姜长信如受雷击,冷汗涔涔而下,用力摇头,声嘶力竭:“不,不……我没有!我没有!我全是为了姜家,全是为了姜家!” 他仿佛已经觉不出痛,脖子上的血顺流而下,迅速染红衣襟。 姜九怀示意封青让开,将刀尖对准了姜长信的胸前,慢慢地问道:“三伯,你说说看,我现在该从哪里割起?你知道我一向很听你的话,一定会照办的。” 蓦地,姜长信狂笑起来,“哈哈哈,想将我千刀万剐是吧?来啊!是我害死了你父亲,还有你那死蠢的母亲,她并没有喝药酒,只是厌倦了夹在风姜两家之间的日子,自己愿意陪着你父亲一道死!说到头,其实也不是我杀了他们,早在他们两人成亲的那一刻,他们就走上自己选定的死路!哈哈哈,这是天意,天意要他们死!” 他放声大笑,笑得恶毒而张狂,往日里清淡飘逸的假面尽数撕裂:“怀儿啊怀儿,三伯给你最后一个忠告,你这辈子就守着你这男宠终老吧!可千万莫要步你那蠢货爹娘的后尘,自己逼死了自己,莫要怪旁人——” 元墨向来很讨厌见血,但这会儿却恨不能拿烙铁堵上他的嘴。 他是嫌姜九怀受的刺激还不够吗? 刀光就在此时一闪而过,姜长信的声音生生断绝。 一缕发丝随着刀锋扬起,缓缓飘落。 姜长信吃惊。 元墨也吃惊。 刀尖停在姜长信的胸口,隔着一层透明的空气,虽然在微微颤动,但没有再前进一寸。“说这么多,就是想求速死对吗?” 姜九怀的声音里夹着一丝喘息,额角有细汗沁出,鬓角一片湿漉,整个人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我确实想杀你,但我不会。我会把你交给曹方,让他用《大央律》一条一条判你的罪,你会戴上木枷,坐上囚车,经过扬州城的大街,让所有人看清你江南玉翁的真面目。” “三伯,感谢你多年教导,也感谢你以身试法,让我明白,只将人千刀万剐太小器了,真要惩治一个人,就要将连同他的心、他的骄傲、他的一生全碾进土里。” 姜九怀说完,脸色虽有一丝疲惫,眸子却如月光般清亮。 “恭喜你,姜长信,你将成为被载入家史的叛徒,只要这世上有姜家一日,你就要被咒骂一日。” “这样的惩治,三伯你可还满意?”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 走出天牢,仿佛还能听见姜长信那声野兽般的嚎叫。 扬州玉翁,名重江南,无数人称扬他的名字,但从今以后,他留下的只有骂名。 元墨想起初见姜长信,他身披鹤氅,微带笑意,是个多么清俊美好的大叔。 如果他真的是个淡泊名利的玉翁,该有多好? 姜九怀忽然站住脚,回过头来,端详她:“你哭什么?” 元墨赶紧摇头:“我没哭。” 她真没哭,眼眶虽然在发热,但被她强行忍住了。 她仰脸看着他,江南的春夜,月色柔美到极点,他的脸庞在月下好看得如梦如幻。 “恭喜你,阿九。” 恭喜你战胜了心中那头嗜血的凶兽。 恭喜你战胜了多年来的梦魇。 恭喜你铲除了心腹之间的大患。 明明是件大喜事,可不知怎地她的眼眶再一次又酸又热是怎么回事? 姜九怀轻轻叹了口气:“你的眼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他上前一步,抬起手正要替她拭泪,元墨立即后退一大步,袖子胡乱一抹:“没有没有,就是被风吹的。” 姜九怀的手顿在半空,半晌,收了回去。 元墨不敢抬头,道:“事情已了,小人告退。”一面说,一面准备跑路走人。 姜九怀悠悠道:“跑得再快也没有用,你说过的话,我可都记着了。” 元墨的脸砰然作烧,跑得更快了。 要死,作孽,完蛋! 她什么时候才能管住这张嘴哟! 这一晚上元墨都没睡好,第二天起床,眼神涣散,一脸呆滞。 小七手脚轻快地忙上忙下,又是备水给她梳洗,又是张罗早饭,好像一只快活的小鸟,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府里好一批人倒霉啦,哼,谁让主子一出事,他们就火烧屁股似地去巴结姜长信呢? 有个生得怪模怪样的老头儿在主子房外跪了一晚上,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二爷你知道吗? 哎呀,二爷您能和主子一起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小人早就知道二爷您福大命大,一定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平公公也回来了呢,咱们这院子可算是人都齐全了…… 元墨知道这是小七很开心,但脑子实在吵得有点受不了了,把小七抓过来,塞了一只包子,堵住他的嘴。 待他咽下去,元墨便向他打听昨天的事。 夺位之争,十分惊险,小七一说起便来劲了,“哎呀二爷您是没见着啊,三爷、啊呸,姜长信他不是养了许多江湖高手吗?原来都是为了对付暗卫!天呐,我都不知道跟我一起扫地的大叔竟然是暗卫!原本还想再去找他来着,可惜就不见了……” 元墨心说他不是不见了,只不过是换了个身份继续在暗处生潜伏,没有人知道而已。 “二爷你是不知道,主子出来那一刻,我都快哭了。”小七说着,眼含热泪,“主子就像天神一样,一现身就荡平了宵小!” 我知道啊。 我知道他通体散发着锋利光芒的模样,我知道他的眼底一定有着森寒的光,我知道他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名剑。 元墨微笑,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满足。 事后说起来仿佛是听故事,但她在京城可是亲身经历过姜家的夺权之争,个中危险不亚于宫廷政变,一个不慎就要身首异处,当初她可是好几次都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座凉亭中。 可这一次,她却被保护得妥妥当当,没有经受一丝风雨,他甚至连事败之后的退路都给她安排好了。 元墨的眼眶微微发红。 “二爷你也很感动是不是?”小七掏出手绢,拭泪,“咱们主子真是太了不起了。” “是啊。”元墨笑。 她的家主大人,是个很了不起、很厉害的人,他生来就站在云端上,俯视众生。 而她啊,她就站在地上仰望他好了。 不过有件事她想不明白。 如果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就算大长公主肯和姜九怀同仇敌恺,但姜长信把姜家守得铁桶一般,姜九怀是怎么搭上大长公主混进来的? 小七也说不上来:“晓晴阁一直挺安静的,大长公主、十七公子还有公主都没怎么出门。对了,前天酒铺还送来一坛冰雪烧给太长公主热敷,想来大长公主的腿脚可能不舒服了。” 说着,点头赞道:“世上的事真是说不清楚,从前咱们都以为是晓晴阁暗地里使坏,没想到真正使坏的人是姜长信。而大长公主腿脚不舒服,还强撑着出来了帮主子的忙,真真是咱们误会了。” 元墨心想姜九怀和大长公主的关系如此紧张,姜长信只怕是居中做了不少事情,功不可没。 原本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可以去问姜九怀。 可她心里有鬼,能离他多远就想离多远,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反正大局已定,她明不明白都不妨事。 正说着,门外传来平公公的声音:“二爷在吗?” 这嗓音和悦得哟,简直能滴下水来,一面说,一面已走了进来,笑容可掬,“哟,还在吃饭呢?吃好了吗?” 又看了看桌上的菜上,向小七道:“二爷这回陪着主子出生入死,很吃了些苦,你让厨房多炖些人参肉桂之类的,给二爷补一补。” 元墨看惯了平公公的冷眼,头一回受到如此春风般的关怀,简直有点不习惯。 平公公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挺拔,十分脸生,手里拎着个大酒坛子,道:“二爷,我这个一根筋,认死理,误会了小主子这些年不说,前儿还误会了你,把你的好心都当作了驴肝肺,真是混蛋。” 他将酒坛子往前一送,道:“二爷曾经请我喝了不少酒,这一坛,算我回请二爷吧。” 他一开口,元墨吓了一跳,这声音,竟然是封青! 他的头发用一枝乌木簪绾在头顶,胡子修剪过,脸上的五官终于水落石出,重见天日,一双浓眉虽已花白,仍是朝上斜飞之势,气概不凡。 身上也换了一件青色长袍,束着箭袖,长年练武的身形挺拔矫健,丝毫不输给年轻人。 和当初缩在墙角卖鱼的怪老头判若两人。 元墨接过酒坛,笑道:“我虽然请了,可封大叔你一直没喝啊,我这可是无功不受禄了。”然后真心感慨道,“封大叔,你这么一收拾,我都认不出来了。” 封青摸了摸脸,“我十几年没梳头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平公公道:“不习惯也得习惯!从今往后你可是要在主子面前当差的,总不能还是那付德性,那不是丢主子的脸么?” 封青道:“我是凭本事当差,脸蛋收拾得再光溜又有什么用?” 脸蛋比谁都光溜的平公公:“你——” “啊哟,这是什么酒啊,这么香……”元墨连忙打岔,拍开泥封,一股浓香透鼻而来。 “是冰雪烧。”封青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他一脸郑重道,“二爷侠肝义胆,是我辈中人,一定会喜欢这酒的。” 这股香气像是有形的物质,迎面扑向元墨,元墨整个人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姜九怀是怎么和大长公主接上头的,她好像明白了。 她问道:“封大叔,我听大长公主说,一位朋友教会她喝冰雪烧了,那个朋友是不是你?” 封青难得地怔了一下:“你知道的倒挺多。” 平公公在旁凉凉地道:“哼,二爷不知道吧?咱们封爷交游广泛,和大长公主的交情也很不错呢。” 元墨十分意外,封青是先家主的护卫,大长公主是想挤掉先家主让自己儿子上位的人,不管从身份地位还是从年龄看,都不像是能成为朋友的人。 封青显然已是将她当作了自己人中的自己人,也不避讳,直接道:“当时先主子接位的时候,大长公主三番四次找先主子的麻烦,于是我便想替先主子除掉这个麻烦……” 封青出身江湖,思路简单粗暴,他选了个月黑风高之夜,潜入晓晴阁,准备直接干掉大长公主。 然后发现大长公主一个人偷酒喝。 “一个人喜欢喝酒,总归是不大坏的。何况她尝了一口冰雪烧便绝不绝口,便算是我的半个酒友了。” 封青这般道。 大叔我认为你的人生观和酒观可能有一点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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