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妩见过诸位客人。” 言妩盈盈折腰,施礼。 元墨只觉得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美到了极处,单看她站着不动,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连忙道:“姑娘客气了,不必多礼。” 宛娘扶着言妩,脸上有丝焦急,低声道:“我去跟他说吧。” “不,我自己去。”言妩说着,向众人道,“请恕言妩失陪片刻,稍后便来向各位赔罪。” “好的好的,姑娘尽管去忙。”元墨忙不迭道。 言妩走向船头,元墨满心好奇,扒在船厅门口,探出去半个脑袋。 平公公十分不屑:竟然光明正大听壁角,简直丢人现眼。 然后,就见姜九怀推琴而起,走到了元墨身后,跟元墨一起看向船头。 阿墨觉出身后有人,回头见是姜九怀,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 ——试问花魁的感情纠葛,谁不想看呢? 她向姜九怀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就专心致志地听起壁角来。 风吹动元墨的头发,发梢轻轻拂过姜九怀胸前。 他会站过来,是双腿自然而然的动作,未经大脑,不曾思索,就像草木追随着阳光,只是单纯地觉得,离她近些,令人很愉悦。 他对船头的言妩,视而不见,垂下眼睛看着元墨的头顶,风吹动元墨的发丝拂到他的脸颊上,麻麻痒痒的。 身在江南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江南的风如此温柔。 言妩立在风中,纤弱的身子仿佛下一瞬便会随风而去。 在她的面前,灯红波影之中有一叶轻舟,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盘膝而坐,膝上横着一架琴。那琴颇为特别,呈蕉叶式。 男子眉目清疏,书生巾在风中轻拂,他与言妩隔水相望,眼中混合着狂喜与痛苦之色:“阿妩,你终于肯见我了。” “季公子,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是月心庭的女伎,若要见我,只要付够银钱便可。”言妩道,“季公子是熟客,我还会格外优待些。” 男子紧紧握住了拳头,眼中痛苦之色愈浓:“阿妩,你明明知道我没有银子……” “那便不用勉强自己。你读你的书,我待我的客,你我互不相干。” 从元墨的角度看不清言妩的脸色,只听见她的声音始终十分平稳,虽是细声细气,却是坚定不移,丝毫没有留情面,“相识一场,季公子莫要坏我的生意可好?” 这一席话,听得阿墨简直要抚掌赞叹。 从红姑到云姨,再到春娘,明明有仙姿国色,天下万万千千的男人供她们挑选,今天爱这个,明天爱那个,夜夜都有新郎倌,结果,她们却不知是哪根筋搭错,纷纷自掏腰带,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结果呢?春娘甘心堕落,红姑醉生梦死,云姨干脆疯了。 “情”之一字,害人匪浅啊! 身边的惨案太多,元墨简直要以为痴情是上天对所有花魁的诅咒,但是没想到,天下间竟然还有言妩这样的花魁! “就是她了!” 这一刻,澎湃的、火热的愿想充满了元墨的胸膛,她的眼中映出言妩的临风而立的背影,坚定地道,“我要她!”
第四十七章 “为何?”姜九怀问,“相貌平平,论琴艺,倒是那男的高明些。” “因为她懂事啊!”元墨自动忽略“相貌平平”四个字。反正在家主大人面前,谁也不如他照镜子时看到的那张脸好看,“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脑子清醒不会为情所困的花魁!” “不会为情所困?你是指她故意说些难听话好逼得对方嫌弃她?” 嗯?言妩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吧?她明明有理有据,温柔款款……” “她若是真的对此人无情无义,就由他去。反正仰慕者越是痴心,女伎就越是受人追捧。反倒是她竭力劝对方远离,才是用心良苦,用情颇深。” “你是说她喜欢他,却还要他离开她?”元墨觉得这实在不对头,定然是姜九怀又拿她当傻子骗。 姜九怀毫无阻碍地从元墨眼中看到了反对,他抬眼示意:“你看她的背影。” 背影怎样?背影很美啊,风吹动轻薄的衣衫,显出言妩美好的身形,那腰肢细得仿佛一掐就断…… “不是让你流口水。”姜九怀淡淡道,“你看她站得笔直,全身紧绷,两肩收缩,脖子一直僵着。她很紧张,也很难过。” 一个背影而已,可以看出这么多? 姜九怀淡淡道:“人这种东西,有时很蠢。他们总以为,只有嘴才会说话。” 元墨心里一紧。 所以,他无数次看穿她在想什么,就是她的身体发肤乃至动作出卖了她? “你不一样。把你的话反着听,就是你的心里话了。”姜九怀微微一笑,“跟你比起来,这位言妩姑娘已经算得上心机深沉了。” 所以还是在骂她蠢? 湖上,男子惨然一笑:“你我……互不相干?互不……相干?” 他的神情过于悲伤,过于痛苦,元墨简直怀疑他马上就能呕出一口血来。 “我言尽于此,季公子,你善自珍重吧。” 言妩说完,转身便回。 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元墨赶紧回到座席,又忍不住在心里大赞,悄悄向姜九怀道:“如果她对这个人有意思,却还能赶他走,这就叫慧剑斩情丝,是大智慧啊大智慧!总之,我要定她了!” “哦,是吗?”姜九怀不凉不淡地道,“那就要看你的银子够不够了。” 花魁的身价不菲,在银钱上元墨还真没有太大的把握,顿时萎了一半。 姜九怀显然很以使元墨枯萎为乐,嘴边笑容又深了几分。 言妩回来了,不单向众人敬酒赔罪,还唱了一支小曲,跳了一支舞。 不单擅琴擅诗,还能歌擅舞,元墨觉得言妩简直是个完人。 这种厚遇,原本应该在登门三五次之后才能有,可见言妩赔罪之诚意。 元墨不由得受宠若惊,十分感动。 同时他还发现言妩一个优点——任何人见了姜九怀的脸不免都要震颤一下,但言妩却是个例外。她看姜九怀好像跟看白一或平公公没有任何差别。 天下间竟有如此妙人! 元墨对言妩可谓是赞不绝口,爱不释手。 平公公和白一则对言妩颇为不满。 因为,区区一名女伎,竟要主子又是写诗又是弹琴才肯下楼,简直是胆大包天。 平公公从前在姜家见过言妩几面,因着三爷的缘故对言妩也颇为客气,这会儿却是好感尽失,决定以后再在姜家看到她时,绝不会再给一个好脸色。 对于始作甬者元墨……哼哼,杯酒之间,平公公已经想好了至少一百种陷阱,只待元墨进了姜家的大门,就叫他好看。 夜已至半,月上中天,画舫靠岸。 月心庭就在瘦西湖旁边,和平京沿江的乐坊一样,有自家泊船的码头。 夜深沉,姜家的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平公公道:“不早了,主子要不先回?若有兴,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姜九怀颔首,举步便走。 元墨道:“姜兄慢走啊,小弟就不送了。” 姜九怀顿住,回身:“你不跟我走?” “姜兄莫非忘了小弟下扬州所为何来?” 除了要买到一位合意的花魁,还要了解了解江南乐坊的行事规矩,不在乐坊里住上一住,了解又从何谈起呢? 她客客气气地抱拳行礼:“一路上对姜兄多有烦扰,现在既然已经到了扬州,我就不好再麻烦您老人家了,以后就住月心庭吧……” 白一微微讶异,男宠的去留自然是主子说了算,主子还没开口,元墨哪儿来的胆子决定自己住在哪里? 平公公则是心花怒放,老天开眼,这祸害竟然没有死乞白赖要跟去姜家。 然而当他看到自家主子的神色,还来不及浮现的笑容登时消失了。 姜九怀盯着元墨,好像一时之间没听清楚元墨在说什么。 元墨还从来没有在姜九怀眼中看到这种茫然之色,他不是一向都高高在上将一切尽收眼底吗? 在这个猝不及防的瞬间,姜九怀好像剥去了那层完美坚硬的外壳,讶异、不敢置信、尴尬、恼怒、不悦……种种情绪在他的脸上如走马灯般闪过。 元墨惊讶地发现,姜九怀从来没有比这一瞬更像“人”的时候。 可惜,这一瞬很快便结束,那些情绪转眼消失无踪,那张玉雕般的面孔上一片冷淡:“随你。” 他转身便走。 “哎,姜兄!”元墨自后面追来,“姜兄请留步!” 姜九怀脸上的冰冷微妙地一滞,眸子像是解冻的湖面,柔和了不少。 不过在停下之际,他又重新板起了脸,淡淡道:“改主意了?你可知道?我最厌恶别人出尔反尔。” “不反,不反。”元墨连忙道,“我就是想问问那个……银票……” 姜九怀倏然顿住。 解冻的湖面重新凝成坚冰,风雪笼罩大地,姜九怀的脸色铁青。 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家大人生气了,元墨近在咫尺,首当其冲,差点儿被这寒意冻成冰棍。 她心里咬牙,好啊,一提银票就发火,他果然是想侵吞她的钱! 你可是姜家家主啊!为了几千两银子气得这样,至于吗? “那个……您知道的,在乐坊过夜,价钱不低啊……” 若是旁的东西,她也就当场认怂了,但事关钱财,那就得坚贞不屈,百折不挠,她顽强地道,“您当日可是说得明明白白的,要用钱的时候问您要,小人可都记着呢。” 在家主大人的死亡凝视下,饶是元墨愿意为钱捐躯,舌头也忍不住有点打结:“那、那什么,你、您刚才不是说最讨厌别人出尔反尔吗?您老人家自己可不能……” “闭嘴!” 姜九怀怒喝,声音大得让平公公和白一浑身一颤,双双跪了下来。 元墨看看他俩,再一想,算了,如果跪一跪能拿到钱,那跪又有何妨?于是也跟着跪下了。 姜九怀看着元墨这低眉顺眼跪着的模样,胸口急剧起伏,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平公公看得心疼不已。主子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他再了解不过。 今天晚上,主子上画舫、题诗、奏琴,每一件事都是为元墨而做,而如此纡尊降贵放下身段,换来的的结果却是元墨要跟主子分道扬镳。 这不知好歹、忘恩负义、没良心的东西! “听着。”平公公低声交代白一,“一会儿主子一开口,你就动手,麻利些。”以免主子后悔。 白一凝重地点点头,握住了袖中的匕首。 把主子气到这份上,元墨是难逃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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