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坞生行走在雨里,身边人不断汇报着各宫的状况。 “藏宝阁的珍品都没有损失,朝将军御下森严,没有人敢违背军纪。” “嗯。”帝王发出了一声气音,示意知情。 “后宫的嫔妃、宫人,也都没有伤到,只要肯降没有为难。” “嗯。” “朝将军回话说后宫自日出后就严防死守,已经清点过没有任何人进出了。” “……嗯。” 不知怎的,侍卫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否则陛下怎么似乎略微松了一口气。 冷峻的帝王手中的利剑上已经沾了血,那是他方才解决了两个想反扑的刺客。可是最为要紧的是,太子逃走,周家内大部分关键的文书已经被销毁。 他和太子党纠缠超过半月,已经拖了太久,给了对方喘息的时机。那些不为人知的阴谋就藏匿在暗处,时刻准备着卷土重来。 齐坞生已经有半月没有听到来自宫内一丝一毫的消息,尤其是……关于那个人的。 他很好奇秋娘娘的反应,她会恨自己断了她和情人的缘分,还是会恸哭忏悔……那些他们之间的往事? 他的喉结滚动一下,就快了。 今夜,就是他们相见的时刻。 夜色染上了全部天幕,雨下的越发大了。 山上的小路变得泥泞不堪,就算放在平日这样的天气也根本不会有前来参拜的香客,更不要提是今日了。 净尘板着一张小脸在国寺中敲着木鱼,为今日死去的亡魂诵经祈福。 他察觉到了师父进入堂中,恭敬地双手合十:“师父。” 国师看着外面的电闪雷鸣,眼神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山下的声音停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前就差不多平息了。”净尘歪头思考后给出了答案。 国师嗤笑一声:“太子真是废物。” 小沙弥倒是一本正经地反驳:“他的星运太过普通,做个安康时节的平凡国主都成问题,当然不敌那颗帝星。” 国师神色一变:“……齐坞生,是帝星?” 净尘不明所以:“从前他的星宿太过于孤僻暗淡,同万千星星搅在一起,半月前星相才有了变化。怎的?师父竟然没有看到吗。” 男人的脸色不佳,他竟然不知不觉中被那个女人影响至此。 她半月未出现,自己竟然就荒废了修行。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国寺外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 哪怕有所准备,那薄荷绿色清淡单薄的身影却撞进了国师的眼。 秋贵妃摘掉了那满头华贵的珠饰,不施粉黛,黑色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身后。她左手撑着一把油纸伞,身上衣裙却早已经被雨水打湿。她的鞋子不知是丢在了哪里,雪白的赤足站在满地的泥泞中。 她的神色淡淡的,却平白瞧着有些可怜。 国师的视线扫过,她的双颊染上淡淡的粉色,将脚往裙子中收了一下。 她轻启红唇:“国师大人,帮帮我。” 国师想,他真的是昏了头才会再一次掉入她初见时伪装的无辜陷阱中。 这是他的致命劫难, 但是他甘之如饴。
第50章 “徐公公,这是第几日了?” 被唤住的青年太监顿住,恭敬行礼。 “太妃娘娘安。” 他生的十分普通,样貌虽然算作周正,但就算见过千百回还是不能让人有明晰的印象。这也是宫中诸人对他一个普通御前太监突然一跃成为新帝身边总管如此惊讶的原因。 这个在风雨飘摇之际迅速崭露头角的小太监,曾经只是黄德全身后徒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他跟在御前从未办过什么打眼的漂亮差事,却突然得到了新帝的器重。 让人不禁怀疑陛下早在皇子时期,这位徐公公就上了一条好船。 徐启夏微微低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明明礼数周全但丝毫不肯退让,只言片语的信息也不肯透露。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后宫中也承蒙了这份恩德。兰贵人丁贵人接连晋了位份不说,其余大大小小嫔妃也都有恩典。 唯独有两个人在册封中隐去了姓名——曾经的中宫皇后周氏,和永宁殿凤仪万千的贵妃秋氏。 前者死在宫变的那一夜,结合着那已经凋零衰落的周家一族,有心人笃定这位皇后娘娘并非是“惦念先皇,悲痛欲绝,深夜自缢”这么简单。 但是新帝没有追究,自然就没有人敢再提起。谥号尊荣给到位,朝臣不再议论,那这件事情就草草揭过了。 至于后者——兰太妃平白无故地打了个冷颤。 她不敢回想那一日新帝摆驾永宁殿之后震怒离开的样子。 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那夜后,永宁殿成为了这个宫中最大的禁忌。她和丁太妃也再没有见过或是听过任何一丝关于那昔日秋贵妃的消息。 太妃娘娘瞥了一眼身侧,大宫女连忙挥手将后头跟着的奴才都驱散几丈远。 她放轻了声音,放软了声调又问了一次:“徐公公,这是永宁殿不许任何人进出的第几日了?” 徐启夏露出一个笑:“太妃娘娘,有些事是不好打听的。” 兰太妃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玉镯褪下,拉过徐启夏的手放在他的手里。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担忧:“徐公公,你也知道,本宫和先帝的秋贵妃一向情同姐妹……” “您给我一个准话,圣上难不成是想活活饿死渴死他的养母?” 她说到这,已经是有几分咬牙切齿。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昔年秋仪为了在太子的折磨下保住这个孩子的一条命废了多大的气力。秋贵妃受了多大的委屈耗尽了多少心力给他请了师傅换来了读书习武的机会。 更不要说他起兵成事所依仗的仆地——离京城足够远,能够暗中养精蓄锐,农耕富饶又足够养兵。 瞧瞧他起兵时用的好名号——“妖妃乱政”,真真是叫人寒心至极。 徐启夏不说,她数的清清楚楚,今日是永宁殿闭宫的第十二日。什么样的人能十二日水米未进?他自己将事情做绝,难道还能堵住这悠悠之口! 她气的耳畔的步摇都跟着颤了起来,徐启夏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突然开口反问:“先皇驾崩前,太妃娘娘有多少日没见过秋贵妃?” 女人一愣:“半月有余。” 先皇病危,特令嫔妃侍疾。永宁殿称病半月不出,其实说来加上新帝登基后的这十二天,她竟然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真真正正见到秋仪了。 徐启夏的头更低了:“那太妃娘娘怎么就能笃定,害死秋贵妃的是陛下呢?” 兰太妃的神色一下子苍白如纸。 她身子晃了一下,身旁的大宫女连忙扶住娘娘,但是却不想娘娘竟然跌坐在地掩面落泪起来。 女人望着总管太监逐渐远去的单薄身影,突然想明白了一切。 贵妃秋仪,是否早在先帝驾崩前半月就被送进了皇陵? 徐启夏进了勤政殿。 暗枭的探子正在低声汇报着江南有几个太子旧部的官员似乎有不臣之心。徐启夏没有犹豫,直接退到了屏窗后等着圣上传唤。 可是帝王看见了他,挥手打断了暗枭密探。 “他可招了?” 暗枭的人识趣地先行告退,徐启夏走至殿中叩首:“回陛下的话,奴才无能。” 十二日来他奉命用参汤吊着那永宁殿太监的命,但是对方像是认定了一个死理,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审来审去也不过是一句:“奴才只求陪主子去死。” 说完便向那石阶、柱子、香炉冲去。 徐启夏每每叫人拉住那个太监,都不免觉得头痛万分。陛下一直没给一个准话,他不能让永秀丢了性命。但是这个像女人一般漂亮的阉人就像是一条阴毒的蛇,打定主意他不敢真的拿他怎样。 是个有血性的,将皮肉之苦生生忍下,但是绝不退让。 帝王听了回禀,不置可否。 “带他过来,朕亲自来审。” 徐启夏打了一个寒战,他知道帝王此刻的平静有多么让人心惊。十二日前的那个雨夜,他再也不愿回想那个像修罗一样可怖的人。 此刻外面黑云压城,直叫人心中闷闷的不痛快。 永秀半昏迷中被人扔在了地上。 他白皙的手骨节分明,此刻已经消瘦的只剩下凸起的轮廓,曾经养尊处优长出来的细嫩皮肉已经干瘪下去。好在没有用刑,他只是瘦,身上却没有伤口。 他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永秀趴在地上,嘴角轻轻勾起。他知道自己成功了,至少让齐坞生相信了大半,否则这个疯子不会急迫到要亲自见自己。 当初娘娘提前半月闭门谢客等的就是这一天,不会有任何人怀疑秋贵妃的死。将所有事情推到那已经埋在黄土中的先帝身上比什么都管用。唯一的意外就是坐在皇位上这个人的执念,娘娘不知道,他可是太清楚了。 那个清晨,娘娘曾问他愿不愿意一起走。 他说谎了,他说不愿意:“奴才从小清苦,见惯世间繁华后已不愿放手。娘娘自去吧,奴才宁愿在宫中老死一生也不愿回到清贫百姓一日。” 他那个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娘娘给了他安身之所,他因此也风光了好久。他总要做点什么来回报娘娘的恩情啊。做戏做全套,他留下是死是活都能够让面前这个人相信娘娘真的死了,也能够断了对方的念想。 他的傻娘娘,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人的狼子野心,她竟然为了自己这个奴才留下了一封书信。 「我假死之后,往事估计就能一笔揭过了。十九再恨我也不会拒绝这最后一个请求,这封信你拿着给他,足够保你日后无忧。」 永秀咳嗽了一声,听见御座上的帝王问:“她在哪?” “东郊,皇陵。” “你在说谎。”齐坞生的神色冷峻,眼神仿佛要将地上的人千刀万剐。 贵妃秋仪是何等的聪慧睿智,她终其一生都在逃避殉葬的既定命运。她搬弄权术扶持母家,操纵后宫独揽大权,抚养皇子以备不时。她怎么可能甘心赴死? 她那样一个贪慕权势的女人,会在最后一刻放弃一切干脆利落地入了皇陵吗? 永秀突然笑起来,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分外诡异。 “陛下,奴才想问,您找娘娘做什么?” 他太虚弱了,几乎每说一句话就要喘上很久。但是他的话就像鬼魅之言一般笼罩在这个大殿中,让一旁的徐启夏几乎要昏厥过去。 “您是要完成诛杀妖妃的誓言吗?不对,妖妃已死,为何您还不昭告天下?” 他笑的像孩童一般顽劣:“您找娘娘做什么?” “娘娘受尽屈辱的时候,您不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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