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中年男子扶着和妃下了轿,他身穿月白袍服,头顶绾着白玉簪,看上去就像一位文士,但文士绝没有他身上这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华贵。 这张脸元墨见过无数回,在云姨的笔下。 当然那是更年轻的容貌,但现在模样并未大改,只是更加成熟更加威严,除了没穿龙袍没戴帝冠,一切和姜九怀所画的那张一模一样。 太监唱喏:“圣驾临,跪——” 一语惊醒了红馆众木鸡,大家稀稀拉拉慌慌张张地跪下。 元墨脑子受惊太大,呆呆地看着男人走到自己面前,才迟钝地跟着胡乱跪下。 还没接跪稳住,那只戴翡翠扳指的手便托住了她的手臂,男人打量着她,视线混合着惊喜与怜爱,问和妃:“便是这孩子?” 和妃抿嘴笑:“是。陛下瞧着像么?” “眼睛像画情,鼻子像朕。”皇帝端详许久,道。 和妃笑:“陛下心里想着像,有意在她脸上找你和小姐的影子,所以觉得像,其实阿墨一点都不随你们两个,不然这么多年臣妾能看不出来?” 元墨已经完全呆掉了,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和妃道:“孩子,红姑那日托我照顾你,终于说出了你的身世。你的母亲是你云姨,父亲是陛下。” 元墨左右看了看,掐了掐自己的脸。 疼。 竟然不是做梦。 可哪怕是是荒谬的梦,都不可能出现眼前的景象。 皇帝笑了:“傻孩子。” “这怎么可能?”元墨摇头,“我娘是红姑,不是云姨,我爹更不可能是陛下,娘娘你一定是搞错了。” “错不了。”和妃笑着拉住元墨的手,“小姐怀你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服侍,生你的时候,还是我去请的稳婆。只可惜小姐性子执拗,逼我发下毒誓,让我不要告诉陛下,我原想等小姐的病好些,便把实情禀告陛下,可后来红姐偷梁换柱,假称你死了,我怕陛下知道之后,也只是陡增伤心,所以就没再提起。 没想到红姑是偷偷将你送了出去,没隔两年将你捡回来,扮作男孩,又有元宝在旁边做遮掩,我一时没想到这么多年在红馆长大的两个男孩子里头,竟有一个是当年的女孩,直到前些日子红姑自知神志不清,才趁着清醒的片刻,将事情源源本本告诉了我。 阿墨,你不是红姑的孩子,你是我大央的公主,是陛下的亲骨肉。” 元墨摇头,全部的脑筋都被调动起来,不对,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她不可能是什么公主。 “我要是云姨的女儿,云姨为什么要不告诉陛下?” 别家或许是重男轻女,不把女孩子当回事儿,但皇家不同,皇家的公主专为姜家家主准备。 她出生的时候安宁公主应该还没出生,皇帝膝下尚无一个公主,云姨若生了女儿,皇帝一定是求之不得。 “唉,这就是小姐自己太犟了。”和妃叹息,“她恼陛下一直不曾过去看过她,以为陛下已经忘了她,遂因爱生恨,命我进宫向陛下归还信物,与陛下断情绝义。阿墨,你要怪就怪我吧,别怪陛下,陛下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恨我那时太年轻,小姐说什么,我便听什么,只知道照小姐说的去做,等我后来有了自己的主意,红姑又说你已经死了,唉,这一切全都是阴错阳差。” 和妃说着,滴下泪来。 皇帝也有几分感慨,轻轻按了按她的肩:“画情眼高于顶,心高气傲,红馆一别朕便忙于国事,冷落了她,她心生不满也是难免,说到底还是朕的疏忽,才让这孩子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他望着元墨,柔声道:“和妃说你叫阿墨是么?阿墨,朕的女儿,朕来接你了。” 他的手伸向元墨,眼中带着柔和的神情,他要给她所有她应得的尊荣与富贵,去补偿这么多年的父女别离。 元墨无法自控地后退,脸上全是震惊,全是恐惧。 不,不,这不是真的! 她不可能是风家的公主!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元墨猛然推开皇帝的手,往外跑。 和妃惊叫:“快拦住她!” 宫女们、内侍们和羽林卫们在元墨面前组成重重的人墙。 元墨记得自己推开了两三个内侍,踹翻了几个羽林卫,但无论踹开多少个,都有更多的人挡在她的面前。 从院中到大门不过一两丈的距离平时飞跑几步就能出去,现在却像是天堑,院门就在前方,她却像是永远也到不了。 “阿墨,我来帮你!”元宝大喊着过来,想帮元墨冲开人墙的阻挡。 女伎们已经被吓懵了,弄不清楚眼下到底是什么状况。 来的是皇帝陛下? 二爷怎么突然成了公主? 欢姐乍着胆子道:“那个,林夫人,呃不不,林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搞错了?” “此事关乎天家血脉,岂会搞错?”和妃说着,走向元墨,柔声道,“傻孩子,这可是好事,你跟你父皇回去,便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那是何等的尊贵,和这乐坊有云泥之别!姜家家主不是很宠你吗?你现在是公主,天生便是要嫁给他的,一旦回宫,你父皇立即便为你和姜家家主赐婚,你们是名正言顺,天作之合,谁也不说半个不字,岂不是遂了你的心愿?” 她的脸上全是关切,声音里全是温柔,元墨却觉得恐惧一层层从心底涌起,彻彻底底将整个人淹没。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也没有这么绝望过。 ——“只要不是风家人,我娶谁都可以。” ——“阿墨,你不是风家的公主,这可真是太好了。” 姜九怀的声音响在耳畔,元墨的脑子嗡嗡作响。 “不可能……”她的声音发抖,“我怎么可能是公主?怎么可能是陛下的女儿?搞错了,绝对是搞错了!” “没有错。”有人缓缓走来,低声道,“陛下确实是你是生身父亲。” 元墨回头,看到了齐云。 齐云走向皇帝,恭恭敬敬行了叩拜大礼,然后又向和妃行礼,和妃忙扶住他:“表哥不必多礼。” 齐叔是和妃的表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墨的脑浆已经快要糊了。 “云大家虽是出身乐坊,但从头到尾只有一位入幕之宾,那便是皇帝陛下。”齐云神色镇定,不卑不亢,“陛下当年七月驾临,云大家八月觉察有身,公主次年三月出生,当属无误。” 皇帝和颜悦色颔首:“你是何人?” 和妃道:“这是臣妾表兄,齐云。” 皇帝道:“原来你还有表兄?看齐先生一表人材,和妃怎么不为朕引荐入朝?” “草民才疏学浅,不足以踏上仕途,这么多年,一直在云大家身边侍奉。”齐云道,“云大家当年生产之际,因难产诱发癫疾,从那之后便神志不清,终日弹琴作画,只画一人,陛下可愿随草民去看看?” “齐叔!”元墨震惊地看着他,你的脑子也糊了吗? 你也知道云姨只画皇帝一个人,皇帝这一去,以后还有你什么事儿吗? 皇帝吃惊:“难道那封信是她发作后写下的?所以才那般决绝?”不,不对,信上字迹端正,一如往常,显然是清醒时所书。 “今日与君诀别,此生不复相见。” 他此刻还记得看到那封信时的感觉,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女人拒绝,也是唯一一次。 “带路。”皇帝喝命。 不行! 元墨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转身想逃。 和妃拉住她的手:“阿墨快来,今夜正是你们一家三口团圆的好日子。” 不! 元墨一甩手就挣脱了她,但两名羽林卫迅速出现在她身后,看起来是扶持,实际上形同压制。 元墨挣扎,“放开我!” “退下。以后公主要去哪里,便去哪里,谁也不得阻拦。”皇帝温和道,“阿墨,以后整个天下都是你的花园,你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这些人只会保护你,不会阻碍你。” 元墨下意识摇头,一步步后退,翻身往外跑。 她不要什么花园。 这个天下也同她没什么关系。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她只想逃开,逃得越远越好。 当姜家那座峥嵘轩昂的门楼出现在视野时,她才发现身体原来比脑子更明白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她直奔姜九怀的房间,差点撞翻了准备往里面送茶的平公公。 平公公揉揉被撞疼的肩,再看看碎了一地的茶碗,然后看看“砰”一声撞开房门冲进去的元墨。 啧啧,二爷这么如狼似虎地投怀送抱,主子定然是要心花怒放,一只茶碗算得了什么?砸一百只也成啊。 他挥挥指法,命下人也收拾瓷片,然后守在了院外,气场全开,一片森然。 这一回,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闯进去坏了主子的好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白一偏偏要来回事。 平公公挥挥手:“去去去,主子在忙着呢。” 白一脸色沉重:“红馆的府兵前来回禀,有件事主子必须得知道。” 屋内,姜九怀只听见门上一声响,然后眼前一花,元墨就扑进了他的怀里,“阿九,我们私奔吧!” 她就像一轮小小太阳,无论什么时候扑入他的怀中,都让他由衷地感到一阵暖意和欢喜,他微笑,“这么着急嫁给我?放心吧,用不着私奔,婚礼我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你什么时候有空,立时三刻便能成亲……”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元墨从他怀里抬起了头。 元墨脸上满是泪痕。 “不要婚礼了,阿九,我们现在就走,走得远远的,走到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我们去那个山洞好不好?” 那里什么人也没有,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不是姜家家主,她也不是风家公主,他们不是被诅咒的一对,他们做陶打猎,做兽皮衣裳,盖兽皮被子,冬天在山洞里点起一堆火,整个世界便暖洋洋的。 姜九怀审视着她的脸:“阿墨,出什么事了?” “砰”,房门再一次被撞开,这一次,冲进来的人是平公公。 “主子!”平公公面无人色,“今夜陛下去红馆认亲,元墨是陛下和云画情的女儿,是风家的公主!” 元墨全身僵了僵。 这种感觉,就像被捅了一刀,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僵硬。 又像是做贼的被当场人赃俱获,又羞又愧,难以自容。 老天,她在干什么? 撺掇姜九怀和她私奔……要姜九怀抛下整个姜家和她走? 她的脑子在红馆被搅成一锅稀粥,一路来的路上这锅粥都在咕嘟咕嘟直冒泡,直到平公公喊出这句话,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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