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还不舍得侵袭江南,风拂在脸上只有浅浅的凉意,小船驶入瘦西湖,与一只只画舫交错而过。 这里的画舫和京中的有所不同。京中画舫都是乐坊的,客人们进了乐坊,献茶完毕,再与女伎登船游湖,酒菜点都是乐坊准备,画舫布置得花团锦簇,只相当于一间流动的房间。 这里的画舫却是灶火齐备,船头烫酒,船尾上菜,船夫还兼厨子,水里捞出鲜活的鲤鱼,现杀现做,不一时就香气四溢,送入船舱。 元墨都看饿了。 “白兄,你有没有相熟的姑娘?带我们去坐坐?”默默排除掉姜九怀和平公公,元墨期待地望向着白一。 白一细嫩的脸上微微泛红:“属下……不,我……我不认得什么姑娘……” “他平时都在府内,没有时间逛乐坊。”姜九怀道。不知怎地,元墨好像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元墨心说把手下差谴得连找女人都功夫都没有,简直没人性,还好意思说。 “那就随便找一只吧。” 一只画舫正好从身边驶过,元墨正专心致志挑画舫,忽然头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不重,软软的,还带着一股清香,她捡起来,却是一朵木芙蓉花。 她拈着花轻嗅一下,抬眼望去,画舫二楼窗子内一张俏丽的面孔一闪而过,只闻得一道银铃般的笑声洒落。 元墨眼睛发亮,一拍大腿:“就它了!” 话才说完,又被砸了一下,这次是一朵浓丽的紫色菊花,清冽的香气袭人而来。 小船已经驶进湖心,各色画舫交错而过,各色花朵也纷沓而来,元墨接了一朵又一朵,已是被乱花迷了眼,开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剩傻笑:“扬州的姑娘都这么热情吗?” 除了她,白一也收到好一些,虽然数量远远比不上元墨,但已经够他面红耳赤,脸如煮熟的螃蟹了。 让元墨意外的是,姜九怀竟然一朵也没有。 不对呀。四个人当中,平公公就算了,年纪摆在那里,长得像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自然没人理会,但姜九怀这眉眼、这风姿、这气度,哪一样不是如同皓月置于萤火一般夺目耀眼? 难道扬州的姑娘们都瞎吗? 元墨真的十分不解。 她这边已是身上、膝上、脚边堆得满满的,那姜九怀那边干干净净,孤伶伶地坐着,脸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元墨却是能用鼻子嗅出他已经不悦了。 白一也觉出一丝危机,和元墨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呵呵呵……扬州的姑娘们虽然热情,但扔东西的准头可不怎么好啊。”元墨把花拢一拢,抱了一大团,送到姜九怀面前,“这些一定全是扔给姜兄你的,怎么全扔到我这边来了呢?” 姜九怀看着元墨,反手拾起一旁的斗笠,盖到了元墨头上。 好吧,也是,高高在上的姜家家主,怎么能容许自己被别人比下去呢? 她还是戴好斗笠保平安吧。 白一一惊,连忙四下找斗笠——可惜只有一顶,那是船夫用的雨具。 其实他的担心多余了,姜九怀看也没看他一眼,对他毫不在意。 平公公旁观了这一切,不发一言。 白一身形笔直,生就一付小白脸模样,又难掩阳刚之气,姑娘们喜欢,自然能收到花。 元墨此人虽然厚颜无耻、贪财好色、不知好歹、祸国殃民、罪该万死,但生得比白一还要像小白脸,尤其是嘴角微微翘起,不笑也像是带着三分笑意,真笑起来,眉眼弯弯,看到这笑容的人,无一不觉得心里面像是被一阵春风拂过。 所以姑娘们没命地掷花,跟疯了似的。 而主子……啊,他家的主子啊,不管容光有多么绝世,比这容光更绝世的是他冰冷的气度。他习惯了站在高高的绝项,飞鸟绝迹,不通人烟,就算姑娘们再喜欢,也不望把东西往他身上扔——哪怕是一朵花。 但这不是主子不悦的原因。 从很小的时候起,主子就表现出异出常人的独占欲,他看上的东西,旁人别说动一动,就是看一眼都不行。 现在,这些姑娘对元墨不单看了又看,还掷花相戏,已经踩到了主子的底线。 接下来,主子是要直接回府,还是命人清空瘦西湖呢?平公公开始思考一旦主子下令,他该如何执行。 但姜九怀没有再说话。 在这夜色与波光中,元墨的脸如同一枚剥了壳的荔枝,白生生,水润润,皎然生光,此时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得见了,他觉得很好,心中舒服了不少。 元墨头戴斗笠,想看画舫二楼的姑娘得把脖子仰断,便想随便上一只得了。 正有一只离得近,元墨正要抬手招呼,平公公冷不丁地道:“月心庭言妩姑娘的画舫就有前面,那是扬州花魁。” 此言一出,不单元墨,连白一都景仰地看着他。 平公公微恼:“三爷有此风雅之好,言妩姑娘又曾师从桃林居士,时常去临风轩给三爷弹琴的。” 桃林居士是江南著名的隐士,琴棋书画医药占卜无所不精,虽已仙去,但留下一批弟子,将他的名声传播得更胜生时。 元墨顶着斗笠,视线越好几只画舫,看到了一艘双层画舫,不单体格比旁边的大出一倍有余,连船楼的灯笼都比别人精致许多,四角挑起长长的流苏,在风中微微飘荡。 花魁的画舫可没那么容易上,他们是初来乍到,少不得先要献上诗文,或是以武功与酒量赢得女伎欢心,才有上船的资格。 不过元墨信心满满,论武,白一一定能让她们满意,论文,这不是有家主大人嘛。 这会儿元墨十分感激姜九怀跟着来了,如果单靠她一个人,哪怕怀里揣满银子,也只能上一上小画舫。 然而不巧的是,待得小船划到近前,一问,竟被告知言妩姑娘的今晚已经有客人了。 元墨很好说话,既然有人,那就换一艘吧。毕竟她也是做这一行的,不想为难同行。 但她忘了,姜家的人可没这么好说话。 平公公直接开口:“不管是什么客人,让他走。” 出来说话的是女伎身边的娘姨,见这船虽小,里面的人衣饰都算不凡,尤其是穿玄袍的那一个,虽然不说话,威仪却甚是逼人,连忙打叠起笑脸,再三赔不是:“真真不巧!船上是知府家的大公子,送了几十把诗扇,等了一个多月,我家姑娘才答应陪他游湖……” “曹方的儿子么?”平公公道,“让他出来见我。” 娘姨一听这口气非同小可,连忙进去。
第四十五章 娘姨一看这架势,一听这口气,就知道不是寻常人物,连忙赔个不是,弯腰进去。 片刻出来时,身边多了一位锦袍玉带的年轻公子,公子已经喝到半醉,一脸不满:“本公子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 一句话没说完,看到了平公公的脸,登时腿一软,不由自主便跪下了:“平平平平……” 扬州知府虽是朝廷任命,但扬州是姜家的封邑,曹方与其说是朝廷的官员,不如说是曹家的下属。逢年这节,曹方必然都要去行礼,得有极其难得的机会,曹公子才能进去一趟,对着姜家家主的房门磕三个响头,磕完头,代家主大人出来打赏他们的,便是这位慈眉善目的平公公。 “曹公子不必多礼。”平公公笑得如以往一样慈祥,“家中来了客人,主子命咱家带客人来湖上散散心,不曾想打扰了曹公子,还望曹公子莫要怪罪咱家啊。” “怎、怎怎么会?”曹公子话都不会说了,他一眼瞧见平公公身边三个人中,劲瘦的白一像是护卫,笑嘻嘻的元墨像是随从,唯有姜九怀一身贵气无风自动,显然正是那位“客人”。 “贵府的客人便是我们扬州城的客人!贵客快快请进!”曹公子点头哈腰。 娘姨见曹公子如此,心下又是骇然,又是惊异,连忙满面堆笑,一路奉承着姜九怀,把姜九怀如众星捧月般迎进去。 元墨跟在后面,心里道:长点心眼啊同行,爷才是你们今晚的主客! 娘姨安排坐席,即刻有丫环上来倒茶斟酒,曹公子扬声朝楼上叫道,“言姑娘,快出来迎接贵客!” 元墨在心底里给这位曹公子打了个大大的叉,女伎又不是丫环,岂能任人呼来喝去? 果然,二楼并没有动静。 片时,一个小丫环出来行了个礼,然后向娘姨道:“姑娘说,今晚她只答应同曹公子游湖,若曹公子另有良伴,她便先回去了。” 娘姨忙道:“什么话!旁人也就罢了,贵人在此,哪容得她使这小性子?”一面向众人赔罪,一面上楼去。 元墨知道她这一上去,定然是要勉强言妩。 花魁有花魁的身份,可当客人的身份远远高于自家时,还有该有忍让牺牲,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改只能是位低者改,要忍也自然是位低者忍,女伎们看起来风光,在强权面前却不得不低头听话。 “姐姐,不必了。”元墨起身拦下她,“是我们来得冒昧,一未递诗,二未见茶,上来就要言姑娘出来见面,真是太唐突了。” 她一面说,一面拉着娘姨坐下,笑道,“扬州的风土果然养人,在我们京城,娘姨们一个个皱纹满面,腰如水桶,扬州的娘姨们却如此年轻貌美,要不是知道言姑娘在楼上,我还以为姐姐就是言姑娘呢!” 这位娘姨名叫宛娘,从前也是女伎,自然颇有几分姿色。如今刚过四旬,风韵还有几分犹存,被这俊俏的少年郎拉着手,如此一通夸,喜不自禁,甚至生出几丝久违的羞涩之意:“客人原来是从京城来的?哎哟,这般见过大世面的人,却来哄我这可怜的女子!” “姐姐冤枉我,我这人生平从不说谎的。不知姐姐多大?恐怕还没到三十吧?” “哎呀,客人你拿我取笑,不行不行,须得罚你喝一杯……” “喝酒无妨,但要姐姐亲手斟的,我才喝。” “好好好,我依你!”宛娘斟了酒,送到元墨唇边,元墨就在她手里一气饮干,还拉过她的手,在鼻尖轻嗅一下,柔声问,“姐姐用的是什么脂粉?这么香。” 宛娘含羞低头,在元墨手上轻轻推了一把,只是这推也推得太轻了,不知是摸还是捏。 白一坐在元墨对面,手里捏着一只酒杯,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是什么本事? 平公公则快坐不住了,光天化日的!(并没有)简直不知羞耻! 姜九怀冷眼旁观,脸上没什么表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曹公子在一旁也是看得张大了嘴。这宛娘他见的次数多了,虽是笑容满面十分热情,但那也只是招待客人的亲热程度,不曾想这小白脸几句话功夫,就让她粉面含羞,竟生出几分动人之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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