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元宝的背影消逝在光亮中,元墨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这下,她就是一个刚来京城的、没见世面的、落单的小女伎了。 一个完美的猎物。 而此处又一个完美的猎场——偏僻地界,乌漆抹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混蛋们,此时还不出现,更待何时啊!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元墨的心跳顿时加速。 要回头吗?回头就能看到那样长什么样。 可会不会打草惊蛇,让那人发现异常? 她还没转完脑子,就听那人就道:“小娘子,等一等啊。” 却是刚才那个卖通草花的摊主。 他挑着担子,走得摇摇晃晃,到了近前,放下担子:“哎哟,小娘子走得太急啦,一朵花一百文,两朵花折一百八十文,两位小娘子多给了二十文,来,我找给你。” 元墨不知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失望,无奈笑道:“老板,你也忒实诚了。” “这做生意嘛,总不好骗人。”摊主笑得特别朴实,一面说,一面伸出手。 元墨便伸手去接,鼻子里隐隐闻到一丝香味。 是自己的脂粉涂太多了吗? 她心里恍惚这样想,那摊主猛地将手一撒,一蓬烟雾霎时弥漫开来,一阵奇怪的香味陡然大盛,笼向元墨。 不……好…… 元墨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仰天便倒。
第三章 元墨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 马车微微摇晃,正在前行。周身左右都靠着一团温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脂粉的香气。 她身边躺着两个女孩子,一左一右,昏迷不醒,看衣着打扮,应是乐坊女伎无疑。 看来那摊主在迷晕了她之后,竟然还去找了两个猎物,真是黑心透顶。 通草花簪的摊主,挑着担子,满京城都能去得,所以他在哪里都能下手,所以他的作案地点才会分布得那么广……啧啧,原来如此。 很好!鱼儿上钩了。 这会儿夜应该已经很深了,四周极静。元墨竖起耳朵仔细听,发现只马蹄踏过青石路面的嗒嗒声,还有车轮辗过的粼粼声。 忽地,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然后,元墨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像是铁棒敲击在石头上,笃,笃,笃,越来越近。 “怎么回事?”摊主的声音透过车帘传进来,“这种货色丢了,她主家一定会翻遍京城的每一块地皮来找人。” “这是上头送过来的。”一个阴沉的声音道,“你以为我会傻到向这种人下手,引火烧身?” 哪种人? 元墨有点好奇。 车帘被掀开,元墨赶紧装死,然后,就觉得身上一沉。 好、好重…… 元墨差点被压扁。 车帘重新放下,马车再次驶动。 两人在车辕上说话,摊主叫崔王八,后来那人叫铁老三。 崔王八说这两天捕快巡查得好像特别严,恐怕有人报了案,铁老三道:“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有上面的人在,衙门的人动不了咱们。” 崔王八显然要胆小些,道:“上面的人是没事,咱们这种小鱼小虾就难说了。要不是上头说这趟货非送不可,我可真不想在这种时候动手,太危险了。” 元墨听着大怒,果然是有一伙人!且上面当真有大人物包庇他们! 铁老三没有理他。 过了一阵,崔王八又道:“你说,这个是什么人?生成这样,一定是大乐坊的,再不然,就是哪个大户人家自己养的歌伎……哎,铁老三,你以前在北里,见过这种货色没有?” “话这么多,活腻了吗?”铁老三的声音阴冷,口气十分不善,“上头怎么交代,我们怎么做就是了。” 崔王八也不悦:“哼,你是当年被人踹出来,一提北里就吓破胆子了吧?” 铁老三阴阴地道:“姓崔的,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元墨大喜,暗道大家都是江湖血性汉子啊,还有什么比尊严重要?快点给我打起来!打得越猛越好! 不知道是不是铁老三比较可怕,还是这崔王八比较怂,总之,崔王八屁都没再放一下,马车外重新陷入安静中。 不过……铁老三……北里…… 等等…… 记忆深处某个久远的片断闪了一下,元墨想起来了。 铁老三,她听过这个名字。 那时,她还很小,大概是刚被红姑捡来不久。当时,北里所有的青楼都要向一个人交钱,名为“买茶钱”。 那个人长得很奇怪,他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是铁腿。 据说如果有人不交钱,他就用那条铁腿将人踢死。 那时候北里的大人都用同一句话吓唬小孩:“你再不乖,就让铁老三一脚踢死你!” 但红馆是例外。红姑从来不交买茶钱。红姑说,他要是敢动红馆的姑娘一下,她就把他那条有肉的腿细细切作臊子,给客人下酒。 铁老三气得要死,一脚踹向红姑。 于是元墨看到了他那条铁腿。 它就是一根铁杖,漆黑,丑陋,邪恶。它像是集全世界所有的恐怖于一身。 它踹向了红姑。 把她从泥水里捡出来、把她洗干净、给她热饭吃的红姑。 元墨跑了出去,张开双臂,挡在了红姑面前。 那一刻,她闻到了死亡的气味。那是冰冷的铁腥气。 她以为她会死掉。 可她既没死,也没疼,一根头发丝也没伤着。 “当啷”一声,那条可怕的铁杖滚落在院子里的石板地上。 一把菜刀切断了它。 菜刀原本握在黄伯手里,现在却到了另一个人手中。 那是个高大的男人,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就那么随随便便站着,头发随随便便拿一根布条绑着,眼睛张扬而明亮。 一刀切完铁老三的铁腿,他看也没看,一脚将铁老三踹飞出去,然后转身走向红姑,张开双臂:“小红,我回来啦——” “你还知道回来!” 红姑照脸给了他一巴掌。 那就是师父了。他叫楚天阔,人们叫他金刀龙王,说他是天下第一高手。 师父在红馆的时候,向来是高朋满座,好像整个江湖的人都涌过来和师父喝酒。 在席上他们提到了一个叫烟霞客的人,十分忌讳的样子,说那是个很可怕的人。 当时元墨正坐在师父膝上,就问:“他比铁老三还可怕吗?”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那个时候,铁老三已经被人们遗忘了,自从被师父踹出院子,铁老三好像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只在孩子们的心里留下一点点久远的阴影。 后来,这点阴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直到此刻,才重新被唤醒。 元墨紧紧的握起了拳头。 原来这家伙还活着,并且还在祸害女伎。 她这次一定要为全京城的女伎们除害! 马车继续往前,渐渐地,周围渐渐有了人声,还在食物的香气飘过来。 元墨知道这是到城门了。许多赶不及出城的人,为省钱,会在城墙根下熬一宿。城门附近也有许多吃食摊子,有卖馄饨的、有卖汤团的、有卖炊饼的……香气一阵阵飘过来,元墨的肚子开始咕咕叫。 寅时三刻,巨大的城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声响,马车排在队伍里,挨个儿上前接受盘查。 铁老三和崔王八十分安静,一句话没有。 喂,要不要这么淡定啊?那是城门守卫啊,每辆马都要例行检查的!这层车帘子一掀,马车上躺着四个昏迷不醒的女人,一看就有问题好不好?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元墨真替他们发愁。万一被查出来了,她不就没办法跟到他们的老巢了吗?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太多了—— 守卫根本没有掀帘子,甚至连例行的盘查询问都没有。 轮到这辆马车的时候,也不知道铁老三做了什么,元墨只听到守卫们的声音里透着十二万分的恭敬:“您往这边走。” 然后吆喝着驱赶边上的百姓:“让让,让让!贵人要出城!” 贵人? 什么贵人? 当然这一车的女伎都是很贵的人没错了…… 元墨实在忍不住,将车帘掀开一道小缝,就将守卫双手将一样东西奉上,铁老三收了往怀里一塞。 隐约是块令牌? 马车过了城门,守卫的声音还从后面传来:“小的恭送贵人!贵人慢走!” 什么令牌这么好用? 一定是姜家! 元墨想到了赵力的话。 只有姜家才能这么大能耐。 马车离城之后,拐上了往西的甬道。 这一下,更让元墨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条路平整宽阔,比官道还要气派,乃是专门修建,通往西山的。 西山是离京城最近的高山,山势险峻有奇趣,山顶积雪往往要到仲春才化,因此夏天山中极其凉爽,是京中贵人们专属的避暑之地。 若是不能在山上建一座别院,在京中就算不上什么有头脸的门阀。因此每位贵人都想在这山中占一席之地。这里有的不单是风景,更是地位与权势的象征。 每到盛夏,贵人们便一窝蜂地去西山避暑,导致乐坊的生意惨淡许多。西山,真可谓是乐坊的一大劲敌。 当然了,那些有名的大乐坊是不会为此发愁的,她们家的姑娘们会应邀来此消夏,别的赏赐不提,单是出城一行的车马费就够红馆的姑娘们眼红好几个月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那些都是真正的名伎,个个精通文墨,吟诗作对,笔墨丹青,抚琴作曲,技惊四座……而红馆呢?唉,好不容易有个像样的,还被这帮人拐了! 元墨想想就恨。 现在离避暑的时节还早,贵人们尚留恋城中的繁华,西山别院里大多空着,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进了山,路便开始陡了起来,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西山越高处风景越好,也越凉爽,所以,越往上的别院,主人的来头就越大。 一路上,飞檐翘壁在山壑绿树之间时隐时现,只是没有一点儿人声,想必这些屋子都很寂寞吧。 越接近山峰,就越接近姜家的别院。 元墨把自己从新来人身下挪出来,免去了一身重压。 天已大亮,明亮的春光被车帘筛得幽暗,照出身边这位美人。 元墨个子算是高挑了,即使比男子也不输什么,但这位女伎的身段却十分修长,这么躺着竟比元墨还高。 她身上的香味很特别,甚至不能称之为“香”,如果人们去到晨间的松林,或是生满青草的溪边,深深呼吸,大概就会闻到这样清淡悠远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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