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走在路上,一方兴致勃勃不断说着什么。另一方神色平静,但是偶尔闪过的烦躁似乎预兆着她的不安。 “冯姑娘……” 到了那间远离村镇的小房子。 他忍不住叫住爱慕的女子,却没有发现她突然僵住的身子。 ——门槛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 那是常年行军作战之人军靴下藏的利刃所致。 她看向那扇半掩的门,她不会傻到认为暗枭和他会留下如此粗陋的破绽。恰恰相反,这是一种警告和恐吓。 是坏心的猎人在嘲弄他的猎物。 她的背靠向那扇门,试图用她纤细的身躯遮挡住里面的情形。仿佛这样就不用面对那滔天的恶意和窥视的目光。 身前不断靠近的普通青年于她而言不再是庇护,而是催命的符咒,不仅仅是她的命,更是眼前人的命。 他是无辜的。 他不能知道这些。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想明白了这件事。 “阿吴,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青年有些失落,但还是很快振作起来离开。可是没走几步,他又折身返回,在秋仪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将一直藏在袖中的那个钗子别到她的发间。然后迅速跑走了。 他撒谎了,从他第一次见到那些小花之后就已经做好了这个钗子。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给她。 ——希望冯姑娘明天来的时候,能够带着他亲手做的发饰。 秋仪浑身的血液已经冰凉。 她的手抖了一下,到底推开了那扇门。 在她平日乘凉饮茶的梨树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在独自下棋。 他的脚边趴伏着一个遍体鳞伤的身影。 美人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她听见那个男人问:“冯姑娘。” “我是年过半百觊觎你容貌的老爷。” “还是两情相悦却送你入府的青梅竹马?”
第54章 本就是在乡野间,他的问题抛出后周围一片死寂。 就连平日里偶尔嗡鸣的田蛙也无影无踪。 人在过于紧张的状态时是会想笑的。秋仪发散地想着,这人不会是让暗枭把这些会发声的生灵都一并屠戮殆尽了吧。 但是很快,她没有笑出来的机会。 她突然觉得是否真的是山中无日月,让眼前的这个孩子变得非常陌生。 男人健硕的身姿,宽厚的胸膛,还有通身威严不可侵犯的气度——谁会觉得他是当初的那个瘦弱又不起眼的小孩了。 这种陌生感让她非常恐慌,事情又一次脱离了她的掌控。 美人微微开合了下唇瓣,似乎想先开口打破僵局,对面的男人却突然轻笑一声。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手撩开永秀脸侧有些散乱的头发,但是却清清楚楚地打断了秋仪想说的话。她知道,他想告诉自己—— 如果说出来的话不能让他满意, 那不如不要说。 永秀的眼眶赤红,他的嘴被堵住,看向娘娘的眼神中都是绝望和无助。他希望娘娘不要管他,就趁这现在跑出去,永远都不要回来。 是他无能,是他没有整理好残局,才会让这个疯子找到娘娘。 秋仪低着头,她的手死死捏住身侧的裙边,力气之大要把那好好的布料都要攥废了。 她不是傻子。 走到这步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心中有恨,要杀要剐都只能任人处置。否则昔日与她有关的……父兄,永秀,还有交好的嫔妃们都要无端被牵连。 时间过的很慢,好像上天都在折磨她。 良久,她吸了一口气,缓缓跪了下去。 “罪女秋仪,见过陛下。” 他不是要清君侧除妖妃吗?她认命了,不跑了。他今日处死也好,回京下了诏狱则良辰吉日问斩也好,就这样吧。 若是面对那老糊涂的先帝和色令智昏的太子,也许此刻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气愤昔年的旧事也好,为了完成起兵时的誓言也好。 希望他有一丝怜悯,放过她身后的那些人。 永秀的泪已经收不住了,大颗大颗地从眼中涌出,混着脏污和血淌满了整张脸,但是他就算哭的要晕厥过去也不敢发出声音。 他恨死身旁这个疯子了。娘娘何罪之有,她只是想活,她有什么错? 她唯一的罪孽,就是不该在那个晚春时节救了这个狼子野心的畜生! 多虚伪啊,多好笑啊。到现在也不敢将自己卑鄙龌龊的心思说出来,还让娘娘以为今日是权力更迭之后清洗前朝余孽。老天开眼,让娘娘看清楚这个人要的从来不是妖妃殒命,而是你的人,你的心。 果不其然,亲眼看到那人为了一个太监向自己跪下,饶是知道她误会什么,年轻的帝王也难掩心中压抑的情绪。 她总是知道如何激怒他。 他慢步走来,脚下靴子惊起院中细小的微尘。 男人居高临下,深刻的面容隐藏在暗色的天幕中。 秋仪能够感受到那双手悬在她的头顶,她不知道何时会落下,是会按着她叩首到尘埃中,还是会直接掐死她? “朕记忆中的秋贵妃,珠翠满身,国色天香。” 他的手覆在她细白纤弱的脖颈上,感受着身下人因为那粗粝温热的掌心而不住地颤抖。 那只野花形状的簪子被抽出,随意丢弃在地上,美人乌黑的发披散下来。 “这样低贱的东西,配不上娘娘。” 他说的漫不经心,却意有所指。 他从突然出现的暗枭手中接过那件东西,轻柔却不容拒绝地为她戴上。 成人手指粗细的纯金锁链将秋仪坠的一晃,冰凉的触感让她遍体生寒。此刻那流连在她脖颈侧的手掌是唯一的热源。 冰冷、温热;恐惧、庇护。 皆由他给予。 男人扶着她的后颈,将身前跪着的美人向自己的方向靠定,发出满足的谓叹。 她的发,她的手,她的每一寸。她的高傲,她的泪水,她的恐惧。 此后都将,且将独属于他。 此时秋仪才意识到刚刚的自己有多么天真,男人死死压抑的并非是无端的恨,而是滔天的欲望。 年少时仿佛玩笑般的许诺成真。 他成为了帝王,她也无处可逃,不得不兑现那个诺言。 「何人能成为娘娘的裙下之臣。」 「那你得成为皇帝才行。」 她视他的爱意如洪水猛兽,那他便彻底沉沦为作恶之人。 ——执拗的孩子锁住了他的蝴蝶。 外室, 徐启夏眼观鼻鼻观心。 旁边年纪小的侍女端着热水,脸颊通红。 帝王登基一年有余没有后宫,可自从有了这位娘娘以来……食髓知味。 想到这,小姑娘的耳朵尖都红起来了。 可奇怪的是,这位娘娘没有封号,亦不知姓氏。只知道陛下身边的人都叫她娘娘,至于是什么娘娘,那就是谁都不知道的密辛了。 半大不大的姑娘最会被表象蛊惑。深情的帝王日日处理完政务就会来看这位娘娘,就算公务再繁忙,也会陪着娘娘用完晚膳,再回到勤政殿。 那些听不真切,却能感受到爱意与占有欲的低语,让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小姑娘只想逃跑。 她莫名觉得,那位娘娘真的感受不到这些低沉暗哑的声音中藏的讯息吗?为何她永远都是那么平静的样子。 徐启夏手中抱着拂尘,抬眼看了天色。 薄红的夕阳已经微微下沉,今日勤政殿的折子不多——他心中叹了口气。 陛下恐怕今夜,就会歇在这了。 他想起每次早朝进入内室为陛下更衣时无意中偶尔看见的那些场景,莹白的手臂无力地垂在纱帐外,上面星星点点满是男人留下的痕迹。 徐启夏忍不住头痛。 连着第三日,陛下也不怕真的把人逼死。 内室, 美人抱膝坐在离床最远的窗边,她面前是一张刺绣绷子,但是上面却没有针线。 或者说,整个室内没有任何尖利的物品。 不只是针,所有用具器皿上只要有棱角都已经被水牛皮仔细包起。 她刚住进来时并非是这样的。只是有一日后突然撤换掉了第一批宫人,换了这什么也不知道的第二批。 可是太医知道这位娘娘的凶狠,若是再用力点,陛下的手筋都要被割断。 只是他们到最后也没明白这位娘娘最开始想刺的人是谁,陛下武功高强,按理说不会被轻易所伤…… 可是面对徐总管的警告,他们也只能讳莫如深。 秋仪的眼神一直看着窗外,当她注意到远处桌案旁批折子的那人想起身时,突然冷漠开口:“天还没黑。” 她的声音有些暗哑,说话间扯到了伤口,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那人似乎很紧张地想走过来,注意到她冰冷的神色后又沉默地坐下。 齐坞生将公文搬到了重修之后的永宁殿,他渴求这一天太久,片刻都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可是纵使他再强势,也要顾及她的身子和心情。 昨夜到最后,她实在受不住,发了疯地想爬开,她哭着挣扎的力气太大,就连他也没能立刻握住她的脚踝,让人摔了下去。 她脖子上的链子太短,这样的距离几乎将本就要失去意识的她勒的晕厥过去。 他吓了一跳,停了下来,可是她神色厌倦,颈间的伤口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触碰。 晚膳之后,天黑之前。 这是他能给她放松逃离自己的极限,也是她的极限。 帝王在时,就会将那链子解开,容她随处走动。 可是就算再疲惫,她也会拖着酸软无力的身子爬也会爬到窗边——那是离他最远的地方,也是离天光最近的地方。 可惜她永远只能看到下坠的夕阳,和永不见天日的夜幕。 那丝微光消失了。 那双有力的手穿过她的腿弯,将人轻而易举的抱起。 齐坞生皱眉,自己不在时,宫人也不尽心照顾,竟然将人养的这样轻。 重修过后的永宁殿有最富丽堂皇的宫室,有数不尽的奇珍。她睡的是最难得的掐了金丝的玉枕,锦被上团旋在一起的龙凤呈祥,是最隐秘的期盼。 他看着坐在床上的秋娘娘,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她为何永远都不开心呢? 这些难道不是秋贵妃所钟情的荣华富贵吗? 美人垂眼不语,她唇角撕裂的伤口,和身上斑驳的痕迹让她显得分外可怜。 “太医说,永秀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不会留什么疤痕。” 高傲的帝王不知道低头为何物,却放软了声音,用自以为仁慈的话语试图安慰冷着脸的美人。 谁知适得其反。 美人的睫毛颤动一下,压抑着紧绷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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