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墨泡在浴桶里,无聊地一片一片把花瓣捞出来。 香气已经化在了水里,郁郁清甜。 忽然就想到了在府衙的那一晚,她放走了白一,姜九怀把她从地牢抱出来,她泡在热水里,他递给她一包袱花瓣。 回忆到此为止,被她猛然掐断。 她整个人沉进水底。 “笃笃”,门上两下轻响,大约小七又给她送什么东西来了。 “还没好,等会儿。”她有气无力地应着,半晌才披衣披起来,开门一看,暮色已经降临,一道修长人影立在淡淡月光下,回过头来,一张脸宛如美玉无瑕。 姜九怀! 完了,他来找她算账了! 元墨有一个冲动——逃之夭夭,缩回屋里,关上房门,最好拿桌子把门抵上。 全身每一寸地方都在一刹那之间紧张了起来,双手好像成了凭空多出来的,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她下意识拢了拢衣领,其实衣裳穿得好好的,全用不着去拢。 江南初春的月色可真温柔啊,是一种浅白的、泛着微粉的色泽,雾气一样缓缓地洒落,在姜九怀周身都笼上了一层雾蒙蒙的光辉。 元墨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在他面前抬起头。 连声音都显得畏畏缩缩:“家主大人……” “去披件斗篷。”姜九怀淡淡道,又加上一句,“要大毛的。” 这时节已经转暖了,原用不上大毛斗篷,但家主大人既然说要披,元墨自然得披着,这种时候可千万不能和家主大人对着干。 “跟我来。” 姜九怀说着,转身就走。 元墨举步跟上。 越走越觉得不对,这是……去地牢的路。 元墨站住脚。 姜九怀回头:“还不跟上?” 元墨哭丧着脸:“阿九,就算我没有功劳苦劳吧,我好歹抓了那么多条鱼,给你做了那么多鱼鲙,我还给你缝了兔毛毯子呢……” 姜九怀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旋即压住了,淡淡道:“进不进?” “先说好,在里面关两天可以,但不许用刑……” 元墨哆哆嗦嗦地说着,还没说完,便给姜九怀一把揽住了肩,拉了进去,“再啰嗦,当真就要关你了!” 沿着石阶一级级往下,阴寒之气越来越重,元墨忍不住拢紧了斗篷。 好冷。 不过心里倒是一松,姜九怀既然会担心她冷着,自然就不会对她下手了。 平公公和封青等在里面,最深处的牢房里,元墨看到了姜长信。 姜长信身上穿着团花锦袍,虽不是团龙衮服,但也有几分相像了,一改往日身披鹤氅的清逸模样。 今天原本是他人生中最得意的一天,却生生从云端被打入地狱。 姜长信头发披散,脸颊带着血,扣住手脚的锁链被挣得咣啷作响,他死死盯着姜九怀。 姜九怀也看着他。 松油火把猎猎作响,火光不住晃动。 良久,姜九怀开口道:“三伯。” “哈哈哈哈哈……”姜长信抽搐般地笑了起来,“我错了,我错了!我当年就不该留下你,当年就该让你和他们一起去死!” “你不会。当初若是没有我,家主之位会落在姜其昀身上,你没有半点指望。”姜九怀声音轻飘飘地,脸上也没什么怒意,仿佛说的都是旁人的事。 牢房四壁皆是刑具,姜九怀抽出一把刀,刀刃薄而锋利,搁在了姜长信的脖颈上,刀锋在上面轻易印出一道细长的红丝,姜九怀的声音低沉悦耳:“三伯,你知道我的性子不大好,有几句话要问你,若是你肯好好答,我会让你少吃点苦头。” 姜长信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恐惧。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姜九怀疯起来是什么模样,他亲手养成的一头凶兽,此时把獠牙抵在了他的咽喉。 姜九怀慢慢问:“我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个问题一出口,牢门外的平公公和封青同时变了脸色。 “这得问你自己啊,怀儿。”姜长信慢慢地道,“你是怎么烧死他们的,自己才最清楚不是吗?” “一定是你搞得鬼!”元墨一听就来气,“你这老混蛋能给他用有毒的安神香,一定也在先家主身上动了手脚!” 姜长信淡淡道:“二爷莫要血口喷人,现有人证,封青当时也在场,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刚刚从蟠螭堂跑出来,手里还握着火把。” 他向姜九怀道,“怀儿,我说得没错吧?那些年你做梦都忘不了自己是如何烧死父母的,对不对?怎么时间一久,你就忘记了——唔!” 他最后一个字蓦然变成痛呼,姜九怀的刀锋一转,深深陷进他的肩膀,血迅速涌出,染红衣料。 血的甜腥味浮动在空气里。 “看来你听不懂我说话。” 姜九怀的眼角微微发红,眸子里隐隐有熟悉的狂乱。 再来一刀……心里有个声音迷醉般地道,再来,再来,一刀,一刀,又一刀,把这个背叛者千刀万剐,让他流干身上最后一滴血。 元墨忍不住踏上前一步。 在那诡异的香气里薰了十几年,不可能说克制得住就克制得住,尤其他要面对的人是姜长信。 害死他父母的姜长信。 让他从小生活在背叛中的姜长信。 披着亲人的画皮将他推入江中的姜长信。 他要报仇,他要杀戮,他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渴血。 连她都恨不得杀了姜长信,何况是他? 刀锋离开伤口,搁到了姜长信的另一边肩膀,姜九怀冷冷地道:“我再问你一遍,我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真的想听吗?”姜长信咬牙看着姜九怀,“好,你记不记得,你父母死前那一两年,他们总是吵架?其实不管成亲的时候有多恩爱,他们注定最后都会相看两厌。我对你父亲做的,其实和对你做的事情一样,安神香确实会让你渐渐发狂,但一个人若是心志坚毅单纯,安神香再怎么影响,也不会让他成为一个疯子。如果安神香让你发疯,那只有一个原因,你原本就是一个疯子……” “怀儿,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如果没有你,你父母最多和离便是,为什么会走到双双惨死的那一步?是,我是在每月给你父亲的酒里下了点东西,日积月累,他的情绪会渐渐不受控制,易怒易悲,可是,这关药酒什么事呢?是他自己本来就要怒要悲,是他自己给自己选了一条死路……怀儿你一定记得吧,若不是你跑了出来,他们原本还想带你一起死呢!” 姜长信的声音轻柔,他脸上也带着一种迷梦般的神气,“你这样的妖物,活着干什么?不如去地下陪你的父母,他们可是在下面等了你十几年呢!” “住口!” 元墨和平公公几乎是同时出声。 但是晚了,姜九怀挥刀,重重斩在姜长信另一边肩膀,血花四溅,有几点溅上姜九怀的面颊,他呼吸急促,眼角隐隐发红。 姜长信痛嚎出声,眸子里却是精光暴涨:“对,对,怀儿乖,怀儿做得对,就是这样,来啊,下一刀可不要太重,你得留着我的命,一刀一刀地割……” 姜九怀再次挥起了刀。 “阿九不要!” 元墨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姜九怀。 她终于明白了姜长信的险恶用心,他要用自己的死,把姜九怀激疯! “我是妖物……”姜九怀低低地、无意识地道。 “不是,不是,不是!”元墨心痛如绞,“不要再上他的当了,你不是!” “你也要离开我……” “我没有!我、我不是离开,我、我只是……”元墨心里头乱极了,脑子里嗡嗡响,“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我……”话到嘴边,元墨却无法说出口。 姜九怀再次扬起刀,就要向姜长信斩下。 元墨死死抱住他,尖声道:“我害怕我太过喜欢你!” 就像云姨喜欢那人一样。 就像红姑喜欢师父一样。 她很怕。 这句话像是从心底最深的地方掏出来的,它埋得太深,连她自己平日里都没有察觉。 这会儿喊出口,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似的,一阵虚脱。 好在,姜九怀紧绷的身体放松了,握刀的手也垂下了,她轻轻松了一口气,就见姜九怀回头瞧着她,问道:“当真?” “当然是真……” 元墨话没说完,猛然发觉不对。 他这两个字说得太清晰,情绪太正常。 再一看,他的眼眶里也没有了异色,眸子温润和煦。 元墨:卧抄。 上当了。 受骗了。 姜长信内心显然有和她同款的台词,脸色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愕然。 姜九怀微微一笑,揉了揉元墨的头,然后向姜长信道:“三伯,还有别的招数吗?这一招对我已经不管用了。” 姜长信脸色变幻,最终变得又青又白,他死死地盯着元墨,眼中露出杀人般的寒光。 都是这个人!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多年苦心布局,会毁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身上! 如果他早知道,他一定在第一时间将这个人千刀万剐! 封青大步走了进来,捉住了姜长信的衣襟,恶狠狠道:“你跟主子,明明是好兄弟,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我跟他当然是好兄弟!就因为是好兄弟,所以我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错下去!” 姜长信咬牙道,“他最大的错,不是娶了风家的公主,而是竟然真的爱上了风家的公主!为了她,他不止一次让姜家给风家让路,他当家主一日,姜家便要受制于风家一日!姜家没有这样窝囊的家主,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姜家!” “那阿九呢?你杀阿九又是怎么回事?他又没娶风家的公主!” 元墨从姜九怀身后探出头,怒道,“说来说去,你还不就是想自己当家主?还扯这么多名堂!” “他确实没娶风家的公主,可是,他身上流着一半风家的血。”姜长信转头盯着姜九怀,“就因为这一半的血,你永远也不可能真的对风家下杀手,对不对?” 元墨震惊了,风家可是皇家,对风家下杀手——姜长信要造反? “你太蠢了,三伯。风家一直忍着不动姜家,为的便是天下太平。姜家如果真的犯上作乱,天下就真要大乱了。” 姜九怀冷冷地看着他,“最后再送你一个秘密,姜家经历数百年,有无数人觊觎家主之位,最终却没有一个人成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姜长信痛到五官扭曲,带着无限怨毒咬牙挤出两个字:“暗卫!” “不错,暗卫。召唤暗卫之法,家主代代相传,像你这样登上家主之位的,永远也号令不了暗卫。如果我真的死了,姜家从此失了暗卫,如同斩断了一支臂膀,还是风家的对手吗?”姜九怀冷冷地看着他,“姜长信,你口口声声为了姜家,可你自己险些亲手毁了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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