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瑜和徐惜文告退,徐惜文陪着双瑜一同去了厢房。 屋内窗扇全部掩合,隔了风,稍去些冷。厢房备了全套的新衣裳与热水,双瑜进里间沐浴过后,换上干净的衣裳。 待饮完小半盏侍女奉上的热茶,双瑜方彻底缓过来。 双瑜水湿的墨发拆去发饰,柔软散在身后,胸前落了几缕在藕色衣襟上,雪白的衣领簇着显得极小的一张美人面,唇瓣艳红,愈发似肤白要化去般。 徐惜文坐在双瑜身侧,小声催促:“瑜瑜,不要停,你再饮些热茶。” 双瑜不想再饮,放下茶盏,她带着些恹地后倚,由侍女拿着软巾为她拭发。 徐惜文满是心疼与懊恼,“瑜瑜,对不起,我就不该让你陪我来赴宴。那样,你便不会为了救人下水了。你可一定别病了。” “我可定不了。”双瑜懒怠回了句。 双瑜其实很不愿在这种水非常冷的时节下水救人,尤其潭水碧绿,能供养荷花早开,其下不知有多少深厚淤泥。 可是,双瑜学医之初,那时她胡乱啃了些药书,只按兴致捣鼓方子,祖母是怎么带她入的门呢? 祖母握着她的手,在一药谷的整面药墙前,十足认真与庄重地带她一笔一划写下——救死扶伤。 尽管早在那之前,双瑜就会写这几个字。 祖母写完这四个字,方开口,以一种并不厚重,反而带些浅淡的口吻道:“瑜瑜,我们作为医者,就是抢救将死之人,扶持伤患,不能少,也多不了。” 双瑜一直记着这句话。 所以在兴致之外,她愿意出于对此道的敬重,去承担一些她尚能承担的此道的重量。 徐惜文愧疚极了,双瑜过了会儿,抬眼淡笑道:“卿卿,我们这不救了个人吗。” 徐惜文一怔。 双瑜轻道:“只可惜了我刚刚的那身新衣。” 双瑜实是有些喜欢那身衣裙上繁复浓烈的玫瑰,然再喜欢,去月净潭中泡了这么一番,也不可能能再上双瑜的身。 徐惜文不假思索,“我给瑜瑜重做一身。” 双瑜不怎么客气地“嗯”了一声。 徐惜文渐渐恢复平常的模样,她手撑着下巴,坦率地夸赞:“瑜瑜好厉害,不仅会水,水性也好。” “是唔。”双瑜应了这夸赞。 不久,府医敲门进来,为双瑜把脉,双瑜自己心中有掂量,便让府医直接退下。 双瑜有些乏,待长发稍干,起身慢步往里间走,道:“我歇会儿。” 徐惜文点头,“公主来了我叫你。” 屋内的声响渐渐消失,徐惜文坐了会儿,怕发出声响,便轻轻推开屋门,悄声到屋外去。 徐惜文记得来时看见,厢房外的院中有张石桌,可以暂憩。徐惜文合上屋门,回身,不想石桌旁的凳上已经坐了一人,徐惜文惊得小小后退一步。 傅承许面色略白,仪态仍端正,对徐惜文颔首,低声道:“她怎么样?” 徐惜文未语,她贴着身后的门打量坐在石桌后的人,面上微露困惑。 徐惜文觉着她像是见过眼前的男子,越看越熟悉。 但一时没能想到。 徐惜文仔细、反复打量过傅承许的眉眼,让候在傅承许身后的连辛树眉心跳了几跳。 傅承许神情不变,疏淡的眉目,眼神清明,让人很难想象,他正在忍耐头中翻天覆地的疼痛。 良久,傅承许眉心微拧,在他再次开口前。 徐惜文恍然出声:“是你!” 傅承许冷淡的眸底倒映出他所见,可他好像并未真正让那些落入他眸中。他并不在意徐惜文认出了什么。 傅承许再次道:“她怎么样?” 石桌旁还有石凳,徐惜文本想过去坐下。在傅承许开口的那刻,她忽然,不敢靠近。 石桌旁的男子,是那日述香书院,同瑜瑜坐在一处的同窗。 徐惜文依稀记得,述香书院的那日。他容着双瑜占据大半桌案,将他委屈巴巴地挤到一角。 而他并无不愉,后来还帮着双瑜研磨。怎么瞧,都不是难以接近、不好相与的人。 然此时,男子独坐石桌后,背脊挺直,不露声色,当真孤冷至极。 他的身边,有着无形的高高的墙,没有人能够不经允许的靠近。 徐惜文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同时,徐惜文回想起了,双瑜那始终不肯承认的“认识”。 避而不谈,讳莫如深。 本就暗含了深而重的渊源。
第14章 月光.14 会是什么渊源呢? 明眼可见、广而告之的关系徐惜文可以出于好奇地探究,可若是藏于心底的秘密,外人只当止步。 但他打探的是双瑜怎么样,不知晓他们具体的关系,徐惜文不能随意告知。 思索片刻,徐惜文靠在屋门上,怕声音传到里面,不敢太大声,但语气非常认真:“你很关心瑜瑜吗?” 这不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至少,在问出这个问题前,徐惜文未想过坐在石桌旁的男子会答不上来。 他仍是端正的身形,却突然像是被打碎了什么东西。 若是双瑜见着现在这一幕,她会发现,傅承许那曾在她的有意破坏下也未能划开的冷情皮相,在这一瞬有了皲裂。 道不清是抗拒还是旁观的冷漠,短短一瞬,激烈的情绪争先恐后地从微弱的缝隙中挤出,浪潮起伏,最终被眸中通往心底的深海兜住,借以唇畔浅表的弧度掩饰。 薄唇短暂弯起,傅承许以笃定的口吻道:“她在歇息。” “你怎么知晓?”徐惜文略提声,又很快压下去。 傅承许颔首,平静道:“现在知晓了。” 徐惜文看向不露声色的傅承许,她发誓,她刚刚绝对感受到了恶意。 徐惜文不明白,虽然她总是言语得罪人,但刚刚那个问题,有何处不妥吗? 徐惜文情绪受挫地低落下去,不再主动开口。 既然安歇,想是无碍。 头中剧烈的痛并未因忍耐而消退,傅承许已得到答案,起身准备离开。 随着他起身,阳光下清朗的眉目愈显苍白。 出宫一趟并不容易,许是阳光让他本就疼痛的头更加混乱,傅承许阖了阖眸,步伐顿住,回身以做下某种决断的口吻再问了一句:“她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前车之鉴尤新,徐惜文立刻觉得这又是套她话的新法子,可他连那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 徐惜文呛声开口,在眼前男子的目光淡视下却不由弱势,只低声自语:“说的好像要什么都能给。” 徐惜文犹豫了一下,真的想到一样东西。 “但说无妨。”傅承许道。 徐惜文看去,傅承许镇定的模样,好像真的是双瑜需要什么他就能给什么。 徐惜文更觉疑惑,既如此,为什么会答不上那个问题。 顿了顿,徐惜文道:“瑜瑜喜欢玫瑰。” …… 双瑜醒来,是在一阵低声的交谈中,藕臂探出被中,剥开粘在颊侧的一缕发丝,双瑜起身披上外裳。 “……让柳姑娘好好歇息吧,不用唤她起身。” 说话之人是傅萱,她已知晓徐惜文与双瑜是哪两家的姑娘。傅萱话音落下,站在傅萱身前的徐惜文注意到从里间步出的双瑜。 傅萱随徐惜文的视线侧首看去,温柔笑道:“柳姑娘醒了。” 双瑜福身行礼,被傅萱抬手止住。 傅萱柔声问候:“柳姑娘觉得如何?” “一切都好,谢公主关心。” “柳姑娘救了本宫的客人,本宫关心你是应该的。不仅如此,本宫还要谢你。”傅萱温声道。 语罢,傅萱抬手,身后的侍女上前一步。 双瑜呼吸浅浅慢了一拍。 早前侍女站在傅萱侧后方,双瑜并未看见侍女手中之物,直至此刻侍女走上前,双瑜方看见她手中那明丽如霞的玫瑰。 栽在白玉盆中,火红热烈的浓丽色彩直冲双瑜的眼底,仿佛在双瑜干净的眼中亦盛开了殊艳的花束。 身旁,见到货真价实的玫瑰,徐惜文克制不住面露诧异。 真……真的给了玫瑰。 傅萱留意着双瑜的神色,微笑道:“我从前在燕国,燕国宫中便有一小片玫瑰园,本宫十分喜欢它们身上充满生机的热烈。后来回盛京,燕国使者求和献上玫瑰,我便向陛下讨了来,植在公主府。” 双瑜眸光轻动,傅萱凝视双瑜:“柳姑娘可喜欢这份谢礼?” 双瑜抬手,自袖中探出纤细雪白的手指,轻轻触了触玫瑰饱满的花瓣,瓣上新鲜的水珠滴答滚落,落在双瑜透明的甲盖。 双瑜收回手,弯唇,“喜欢,臣女谢公主。” “喜欢便好。”傅萱一笑,“今日的花宴是本宫招待不周。出了这等意外,本宫已无心举办花宴,现各家小姐都已归家,本宫也让人送你们归家。” 双瑜颔首同意。 …… 出府的路上,徐惜文步在双瑜身后,垂首发了好一会儿呆。 “卿卿。” 徐惜文闻声抬首,回过神方觉,她落后了许多,双瑜与侍女站在前方回首看她。 双瑜待徐惜文步过来,徐惜文的心不在焉实在太过明显,双瑜上下打量了徐惜文一番,“你有哪里觉得不适吗?” “没有。” “那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双瑜声音含着不明显但确实存在的关切。 徐惜文看了看双瑜,又看了看侍女手中的玫瑰,牵着双瑜的手往一旁走了几步。 徐惜文覆到双瑜耳畔,小声将双瑜歇息后发生的事情告诉双瑜。 “……我就告诉他你喜欢玫瑰,然后便回屋了。”徐惜文指了指玫瑰,“没想到,公主这就给了你玫瑰。” 徐惜文困惑:“瑜瑜,他到底是谁呀?” 双瑜垂下眼,很久未语,久得徐惜文不安地出声,小声唤:“瑜瑜。” 良久,双瑜在徐惜文的小声呼唤中开口,“你问了他,是不是很关心我?” 双瑜似乎并不是要一个回答,因为她很快摇首,“他怎么会关心我?” 双瑜真的不太明白,傅承许想要做什么。前两次见面,对她还分明全是见到陌生的大臣之女的模样。 想起傅承许那飘忽的记忆,双瑜心中忽然浮起一个猜测。 难道……几日不见,他想起在北境发生的事情了。 双瑜立刻又否决了这个猜测。 傅承许若是想起在北境的事情,应该就不是送她玫瑰,而是将她送给玫瑰了。 双瑜再如何大义凛然地想她救过傅承许,也无法抹去她确实将傅承许当仆从对待过的过往。 细究起来,救命之恩是真,大不敬之罪也是真。 那原本让双瑜极喜欢的玫瑰,忽然变得有些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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