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带着一脸的谦虚与悲伤,辞之再三,到底辞不过,只得勉为其难,接任家主。 姜长信再三表示痛失怀儿,接任虽可,但接任大典切记不可大肆铺张,一切从简。 老百姓的从简是真的从简,姜家的从简只是没有奢华到闪瞎人眼而已。 他已是家主,该是家主配享的尊荣,一样也不能少。 姜家的大厅是整个江南的权力中心,地位不亚于京城的乾正殿,雕梁画栋极尽辉煌威严之能事,多年来被人们精心养护,找不出一丝瑕疵。 他终于坐上在这座大厅的主位。 所有人在面前俯首,恭贺他登临家主之位。 就在这时候,大长公主来了。 姜其昀扶着大长公主,他头戴帷帽,遮住了脸,姜长信想,大约是之前已经许下了闭门的诺言,所以这会儿暂不见人,以示不曾破誓吧。 姜长信微微笑,破不破誓,其实他毫不在乎。 如今大局已定,这对祖孙俩这时候来找碴的,只怕是自讨苦吃。 但明面上他还是本着一名晚辈的本份,含笑欠身:“太夫人……” 这一欠身尚未了,忽然听得一声尖利的哨音。 姜长信神魂一震。 暗卫掌控之法,家主与家主之间代代传承,这么多年姜长信借着姜九怀的名头做了一切家主可以做的事,独独没能涉足暗卫。 这是他最大的心病 脑子尚不知这声音是什么,直觉却已经明白:这便是召唤暗卫之法! 也是在同一时间,恐惧洗净了被得意蒙蔽的双眼,大长公主身边的人身形比姜其昀略高,略瘦,那步伐身姿,分明是—— 那人已经先他一步,摘下了帷帽,向着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三伯,别来无恙。” 元墨同着白一和黑蜈蚣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只有地毯上尚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门框与柱子上留下的刀痕,无言地诉说着这里刚刚经历的厮杀有多么激烈。 “恭迎家主!” 姜长信一派被全面清洗,剩下的人正欢欣鼓舞,一齐举杯,声振屋宇。 元墨在门外就看见姜九怀身穿亲王衮服,头戴金冠,坐在大厅深处的主位,眉目皆冰雪,像一座精雕玉像摆在座上。 安宁公主和古凝碧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席,两人一般地花容月貌,通体丝罗,妆裹得好似天仙一般美丽。 就算是过年买年画,也很难买到这样好看的三个人儿在一起呢。 所有的担忧和焦急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欢喜。 元墨想,真好啊。 他穿衮服的模样可真好看,又美丽,又尊贵,他就应该和这些同他一样美丽尊贵的人在一起。 真好啊。 虽然经历过凶险,但此时他衣袖上一丝褶皱也没有,鬓角整齐得像是用刀裁出来,他好端端的,没有受一点苦。 真好啊。 他终于回到了他的世界。 “你……”黑蜈蚣奇怪地看着她,“哭什么?” 元墨这才发现脸上一片湿热,眼泪这玩意儿完全是乱来。 抹一把,泪混着泥,掌心像是蹭了一层黄浆。 她转身就走。 黑蜈蚣一把拉住她:“你不进去?” “就我光棍泥腿子,别弄脏了里头的地毯。”元墨对他笑笑,挣开了他的手,打算先去洗洗,也不知道她的屋子还在不在…… “二爷留步!” 平公公急步追出来,脸上是对元墨从来没有过的和颜悦色,“主子有请。” 她只朝里瞄了一眼,就被姜九怀发现了? 眼神太好了吧? 她指指自己糊上泥点子的脸,正要说话,平公公已经拉了她往厅里去,“快去,莫让主子久等。” 哎喂你们姜家大厅若是有灵,一定会被气哭吧?它那凿花地板有生以来何曾被一双草鞋踩过啊! 有这种想法的显然不止她一个,厅上所有人都望了过来,只见平公公急急拉了个头戴斗笠的农夫进来,纷纷吃了一惊。 厅上花团锦簇,光华灼灼,元墨每走一步,就离姜九怀近了一分。 每近一分,心里就紧张一分。 又紧张,又激动。 明明已经是这样熟悉的人,元墨的心却有说不出来的雀跃欢喜,只觉得这乐声如此悦耳,这灯光如此明亮,这满厅的衣香鬓影如此动人,总之万事万物皆好,天公大大方方地把一美好尽数撒在这一刻。 她的阿九,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夺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又能看到他端坐主位,威仪赫赫的模样,真是,太好了。
第一百零九章 元墨一步步走近,姜九怀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眸子里带着温暖的笑意。 平公公上一次在自家主子眼中看到这样的笑意,还是在十几年前,主子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平公公又是感慨,又是唏嘘。 今天注定是平公公一生难以忘怀的一天。 以为已经不在世上的主子竟然回来了。 以为是个祸害的小混蛋竟然同主子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一直陪着主子走到了这里。 姜家的大厅很大,从门口到姜九怀的主位,距离很远。 元墨的脚步渐渐慢下来。 姜九怀所在的位置,璀璨、华美、耀眼、高不可攀。 而她,灰头土脸,一脸是泥,为了逼真地骗过搜查,脚上还穿着一双草鞋。 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两人之间巨大的差距。 不能再往前了。 他已经回来了,他不再是她的阿九,他是姜家家主,是世袭亲王。 而她,是平头百姓,经营着一家小小的乐坊,一生都不可能真正走进姜九怀的世界。 她站住脚,停在大厅中间,恪守住了一个下人的本份,恭恭敬敬地跪下:“小人拜见家主大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元墨身上。 有没见过元墨的,不知道这破衣烂衫、头发蓬乱、脸上还泥点子的家伙是谁,又好奇为何这么得脸,能让平公公亲自请进门。 有那见过元墨的,如曹方之流,连忙告诉他们,这便是家主大人的心爱男宠,名满扬州的元二爷,此次更是陪着家主大人出生入死,这份宠爱只怕是要蒸蒸日上,如火如荼,且看着吧,家主大人不知该怎么赏他呢。 大家纷纷推测,便是赏个有四品官儿,也不为过。 元墨也在等。 若是从前,她得好好盘算一下能得什么赏赐,如此大功,要个几万两银子当无问题。 可这会儿她跪在当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赏什么无所谓,快点把事情搞完,让她下去。 她连谢赏的吉祥话都准备好了。 可迟迟没有听到头顶传来姜九怀的声音。 低垂的视线里倒多了一截黑缎衣摆,以金线绣着海水江崖纹样,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 这只手修长白皙,掌心朝上,如一朵花开的姿态,伸到她的面前。 元墨愣愣地抬头,看到姜九怀离开了席位,站在她的面前,低头含笑。 笑意比此时窗外的春风还要柔和。 眸子比此时的灯亮还要明亮。 元墨觉得,他就像一颗被放置在日光下的金刚石,璀璨耀眼到让她无法直视。 “还要跪多久?”姜九怀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笑,“不累么?” 元墨的手迅速背到身后,顺从地站了起来:“谢家主……”话没说完,姜九怀的手绕到她的背后,将她的手拉了出来。 她手上还有泥呢! 元墨下意识就想挣脱,才发力,姜九怀更瞬间握紧,低身在她耳畔道:“别闹,这么多人看着。” 元墨:你也知道这么多人看着吗? 说话就说话,赏赐就赏赐,麻烦搞快点! 这些话她当然只敢用眼神发射,可惜姜九怀好像看不到,他的心情显然非常之好,牵着她的手就走。 元墨全身僵硬,手腿都不听使唤,整个人像是具提线木偶,被姜九怀牵着走向主位。 这绝对不行! 元墨试图抗拒,姜九怀的手却握得极紧,不容她逃,将她按在了主位上,然后才在旁边坐下。 主位的席案原本就宽大,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厅内安静如鸡,笙歌都错漏了几拍。 上次她就是躲在这个位置后头,与整个大厅之间隔着一个伟大的家主大人,她在他身后吃吃喝喝还睡睡,虽说有些惶恐,更多的还是惬意。 而这次,她直接和姜九怀并肩而坐,直面大厅里无双数视线。 当然,能来到这里的人绝不会有傻愣愣盯着她看的失礼之辈,可是那眼神中的惊异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元墨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有多糟糕。 凭心而论,现在再糟糕,比当初在山洞里还是好上一百倍,可那时姜九怀也和她一般穿得像个野人,大家一碗水端得很平,要糟一起糟,没什么大不了。 可现在,姜九怀金冠玉带蟒服,同她比起来,一个是云,一个是泥。 平公公也讶然,这是正经八百的“平起平坐”,可是天大的恩宠。 但讶然归讶然,平公公觉得,元墨既然有护主之功,主子破例一次,也是使得的。 于是他立刻一使眼色,小七连忙添上酒杯碗筷。 元墨如坐针毡,尽量把自己往旁边缩了缩。 姜九怀靠近她些,低声道:“讯号才放出,你们就来了,倒是比我想象得快。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元墨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被他夺走了大半,不由自主再往边上挪了挪:“没、没做什么。” 姜九怀声音微沉:“那就是他们自作主张带你来的?” 厅外,白一和黑蜈蚣同时鼻尖痒痒,打了个喷嚏。 两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推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好在元墨总算有点良心,老实道,“不是不是,我……就煮了一碗岌岌草给他们吃。” 流落在山洞的时候,姜九怀教她辩认了不少野菜与草药,哪些能吃,哪些有毒,一旦吃错将有性命之忧,元墨学得十分认真。 姜九怀笑了:“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旁人绝没有这个胆子。” 他一面说,一面提起酒壶,把元墨的杯子斟满,放下酒壶之际,身子又靠过来一些,元墨还要再往边上让,他在案下按住了她的手:“再挪,就出席了。” 大概是厅内太暖了,元墨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你、你这么挤着我,我都坐不下了。” 姜九怀看了她一眼,往回挪了些位置出来。 元墨这才安生一些,终于能自由呼吸。 这一幕落在不同的人眼里,情形各有不同。 安宁公主气得脸发白。她以公主之尊,在这厅上也不过忝为侧席,元墨区区一个男宠,竟然坐在了主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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