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坞生的人已经围了院子,所用的时间远比太子想象的快上许多。他不知这其中是哪里出了差错,只能紧急带着人离开此地。 唯一的变数是那枚国库密钥。 虽说叫做“密钥”,是因为这是唯一能够操纵国库官员动用其中珍宝的凭证。 但并非意味带着一个“钥”字就是一把钥匙。 在往年的国库掌事手中,多半是象征身份的令牌,或是一道手谕。 秋仪被抓到时,身上并未带任何多余的东西。太子笃定她一定将密钥藏在了某个地方,于是将人留着并未直接处死。 方才在主院她告诉太子,原来密钥就是昔日她握在手中被打落的簪子。 她误入圈套落在太子手中的那一日,曾故意从发中将簪子撞落,在石桌下为齐坞生留下暗语提示。 然后她便一直将其捏在手中。 往往这样明显的东西,太子才不会怀疑。 太子几乎七窍生烟,恨的咬牙切齿。 抓这个女人时他们匆匆行动,谁能注意其中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素银簪子掉到了何处?就算有暗卫留心捡起,在今日慌乱的情形中又如何能找到。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秋仪是否是随口编了一个东西来诓他。 但是当刀尖抵住她的脸侧和脖颈时,她也依旧没有改口。 血线浮在她细白的皮肤上。 美人被蒙着眼睛按在密道的墙壁上,她看起来万分脆弱,像是摇曳在寒风中的花。会在不经意的时刻骤然凋零。 但是从始至终她只有一句话。 也咬死了一件事:“东西只有可能在你手里,太子殿下。” 无奈,他只能将人带走。 出了暗道就是不见天日的丛林,太子的人在泥泞的山路中前行,有人负责封锁住暗道的出口。 秋仪被扔在一边的地上,美人莹白的皮肤和暗色的布条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的唇微微濡湿,发丝贴在脸侧。 没有人注意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秋仪蜷缩在角落中,宽大的袖口隐住了她手上的动作。她的手指在地上摸索,捡起了一块锋利的石头。 「什么图案小仪妹妹只要看到一眼,就能够绣出来。」 她确实有这样过目不忘的好记性。 只是现在没有绣线,亦没有布匹。她唯一能握在手中的,是那块尖细的石头;唯一能碰到的,是自己的手腕。 太子挥剑斩段前路缠绕的荆棘,低声怒骂道: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齐坞生那个孽种是,眼前这个女人是,已经死了兰太妃更是。 他咒骂着: “当年了结自己弟弟时还有几分果断,怎么如今半分也不及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秋仪刹那愣在原地。 哪怕看不见,她的头也向着声音的来源偏了一些,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有一个万分恐怖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紊乱一瞬的呼吸。
第87章 许是一场暴雨将至,白日的天色也十分阴沉。 黑云压低,飞鸟蜜蜂都停止了飞行匍匐在地面附近。 黎明时的那一丝微弱的天光已经是整日中最明媚的时刻。到了正午,乌云更是密布,湿润的气息卷着尘土腐朽的腥味,无声宣告着一场恶斗。 枝头上有几只看不清样子的鸟,黑乎乎地一片——分不清是喜鹊还是乌鸦。 勤政殿外的人貌恭心敬,但是偶尔对视中还是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焦躁惶恐。 徐总管垂手立于殿外,他手中的拂尘白的在微弱的天光下精致的每一根毛都根根分明。 他沉着脸吩咐了御前侍卫让人拿了粘杆打死几只已经开始嗡鸣的蝉。 徐启夏行动间频繁望向长街的方向,期盼着熟悉的身影到来。 正午过了三刻,朝云行骑了快马赶到。徐总管犹如吃了一剂定心丸,紧赶慢赶将人迎了进去。 朝云行踏入殿中,纵使心中已有准备,还是被眼前的阵仗所惊。 君王甲胄在身,配剑从高阁取下带于身侧。 他平时只穿普通的衣袍就已经格外气势迫人,如今这番准备更是让人不敢轻视君威。 殿中宁同河坐在帝王面对的左手,身边依次是王太傅和秋翰。他们对面局促不安地坐了一位年轻的宗亲,有些眼生。 但是朝云行看着此人和王太傅偶尔的眼神交换,便猜出这位是王月琴的夫婿。 京城要地,三道密令可定乾坤。 宁同河掌握卫戍军区大权,几乎是扼住了整个京中的喉舌。此刻他微微低垂眼帘,不露声色。 秋仪不在,秋翰为少府卿掌国库,是唯一可以决定此处财宝是否有失之人。 王太傅作为两朝老臣,门生几乎遍布了朝堂中大大小小所有的位置。他的想法意见在文臣中至关重要。 君王要亲自追缴叛匪,京中自然空虚。 召集几位大臣在此处除了坐镇,亦是能将局势掌握在自己手中。 朝云行打眼看去,那位年轻的皇室宗亲不停地擦着汗,想必是从未见过如此紧绷的局面。陪着帝王征战多年的将军心中有了数,听说王月琴最近有了身子。 这位宗亲没有一官半职,平日放在朝堂中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是他只要出现在这,就代表了王月琴的意思。 ——她不想冒险,只求平安产子。 王太傅脸色平静,似乎没有意识到君王此举是制约,亦是警告。 永叙四十三年先帝御驾亲征西北,也是他坐在此处。 先帝做事更为果断不留情面,彼时他的一家老小全部将养在皇家在京郊的行宫中。 ——先帝生,则王家生。 也许他是早已经历过这样的大风大浪,或者他扪心无愧所以泰然自若。 其实王太傅年岁已长,朝云行到并不惧怕他突生反意。 只是看到宁同河和秋翰两人冷若冰霜的互不理睬的样子才看出君王的苦心。 宁同河坐镇后方,必然会为君王扫平任何障碍——他的忠心是一种隐患,很可能为了所谓的大局而放弃齐坞生真正所在乎的。 而秋翰自己的妹妹身陷囹圄,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宁同河。 两人彼此制衡倾轧,能够让局势达到微妙的平衡。 至于王太傅在此,只是给不明所以的朝臣们一个定心丸。 只要王太傅没有倒戈,那么龙椅的主人就不会换人,大齐国的天也从不会变。 未时二刻。 前方探子回禀别院已经得手,太子人去楼空。 年轻的君主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眼前的颓势或许只是对方的伪装。囤兵京城许久,对方怎会轻易落败。 两刻后,京西军营突然遭袭,粮仓火光冲天。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叛贼终于按耐不住,率先动手。 齐坞生和宁同河对视一眼:“卫戍军兵分三路,一路驻守皇宫,一路镇守京城百姓不容叛党祸乱。” 他顿了顿,“其余人守住国库。” 京西军营失火不过时宴席前的开胃酒,若是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才是将胜局拱手让人。 朝云行带着轻骑同君王自宫中策马而出。 左右亲信都是朝家多年一同出入生死的好手,从仆地一路走到现在。 但是这些人中无一人来自暗枭卫队。 其实自事发后君王对暗枭暧昧的态度已经无形之中佐证了朝云行的想法。司制大人无端落入敌手,若说没有内部之人从中作梗是万万不可能的。 只是他忍不住开口询问:“陛下,暗枭此刻都在何处?” 暗枭并非全然出了问题,依旧有部分人誓死效忠。 答案却出乎他的意料。 “秋家。” “宁同河的女儿对秋翰有意,朕将她护在秋家,也算圆了她一桩心事。” 明明是夏日,朝云行却突觉身侧寒风刮过。 比起在战场上的英明神武,君王在朝堂之中杀人不见血的用人之术才堪称手段果决。 宁同河要为了江山除掉秋翰的妹妹,可是自己的女儿却被“保护”在秋翰的府邸。 彼此制约忍耐不说,唯一能够和解双方从而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同时确保君王和司制大人安然无恙。 如此谋划,几乎是做足了准备。 可是朝云行还有一事不明——暗枭首领既然十分忠心,大可一同前来应对叛匪也好多一分胜算。 留守秋家,岂非暴殄天物? 君王沉默一瞬。 “令牌纷争,无关于他们。” “朕与太子早晚有此鏖战,何必让他们昔日同袍刀剑相向?” 朝云行听后再无多余的话可说。只觉一介君王在手中权柄动荡时分依旧有如此心胸,大齐不可能落入他人之手。 这场仗最终打了整整两日。 太子果然如齐坞生预料的那样集结了无数山匪,在城中为虎作伥混淆视听。 好在朝家和宁同河的人以雷霆之势控制了局面。 不至于让京城百姓在战火中被无端殃及池鱼。 天空中云层里积攒的暴雨迟迟没有落下,京西军营的火整整烧到了第三日。 唯一有所宽慰的,是叛党余孽已经四散奔逃所剩无几。 秋仪被绑着带到了太子身边。 大势已去,看守她的侍卫耐心全无几乎是将人粗暴地推搡到地上。 她的双眼依旧被紧紧蒙住,天气闷热又滴水未进,她的脸色已经白到透明。 但是她心中却无比镇定,太子的人越慌乱,越愤恨——证明他们已经逐渐后继无力,陷入困顿之中。 有人强硬地捏着她的下颌,那力道重的好像要将她捏碎。 “司制大人就在等这一天吧?” “你养大的东西真是重情重义啊。” 太子的语气颇为嘲弄,这三日的围追堵截那个孽种就像不计代价不论后果般激进。他先前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对方已经放弃秋仪,这才没有防备地带着她离开别院。 可是现在他却意识到——齐坞生这哪里是不在乎,分明是在乎的发了疯。 他凑近美人的耳边,撩开她散落的碎发。 轻声呢喃:“孤忘了司制大人看不到,那我来说给你听。” “我们站在悬崖的边上,我的人都死绝了。此刻只有你我。” 秋仪似乎挣扎了一下,但是太子的手牢牢地禁锢住她。 “但是那个孽种就在不远处看着呢,他会眼睁睁看着我们一起死……” 秋仪似有所感,头轻轻向一个方位歪去。 原来方才那马蹄的声响并非是她的错觉。 齐坞生站在原地,神色中满是冰霜。他没有说话,非常镇定地看着已经没有退路垂死挣扎的太子。 ——娘娘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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