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现在可不是垂涎女人的时候! 需要平公公亲自招呼的客人,又是从京中来的,身份一定是尊贵无比,他若是帮忙招待得好了,一定于前途大有益处,爹一定会好好奖赏他的! 眼见宛娘脱不开身,他决定自己上楼去把言妩拉下来。 然而刚踏上楼梯,就听一个声音道:“站住。” 声音不大,凉凉的,听不出喜怒,这是贵客第一次开口,曹公子连忙趋近:“贵人有什么吩咐?” 姜九怀看也没有看他:“出去。” 曹公子有点迟疑,不禁向平公公看去。 一看吓一跳,平公公正用力使眼色让他听话。 “是。”曹公子连忙朝往外退。 “我让你走出去了吗?”姜九怀仰首,又是一杯酒见底。 曹公子陡然见识到自己的脑子空得可怜,贵人的每一句话他好像都无法领会,只得再次向平公公求助,平公公指了指窗子。 什么?难道让他…… 平公公一挑眉,示意他快一点。 曹公子咬牙,平日里他虽然是人五人六,前呼后拥,但在姜家面前,不过是只蝼蚁罢了,别说跳个湖,就算是让他当场跳崖,他也不得不跳。 “扑通”,曹公子跳了下去。 平公公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主子的气总算出了一些,不至于殃及无辜。至于曹公子是不是无辜,那远远不在平公公的考虑范围内。 只可惜罪魁祸首对此毫无反应,依然和那位娘姨打得火热,平公公气得再次胸逆。 其实元墨看到曹公子跳湖了,不过在元墨心中,“跟姜九怀说了几句话被气到跳湖”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要不是她心胸宽广,每天都得照得三餐饭来跳呢。 过了一会儿,她拿了把空白的扇子,挨到姜九怀身边:“家主大人,我打听清楚了,这边讲究先递诗。就,咱们家的诗是题在青壁上,这儿是题在扇子上。总归都是题诗,还得劳动家主大人您啦。” 平公公提着酒壶斟酒,看起来若无其事,其实全身都绷紧了。 他当然乐得看见这小子自寻死路,但又不愿意看到主子着恼,一时心中十分矛盾。 然而不知是不是把气在姓曹的身上出完了,元墨一挨近,姜九怀被堵着的胸口忽然松动了,像是被一阵春风吹开了似的,看着元墨一脸的期盼,心中只想——这个可怜的小玩意儿,连找个女伎,都需要他帮忙。 平公公只见主子微微偏头端详了元墨片刻,那眼神丝毫没有怒气,反而有几分柔软,然后,接过了元墨手中的扇子。 平公公杯子里的酒漫出来,洒得桌上都是。 “平……兄?”白一提醒。 平公公这才如梦初醒,猛然住手。 姜九怀已是提笔一挥而就,元墨一脸崇拜:“姜兄真是文采风流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才气过人人见人爱!” 姜九怀拿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元墨的脑门,嘴角有浅浅的笑意:“去吧。” “谢姜兄!” 元墨把扇子交给宛娘,让宛娘送上去,然后自己过来给姜九怀斟酒,布菜,一会儿说:“姜兄你尝尝这个橘子。”一会儿说:“姜兄这个蒸螃蟹很不错。”或者:“哇,这鱼汤真是绝了!从没喝过这么鲜的!” 说是伺候,其实大半都进了自己的肚子,看得平公公恨不得把她扔下船。 偏偏姜九怀不以为忤,神情甚是闲适。 宛娘下楼时,带着方才那位小丫环,恭敬地把扇子交给姜九怀,“姑娘说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好诗了。客人远来辛苦,这是姑娘亲手泡的茶,给客人润润喉。” 小丫环跪下,将手中托盘高举过头顶。 托盘是檀木所制,份量颇重,元墨看小丫环手腕子细细的,赶紧接过茶,送到姜九怀面前。 姜九怀并没有要喝的意思,问道:“这么说,今晚是见不到人了?” 声音里有明显的不悦。 平公公下意识就想站起来。 不可能的。只要主子想见,平公公这就去把府兵调过来。 “不是不是,这都是情趣,情趣。”元墨终于发现了带姜九怀逛乐坊的坏处……让姜家家主照别人的规矩走,可真难啊。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道,“姜兄,求你了,若是强行把人叫下来还有什么趣味?” 她离得这样近,几乎是息息相闻,姜九怀的耳根儿微微发热,仿佛有细细电流,从她口中直劈到他的身上。这种感觉如此奇怪,如此新奇。 “那依你要怎样?” 平公公眼睁睁瞧见自家主子的语气自生硬转为柔滑,中间毫无过渡,就好像一只炸毛的猫,被人抚过一下,立即就顺毛了。 主子你到底怎么了主子?
第四十六章 “白将军。”平公公开品,声音虽轻,神情却极郑重。 白一一听不是用的化名,连忙应道:“在。” “去查一查这人的来历,看看他身边都有些什么人,或者跟江湖上那些使毒使蛊的人有没有来往。” 果然不愧是平公公,主子逛乐坊,就要把女伎查个清楚明白,真是我辈楷模。白一这样想着,恭敬道:“是,属下定会将言妩的来历查得清楚明白……” 话没说完,就被平公公咬牙打断:“我说的是那姓元的!” 白一讶然地向元墨望去。元墨正拉着主子的衣袖,同主子咬耳朵,虽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看主子眉眼和悦,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就可以知道主子的心情显然极好。 “公公,自从元坊主来到主子身边,主子笑的次数,比从前加起来都要多。”白一诚恳地道,“不论元坊主身份如何,他能令主子开心,总是好的。” 平公公一声长叹:“正是因为他太能令主子开心了。” 从皇宫到姜家,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站在顶峰的主人因为寂寞而宠信一些小人物,情绪渐渐为这些小人物所左右,最终这些小人物透过主人的手去影响大局,引发不可预测的变故。 这些小人物越能左右主人,就越危险。 平公公看着宛娘捧来一架古琴,姜九怀一舒袖,指尖拔动琴弦,琴声淙淙响起。 他竟然能说动了主子为一个女伎奏琴! ——平公公只觉得眼前一暗。 而元墨在旁边托腮看着,只觉得,姜九怀弹琴的样子,真好看啊。 她不由又想起了当初阿九一曲倾城的模样。 他舒指、振腕、抬手……乐声仿佛是自九天之上摄取而来,透过丝弦在人间布放。 好像再没有什么能比古琴更衬姜九怀了,一样的高远、疏冷、遥不可及又美妙动人。 声艺俱佳,秀色可餐啊! 姜九怀瞥了她一眼,垂下眼睛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微微加深,手一拂,曲调一变,转为明快跳脱,流丽畅达。 这曲子元墨很熟悉,是腊梅常弹的琵琶曲《黄莺啼》,没想到还能用古琴弹,更没想到姜九怀居然会弹。 平公公和白一的下巴已经双双落地。 主子!竟然!会弹这种乐坊小调!还弹得!这么!开心! 晚风微拂,船身在湖水中微微荡漾,画舫的正厅灯火又明亮又柔和,这一个瞬间世界好像变得有所不同,姜九怀带笑的目光望过来,像是春风一样唤醒她身上一种隐秘的、轻快的欢喜,它像春天的绿芽那样破土而出,从心尖一直漫到指尖。 这一个瞬间,画舫中好像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其它人都像是消失在了空气中。 元墨端起酒杯,就以这琴声与眸光下酒,仰头一饮而尽。 忽地,楼上一声弦响,响起了琴声。 竟然也是《黄莺啼》。 元墨微笑。 成了。 姜家那位三爷人称“玉翁”,风流旷达,大有古风。言妩姑娘能入他的眼,琴艺显然非同寻常,一首诗扇敲不开言妩姑娘的门,一首琴曲说不定可以。 《黄莺啼》是初学者的入门曲目,腊梅天资有限,难的全学不会,元墨也不勉强她,反正能弹出点动听的声音能娱人耳目就不错了。 但这样简单的曲子,在两位高手的手中一下子变得好听了十倍,尤其是两琴合奏,琴声如同珍珠迸溅,颗颗饱满圆润,一声接一声,真的像是有千百只黄莺一起啼鸣,声声宛转。声音仿佛能直接形成画面,画舫中黄莺飞舞,直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好!” 元墨大赞。 她终于知道客人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听曲子了,好的曲子听了真让人忍不住多喝两杯。 而就在这个时候,又一缕琴声由远及近,飘飘悠悠,穿风度水而来。 这琴声可不是活泼稍皮的《黄莺啼》,它异常低郁,仿佛一个失落的男子在伤心之地徘徊不去,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楼上的琴声刹时断绝,片刻后再度响起,琴声中大有劝慰之意。 “外面是《怀君》,楼上是《明珠》。”姜九怀停下来道。 《怀君》是思念之曲,《明珠》有开解之意。 元墨点头:“不愧是扬州花魁,果然是仰慕者众多。” 即使是对音律不太熟,她也听得出外面的仰慕者对言妩用情颇深,而言妩却一直好言相拒,琴声虽然柔和,却一直很坚定。 但外面的琴声却也是不折不挠,迂回不去,并且渐渐有激烈之意。 “拖泥带水,扰人清闲。”姜九怀微一皱眉,手指拂过琴弦,杀伐之乐铮然而出,金戈铁马之意中挟带着森然怒意,仿若九天上的神明宣泄自己的不悦。 楼上与外面的琴声皆停,像是被神明的怒气镇压。 元墨更直接的印象是——好似一道惊雷,劈散一对鸳鸯。 只是,外面的琴声仅仅是暂停,旋即再次响起。 这一次,琴声徒然变得激越,像一个不屈的战士面对强敌依然浴血上前,琴声中充满强烈的不甘、忿恨以及昂扬的战意。 元墨还从来没有从谁的琴声中听出如此充沛的感情,简直叫人禁不住陪他一起长歌当哭,潸然泪下。 姜九怀微微扬眉。 琴为心声,此人心志不弱。 然而越是刚强的心志,越让人想去折断它。 “客人请息怒。” 二楼楼梯的尽头,不知何出走出一位姑娘,她大约十八九岁年纪,一身淡红色衣衫,穿戴未见得有多华美,但云鬓如雾,眼角眉梢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轻愁,她移步下楼,身姿轻盈得像云朵般飘了下来。 元墨倒吸一口气。 美,真美。 真正的美人其实不在五官,而在意态。 有许多人五官单看美则美矣,然而再看便觉得不过如此,这位美人却当真是玉作肌骨冰雪为神,整个人像一抹初春的烟雨,像一片初秋的月光,美得令人一见之下,心口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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