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身边群狼环伺的时候,您不找她。” “她终于有天走出永宁殿这座活棺材的时候,您开始找她了?您找她做什么?您到底是恨她还是爱她!” 徐启夏从阴影中出来,想慌忙堵住永秀的嘴。却被上首人阴翳的眼神慑住,“让他说完。” 永秀嘲讽地看了眼徐启夏。 “陛下,您知道您现在是什么眼神吗?……是嫉妒。” “你在嫉妒一个太监,从你十二岁嫉妒到今天!!” “秋贵妃已死这早已是尘埃落定的事实,你却借着这个由头来折磨我,你是不是很嫉妒,我,才是陪她最后一程的人。” “你三年边关苦寒没有得到她只言片语,她却为了我临死前留下一封书信,替我安排好往后的坦荡人生。你是不是嫉妒的要死掉了。” “齐坞生!帝王啊,你回答我,你到底是恨她贪慕权势机关算尽,还是恨她长袖善舞从未偏爱过你。你究竟是想找到妖妃早日诛杀,还是你爱而不得因此生恨!” “你回答我!” 永秀轻柔尖利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勤政殿。 没有一个人敢去看上首帝王的脸色。 有人说过,当两方交谈时,若是一方突然开始毫无预兆的攻击构陷。不管所说内容是真是假,被指责的一方将会掉入一个急于自证的陷阱,从而默认了一些不利的条件。 永秀说完这些话已经是眼前发白,但是他还在撑着。 这是一场心理的博弈,如果齐坞生纠结于他自己对秋仪的感情之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承认那个先决条件——秋贵妃已死。 永秀当然知道这些话说出来自己几乎必死无疑。 但这是他压抑多年的所思所想,当这位杀伐果决的新帝被激怒时,往往就是齐坞生失败的开始。他恨不得齐坞生恼羞成怒直接一剑杀了他,从此之后娘娘再没有后顾之忧。 可谁知,高大的帝王起身,清晰沉闷的步伐走到了永秀身边。 男人低沉的声音居高临下响起:“朕会如她所愿,保你此后荣华富贵。“ 永秀一抖,他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第51章 吴镇,永宁桥。 冬去春来,此地地处江南,桥下的水立春后就开始慢慢涨起。 桥上的摊贩中一个青年盯着河里嬉闹的一对鸳鸯出了神,嘴里随口询问旁边人:“冯姑娘这几日还没出摊啊?” 被问到的是个做竹篮的妇人,闻言笑着打趣道:“怎么?才几天不见就想人家了?” 青年闹了个红脸,扭头不说话,沉默着继续做手里的活计。 他是以做女子用的珠钗首饰为生的,此刻不过谈话间,一个风吹便微微颤动的点翠步摇就在他手中渐渐成型。 冯姑娘大约是半年前独身来到此处,她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但是那身段容貌震慑住了所有人的心神。肤白发乌,仙姿佚貌,唇不点而朱。 别说那些适龄的小伙子,就连上了些年纪的婆婆们都争着想收留她。 毕竟人人都喜欢这样一个安静又似天仙一般美丽的女子。 可是冯姑娘婉拒了所有的帮助,自己置办了一间小屋,往后的日子里就靠着做绣娘给人缝补东西才在此地有了营生。 桥上的其他摊贩好奇,吴镇既没有她的亲人朋友,她又是个女子,怎么会偏偏在这混乱时节来到此处。 冯姑娘面对这些问题也不避讳,往往垂下一双清澈的杏眼,语气平淡道:“从前我在京城富贵人家中做绣娘,不巧被老爷看中,我不愿委身就请辞离开了。” “给老爷做事时听过有善心人在此地捐了桥,便想来此处看看。” 她说的云淡风轻,吴镇的人却可以想象到一个貌美年轻的绣娘被年过半百的老爷觊觎,于是被夫人打发出门的凄惨经历。 冯姑娘说的容易,恐怕这个中滋味非常人不可体会啊。 众人心中怜惜,也再没有过问过她的来处,只当作是邻里正常相处。不过自从很多人得知冯姑娘尚未婚配后,心思也活络起来,十里八乡的媒人几乎踏破了她那小小房屋的门槛。 谁知冯姑娘却说:“我曾有一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亲手将我卖进了那户人家。恕我此生不想再碰这些儿女情长了。” 媒人们纷纷抹泪表示理解也不会勉强,背地里捶胸顿足扼腕叹息,只恨这上天嫉妒红颜,给了她如此命运多舛的前情。 除开这婚嫁之事以外,冯姑娘刺绣做衣裳的手艺倒是一等一的精妙,纹样图案放在京城都会是最为时兴的技艺。 吴镇的人哪里见过这样好的绣品。更确信了冯姑娘来历不俗。 只是她有一个规矩,无论谁买了她做的衣裳,都不能穿去或者卖到京城。 青年连着几日没有见到冯姑娘,于是壮着胆子又去问那编竹筐的婶娘:“阿姐,冯姑娘究竟为什么不出来了?” “啊呀,县丞家的千金说是要出嫁了,托冯姑娘赶制一身见夫婿的衣裳呢。” “她这几日估计都要忙疯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催的这样急。” 青年有些不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成亲还要提前见夫婿吗?” 婶娘忙活手中的事,敷衍:“那谁知道喽。” 春雷暴鸣,扰的人惊悸忧思不得安睡。 往往这样的时节,那些记忆中已经淡忘甚至毫无印象的片段会措不及防地进入梦中。 「小孩,跟我走吧。我很擅长要饭」 ——她,原来有过那么灵动活泼的时候。 「安心睡吧。」 ——秋娘娘也曾夜半为了习武受伤的他更换锦帕。 「若我出事,便让兰贵人照顾你吧」 ——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发现她情绪的不对呢? 「那个孩子……烦得很」 ——她当时,知道他在窗外吗? 「我为你要一块离京城最远的封地,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昔日的对话,究竟是将他放逐,还是藏着更深的秘密。 …… 「那得你成为皇帝才行。」 勤政殿的龙床上,身着黄袍的男人突然惊醒。 他宽阔有力的胸膛微微起伏着,额头前有一层薄薄的汗水。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梦见她。高傲的、鲜活的、肆意的、尖锐却脆弱的她。那些因为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也无人肯帮他回忆的她。 齐坞生开口,声音有些干哑:“掌灯。” 年轻俊美的帝王沉默着坐在床前,打量着入眼所见的所有明黄的事物。在沙场用汗水混着血水终于得到了这一切,可是当初许诺了他爱意的那个人呢? 他以为秋娘娘喜欢有权势的男人。 可是当他成为这个天下的主人时,秋娘娘却不在了。 没有只言片语,没有解释。 他们说,她死了。 她的来去都像是琢磨不透的风,一切全凭她的心意。 她高兴的时候哄着男人们为那一点权力斗的死去活来。是不是她不高兴了,她觉得没有意思了,就这么狠心把所有人抛在身后,从容赴死? 他愤怒过,质疑过,可是永秀、秋翰、兰太妃,所有曾经与她亲近的人都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暗枭无论怎样查都只会一次一次告诉他—— 贵妃娘娘确实自先帝驾崩前半月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世上。 他想,是啊,大抵她是真的不在了。 一个人若是活着,怎么可能了无痕迹? 他忽地起身披上一件外袍,此刻已是深夜,当值的宫人不知所踪。新帝连发冠都没有佩戴,赤足走出了门外。 徐启夏看到圣上的模样,讳莫如深地给了身旁人一个眼色:“摆驾永宁殿!” 御驾到了永宁殿宫门口, 这座宫殿修建时规格制式就不同寻常,此时荒废了大半年,更显得凄凉诡异。宫苑内竟然已经生起杂草,可见平日无人踏足。 听到动静,耳房中点起一盏灯。 一个瘦高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他的头发梳起衣着整齐,显然是半宿未睡。 和有些散乱狼狈的齐坞生比起来,倒是执意守在这无人处的永秀精神更为好些。 “你不睡,半夜跑到我这撒什么疯。” 徐启夏站在宫门口,身子背对着里面脸朝着墙,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果然无论他见多少次,都无法适应天下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不过想到这疯太监的主子是那曾经权倾朝野的秋贵妃,他又顿时不觉得奇怪了。 见齐坞生没有回话,永秀嗤笑:“都过去多久了,你还是这样。后宫里的人被你吓破了胆子,不敢提她的名字。无人陪你思念她,你就跑到这里来。” 赤足站在碎石和荒草中的帝王贪恋地看着这座熟悉的宫苑,想努力找到曾经的痕迹。但是他知道这不过是饮鸠止渴,他只会一次次失望而归。 但是这一次,他问了一个从前没有问过的问题:“她,留下那封信时,对你说了什么?” 永秀一愣,乐了。 他绘声绘色地给帝王还原着“贵妃娘娘被带走前的反应”。 “娘娘把信塞到我的手里,说她今后护不住我了,但是若有朝一日你登基,因着她身死,过往种种多半能够一笔勾销。所以,这封信是娘娘特意留下来保我这个奴才的。” “娘娘到最后,都惦念着我。” 永秀欣赏着对面人渐渐冰冷下来的眼神。 “你为了那点猜疑折腾了她所有在意的人。怎样?你失算了,她根本没有出现。娘娘死了,你这样做只会让她的在天之灵不得安生!” “就是因为你,你们这群疯子,才会让她宁死也不愿留在这个鬼地方。” 永秀啐了一口,眼泪却情不自禁地从两颊滑落。 齐坞生幽深黑寂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永秀,他放在身侧的手掌握起又松开。 徐启夏偷偷看了一眼,却吓得立刻重新将自己藏了起来。 此刻他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所看到的一切。 高大的帝王身上笼罩着像要凝成实质的悲伤,浓郁地无法散开。 他就像一个奔跑在田野里的孩子,用尽全力地去扑一只蝴蝶。 孩子赤着脚在田垄上奔跑,他被稻草划伤,被蚊虫叮咬,但是他一直在追逐着那只美丽的蝴蝶。那是他整个年少时期的幻梦。他跌倒了,又爬起;爬起了,又跌倒。 他就这样不停地孤注一掷地追着,遍体鳞伤也难掩内心的执拗。 等到他终于追到蝴蝶,但是又顷刻间失去,没有人能够陪伴他一同悼念他的蝴蝶,只有漫天的指责。他连说一句无意都没有机会。 齐坞生最终轻笑一声:“你是对的。”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宫殿。 夜幕沉沉,永宁殿的宫门像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时刻准备着要将无辜的灵魂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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