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总是知道如何打消我的幻想。” “她总是恰到好处地提醒我,她是谁。” “快端盆热水来!皇上醒了。” 常言道,七十三、八十四。这些都是长寿老者需要过的坎,这一旦没有过去,便是到了大限。 侍疾的嫔妃擦着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眼泪,纷纷围在龙床前,只盼着陛下第一次睁眼时看到的人是自己。 中宫, “皇后娘娘,皇上醒了。” 周皇后手中的珠串一顿,幽幽传来一声叹息。 她的心情实在太过复杂,她爱过这个人,也无比痛恨他带给自己的屈辱。 这些年她不再专注于同永宁殿作对,反而在为齐晟寻一位好的师傅。 周皇后已经为了这个目标努力了那么多年,她不知道如何承受失败的滋味。 皇寺, 国师为面前的女子端上一盘时令蔬果做的素食糕点。 美人笑嘻嘻地接过:“谢谢国师亲手做了给我。” 男人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怎知是我亲手做的。” 秋贵妃看向这附近环绕的竹林,思索了一下:“若这其中无人,上次本宫说想吃,恐怕只有国师大人能听到吧。” 她有些娇憨的神情引得国师轻笑了一声,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自己嘴角的笑容。眼神一冷,将不经意间的温柔收了回去。 他的心,不静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他能够明哲保身不理世事如此多年,就是因为他不会轻易卸下这份心防。 万事万物于他只是过客。 贵妃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她若是真心祈求什么东西,无人能轻易拒绝她。 从国师忍不住再次现身时,他就已经彻底掉入她的陷阱。 每隔几日,他们就会在这竹林中品茶论道。 国师观测星象推演世事,他不必离开此处便能知道万事万物的结果。可是这位贵妃娘娘人在深宫,仅仅凭借她掌握的有限的消息,便能将未来说的八九不离十。 她能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绝对不是因为她找了什么人做靠山,或是用她的美貌。她的手腕和心计让秋贵妃坐稳了身下的位置。 她不是耽溺于后宫宠爱的女人,亦不是满足于浮华现状的女人。 她的锋芒从没有消失。 天生阴谋家的美貌,与其说是需要富贵滋养,不如说是需要权力滋养。 “西北,恐怕要不太平了。”国师执黑子,落于棋盘中。 “太子心急,想要早日获得兵权,自然主战。”贵妃的白子落在棋盘的正中间,在大片黑子中似乎并不起眼,落于颓势。 男人看着隐隐形成包夹之势的黑子,轻轻吐出一口气:“娘娘准备如何?” 贵妃抬眼,十分平静:“夺嫡之争与本宫无关,只是可怜了沦为草芥的军士。” 国师大笑几声,原来那些男人都看走了眼。 贵妃刚进宫时,她想的是如何活命;秋家受人之托折辱诬陷,她想的是如何在朝中立足。而当这所有结局终将来临时,她想的是功成身退。 那些男人的爱慕、她获得的权势地位都不是她留恋的。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不打算以任何形式留在这宫内。 谁当皇帝,自然和她无关。——她也从不在乎。 秋贵妃目的之清晰,内心之果断,令人叹服。 贵妃白子落定,竟是以微弱的优势突出重围,险险胜过黑子。 国师一怔,笑的坦荡:“娘娘赢了,我技不如人。” “国师棋艺精湛,只是牵绊太多。“贵妃轻笑一声,起身拜别。徒留下国师一人坐在竹林中独自沉思。 良久,他苦笑一声。 多么可笑的事实,本该在国寺清修之人心中竟有了牵绊,而本该在俗世辗转之人却更为磊落。 他以为自己可以避开那命定的劫难。可是在冬雪日第一次见到湿漉漉狼狈的她,对上那双清澈明媚的眼,他第一次心软送出那份药时—— 白子就已经悄悄围了上来。 败局已定,没有退路。
第43章 “报——” 连着三封八百里加急战报,整座后宫今夜无人入睡。 皇帝病重,几次清醒过来却仍不见好转。如今西北吃紧,何人能堪大用? 太子衣着整齐深夜入宫,想必这三封战报事先已经经过他手。因此才能准备周全进宫面圣。 他跪在龙床前,沉声开口:“塞外蛮族屡犯我大齐边境,儿臣以为,当以雷霆之势镇压永绝后患!” 他说的铿锵有力,恐怕早已等待这一日多时了。 王朝君主新旧更迭,后来者急需立威扬名,在天下百姓面前证明自己的不可或缺。因此太子主战,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周家不发一言,只是这站位已经隐隐偏向太子。 王太傅皱眉,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没有开口。女儿的婚事尚未定下,此时出头并非良机。还是等十九殿下羽翼丰满时,再去抗衡一二。 老皇帝平躺于龙榻之上,他病中浑浊的眼睛清明了一瞬。 他知道这是儿子开疆拓土的野心,也知道自己床前大臣们心中所思所想。 他们怕自己离去,又盼自己离去。 沉思许久,圣上终于疲惫地长出一口气,抬起枯槁消瘦的胳膊:“太子,你去吧!” “朕的儿子,长大了。” 等到太子和周家家主退去,老皇帝的眼中的光闪烁了一下。 黄德全按照他的吩咐拿来了纸笔。 “黄德全,你记好了。朕若是不行了,你需得在朕殡天之前将贵妃处死,死后入皇陵,为朕守棺。” 王太傅闻言心中一惊,帝王之心无法揣测。给人千般宠爱却还是难逃殉葬命运。 “皇后尊为皇太后,不会有变。” “至于十四……将他迁入周家的族谱,不必昭告天下,只用在玉碟变动即可。” 此言一出,黄德全几乎是吓得瘫软在地上。 将十四皇子除名,这是天大的事,圣上莫非是病糊涂了? 一旁的王太傅心里有了猜测——十四殿下天资不高,但是母亲却野心勃勃。受到母亲挑拨的齐晟若是跟太子对上,毫无胜算。 玉碟除名,是断了未来太后娘娘的念想,也是给太子的许诺。 只要他不手足相残,他的弟弟永远不会与他同室操戈。 不昭告天下,也是为了保存皇室的颜面。外人无从得知,十四殿下就还是皇子,一切如同从前。 帝王垂垂老矣,却为儿子谋划深远。 “太傅,朕记得——你有个女儿。” 提到他唯一的女儿,王太傅有些紧张,但是连忙应声:“臣有一女名唤月琴。” “朕留下遗诏,若是太子此战告捷,便将你的女儿许配给十九。” 王太傅闭眼心中叹息一声,点头称是。 皇上此举,是将周家推向了太子,将王家送到了十九殿下身边。 若是太子大获全胜,必然对皇位志得意满。但是正所谓骄兵必败,王家和齐坞生的联姻就是一盆冷水,作为点到为止的提醒。 太子心中防备,也会警惕起来。 若是十九殿下无法成器,那么就会和王家一同成为太子的试刀石。 王家不想沦落至此,但是为了那可能的皇后之位也会拼死效忠。和十九殿下的命运共同捆绑在一起。 若是十九殿下成器,王家就是新帝登基的股肱之臣。这诱惑实在太大,他们必将竭尽全力辅佐齐坞生。 不论齐坞生是成是败,王家都为太子创造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帝王心术,一念之间将两个家族自此推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未来一片渺茫。 若是刚刚提到十四皇子时圣上仍有几分慈父之心,如今便彻底为了齐国的江山稳固进行打算。太子是先出生,可是皇位能者得之。 两虎相斗,才会绝处决出真正的王者。 至于其中折损——皇位之争,怎会不流血,不死人? “你退下吧。” 王月琴自十日前来到仆地,便彻底喜欢上了此处的好风光。 从父亲大人那里得知,这门婚事也许会得到圣上的支持。父亲虽然说的含糊,但她想着,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于是便不顾王家的劝阻先行过来——她在京城闷了太久,也不愿终日面对着那群私下里叫她老姑娘的女人。 她未来的夫君是仆地的主人,她便以未来皇子妃的身份自居。 为了第一眼出彩,她还特意穿上了曾经在裁缝铺做的那件波光粼粼的裙子。看着那些不敢抬头看她的军士,她知道自己此刻必然很美。 ——齐坞生不知前情,却认出了秋娘娘的手艺。 他想,这是秋娘娘的警告和暗示吗。 让他接受这门婚事,不容拒绝。 她亲自替他寻了一个新娘,然后亲自为她做了衣裳。自己对她的感情,便是这般随意践踏吗? 王月琴心中怜惜这位不受宠的殿下,心道一定将这座破旧宅邸修成家的模样。看着十九殿下不重吃穿的样子,王小姐带着丫鬟云儿就开始大张旗鼓地修缮府邸。 她第一天就将原本的桌椅全部丢了出去。 傍晚齐坞生处理事物回来,看着焕然一新的厅堂,眼神中看不出喜怒。 朝云行怕他不给人好脸色,反倒得罪了王家。但是十九殿下的神色只是很平静地说:“随王小姐高兴就好,除了东边厢房不要变化,我早已习惯。” 王月琴笑着说好,心中却不甚在意。 东厢房从外面看去灰暗一片,却离主卧房最近。怎么能容忍她未来的房间附近有这样一间丑陋破败的东西呢? “小姐,殿下说不要动,咱们就别动了。” 王月琴扫了一眼这个丫鬟,自己当日去做裙子时她也是劝阻,幸好没有听云儿的话。后来她又在母亲那里告了一状,可见这丫鬟心不好。 东厢房门口站着两个守卫,他们见王月琴前来连忙行礼,却是劝阻:“王小姐请回吧,此处不让外人进。” 小美人眼睛一眯,心中因“外人”一词默默记上了一笔。但是她放软了声调:“守卫大哥,这其中是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只听说是殿下在京城的心上人的东西。” 王月琴心中突生妒意,她当然知道这绝不会是她。但是面上却装作糊涂:“哦?若是我的东西,有什么不能看的呢?” 守卫被她的逻辑绕晕,一时间不察让她打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仆地和齐坞生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所有奇珍异宝。 还有数不清的悬挂在屋中的白色画卷……作画之人用尽心血描摹那国色天香的女子,只是她的面容从未笑过。 她的神情似悲似傲,仿佛一刻高高在上,下一刻又跌落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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