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案工具已遭重创,她应该是安全的。 就算不安全,她也可以再给他来一下子。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他发现她是女扮男装! 第二天清晨,整座乐坊都在寂静之中,姜九怀睁开了眼睛。 门口有脚步声徘徊。 门扇撼了撼。 外面的人在推门,但因为拴了门栓,没推开。 枕边,元墨呼呼大睡,脸颊睡得红扑扑的,一条腿搁在他的腿上。 姜九怀端详着她的睡颜,下了四字判语: 没心没肺。 笃笃,门上两下轻响。 姜九怀眉头皱了皱,元墨睡得正香,丝毫不察。 他轻轻把她的腿拎开,披衣开门。 门外是茉莉。 她显然已经梳洗过,有了脂粉的装饰,比起昨日的憔悴,今日的她虽削瘦但清秀,确实像一朵在清晨含露的茉莉花。 见了姜九怀,她微有一丝意外,不过还是盈盈一礼:“奴家见过恩公。”她一手端着铜盆,一手提着铜水壶,臂上搭着布巾,行礼之时却不显累赘,细细腰身一侧,倒显出十二分的窈窕。 姜九怀淡淡道:“恩公?帮你的人可不是我。” “帮奴家的人是二爷,但二爷只是一介坊主,若非恩公的权势富贵,事情哪能办得这么顺利?”茉莉含笑说着,朝屋里望了一眼,“二爷可起了?奴家借天香楼的厨房做了二爷最喜欢的早点,还请恩公赏脸一道尝尝。” 姜九怀看了她一眼,走出来,带上房门,“跟我来。” 茉莉连忙跟上,“恩客可有什么吩咐?” 姜九怀走出一阵,在走廊上站住脚。 春天,庭院中草木繁盛,姜九怀道:“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陶潜这句诗写得当真是不错。” 茉莉忙点头道:“陶潜的诗自是很好,很衬这景色呢。恩公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 姜九怀没有回头,冷冷道:“跪下。” 茉莉一惊,娇怯怯跪下了:“恩公……” “你一大早起来想去服侍你家二爷?” 茉莉颤声道:“……是。” “你连她起床的时辰都不知道,还谈什么服侍?在红馆的时候,她什么时候在巳时之前起过床?” “这……奴家离开乐坊太久了,一觉醒来只想好好报答二爷,一时记不得二爷还没起,确实是奴家错了……” 茉莉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眼睫着悬着晶莹的泪珠。 姜九怀居高临下看着她:“这般会演戏,怎么还是没能哄住许泰?难道是他落魄之后你露出了本来面目,终于让他看清了你?” 茉莉整个人都在颤抖,泪如雨下:“奴家实不知哪里做错了,恩公要打要骂要罚都好,可不能这般冤枉奴家啊。奴家身上的伤恩公也瞧见了……” “别来这一套,我不是你家二爷。”姜九怀淡淡道,“你昨天昏倒是真是假且不说,醒来之后说了半天你受许泰欺凌的事,可有半句问过你走之后你家二爷可曾担心你?” 茉莉:“奴家……奴家当时只顾着自己的伤心事了,确实是奴家不对……” “我来告诉你,你走之后,你家那个傻二爷以为你被人贩子抓走了,不惜以身为饵,引蛇出洞,要不是运气好,她那条小命早就交代在西山了,这次就没有人能救你出火海了。” 姜九怀声音冷淡,“你家二爷真傻,对不对?她自从买到你,就被你哄得团团转。你说要学诗文,她便请人教你诗文,你说要学歌舞,她便请人教你歌舞,你抢姐妹的客人,她也只当你年少任性,一味纵容你,只指望你能在评花榜的时候给红馆争口气。 可她不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你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平时哄哄人还行,真到了评花榜之际肯定得露馅。于是你就趁着有食人鬼的传言之际,悄悄傍着许泰离开。 你故意没带身契,带了身契,可不是把自己变成了一样货品?你才没那么傻,对不对?再说一旦带了身契,你家二爷就知道你是自己离开,便不能被食人鬼混淆视线,万一找着你可就大大不便,碍了你的远大前程,是不是?” 他虽是每一句都是疑问,但每一句都笃定。 茉莉浑身发抖,连胭脂都盖不住脸上的苍白:“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才不是……” 姜九怀打断她:“许泰还在牢里,你要不要也住过去,和他对对质?” 茉莉整个人都软了,如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 “你的手段并不高明,欢姐不就早看透你了么?你之所以能哄住你家二爷,不是因为你聪明,是因为你是她的女伎。她当你是家人,你说什么她信什么,疼你顾你,一心想要捧红你。结果你是怎么对她的?” 姜九怀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铜盆和铜壶,眼中露出了浓浓的厌恶:“一大清早来服侍你二爷?你是打听得我在这间房里吧!” 茉莉从这一眼里读出了一种庞大的森冷,带着浓烈的杀气,让她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深深的恐惧,她不由自主,磕头如捣蒜:“饶命!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敢算计到她的头上,你原本难逃一死。但你若真死了,那个蠢货只怕也要跟着伤心。”姜九怀吐出一口气,“罢了,念在你也算做对了一件事,估且给你一条生路吧。”
第一百二十章 元墨睡足一觉,日上三竿才起。 起时精神饱满,昨夜的事情已经忘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略一回忆,便得出了结论——姜九怀身边待不得,得赶紧分手保平安! 她吃过早饭,就去看茉莉,要带茉莉回京城。 谁知茉莉不肯,说自己已经被男人伤透了心,再也不想回京城了,从今往后只想吃斋念佛,以度余生。 元墨大惊:“你还这么年轻!跟我回去养几年,待你忘了这件事,咱们再作打算。” 茉莉低着头,心中微微一动。 但眼角余光只见门外有人踱进来,藏青色衣摆上有月白色刺绣,正是姜九怀早上披的那一件。 茉莉立即打了个哆嗦,任元墨再怎么说,她都只是摇头。 姜九怀道:“这也是她的善缘,她今世可怜,所以修一修来世,阿墨你又何必拦着她?” 元墨:“可是……” “你硬要把她带回去,让她看着乐坊里的灯红酒绿,她只怕会永远陷在伤痛之中。那对她反而不好。” 元墨呆了半晌,长叹一口气,拉着茉莉的手:“也罢,一会儿我回船上取点银子给你,等我回京城,再托人把身契还给你。” 元墨的手那样温暖。 茉莉想起在红馆的那些个日,她假装上进以图好吃好穿,哪怕红馆再艰难,只要是她想要的,元墨都极力替她办来,咳嗽一声,元墨便比谁都紧张,嚷一声累元墨便立马让她休息。 她当时觉得,这人真好骗。 现在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二爷,”茉莉紧紧握着元墨的手,眼眶含泪,“你要保重。” 元墨不由也眼圈发红:“你也是。” “还有,”茉莉凑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千万要离这人远一些。” 这人太强大,太可怕,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 这话正中元墨心窝,她用力点头:“放心吧我一定!” 姜九怀带着元墨离开了,离开不久,便派人送了银子过来,数目足够茉莉衣食无忧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天香楼的坊主也得了钱财和吩咐,像照顾亲女儿一样照顾着茉莉,喂茉莉吃了药,陪茉莉走在廊中走走。 茉莉望向庭院,喃喃念道:“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坊主笑道:“姑娘喜欢谢灵运的诗?” 茉莉怔了一下,是谢灵运的,不是陶潜? 原来,她就是在这句诗上露了馅,叫那人看出来她从前上进学诗文根本就是敷衍元墨的。 那日就是在这道走廊,他要她终生不得再回京城,不得让元墨知道她曾经欺骗过元墨,如此,他便放她一条生路。 他走开的时候,她忍不住问道:“你说我做对的事,是什么?” 春风拂来,他随意披在身上的衣袍微微拂动,散落在肩的发丝也轻轻飞扬。 他的声音在春风里落下来,带着一丝如春风般柔和的笑意: “你若是不失踪,我和她怎么相逢?” 姜九怀的船只虽然够大,但上上下下住了姜九怀和两位贵女,三个主子连同无数仆从,饶是巨舰也给塞得满满当当。 姜其昀的船却是空空荡荡,巴不得有人做伴,和叶守川元宝又都是旧识,遂力邀二人住到他的船上去。 平公公觉得这个安排很好。别说大船上不好住,便是好住,平公公也愿意他们两个住远些。 原因无它,元宝仿佛同元墨连体生出来的,巴不得时时刻刻挨在元墨身边。 那个叶守川虽不像元宝那么粘人,但对家主大人毫无恭顺之意,看着家主大人的时候,平公公总觉得他随时要拔刀的样子。 封青这一点上终于和平公公达成了一致。 “此人对主子有杀气。”封青告诉白一和黑蜈蚣,“一有异动,立即斩杀。” 元墨还不知道自家师兄已经被列为头号危险人物,时不时便去姜其昀船上玩。 平公公说过她几次,让她好好当差,不要擅离职守。 但自从天香楼回来后,元墨就发现姜九怀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 好像有点恼火,又好像有点期待。 总之十分不对头。 但元墨一想就猜到了原因——他还想把她吃干抹净,但又怕她再给他来一下! 所以才会有如此矛盾的眼神! 就这,她还敢好好当差吗?当然要抓住一切机会擅离职守啊! 但这话当然不能跟平公公说,一旦平公公知道她对家主大人做过什么,一定会伙同封青一起把她的脑袋拧下来给家主大人当球踢。 于是她只得用“家主大人忙嘛,我在旁边反而碍事”之类的苍白且无力的借口搪塞过去,然后仗着自己身手敏捷开溜。 这一日她还想往姜其昀的船上去,在甲板上被平公公抓了个正着。 平公公没像往日那样急着说教,反而把她带回自己房内,然后翻箱倒柜,找出箱底的一只锦匣,放到元墨面前。 元墨:“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元墨便打开了。 不打开便开,一打开吓一跳。 里面是一叠纸,她原以为是银票,谁知不是。 是比银票更值钱的东西,房契和地契。 有扬州的,有京城的,还有苏州、徐州和淮南的……元墨还没翻完,就已经看到差不多半个大央都有平公公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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