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人甲这领甲胄太重,她身累;官兵太难对付,她心累。 明日便要打仗了。 脑海中蓦地出现贾如谷今日在胡大人府中所说的话:“既然要打仗,就要做好杀人的准备,白姑娘从前可杀过人?” 她抬手细看自己的双手。说来邪乎,她经年习武,双手仍是细皮嫩肉的,没个什么茧子。从前爹爹和项宇都为此啧啧称奇。 这样干净的一双手,真的能沾染上血、杀人无数么? 父亲常说打仗不是什么好事;《孙膑兵法》里也说“兵非所乐也,而胜非所利也”,或许她真的不该先攻。 苏其央心中陡然升起几分做错事的不安。 儿时的她读到“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句诗,一时兴起,以为战场是快意恩仇之地。 可如今她想要出手却绝非是为了找乐子,北狄已经到了城墙外,难道她非得坐以待毙么?她也想要息事宁人,可北狄人又不认他们的五世子。 再者,若胡宝枫和贾如谷所言非虚,哪怕她不主动出击,只是安心守城,龙椅上的那位不见死伤也不会派兵相助。 贾如谷的意思是,一定要有许多人送命,皇帝才会觉得上党城需要增援。 她还是十分不解,为何那位皇帝老儿为了不将兵权分发出去,甘愿将上党城视为棋盘上的弃子。 门外响起敲门声,将她从胡思乱想中拽回,不由得怔忪了一瞬。 “不见!请回!”苏其央猜到来人是贾如谷,闷闷不乐地说。 敲门声虽是停下,可她也没听到离去的脚步声。 又过了许久,苏其央还是于心不忍:“进来吧。” 见着贾如谷后,苏其央盘腿坐到床上,强撑着理智向他道歉,语气不虞:“下午是我不对,不该冲你发火。你说得对,城中兵力有限,我们只能盼后方援军早日前来。” “这么快便想通了?”贾如谷牵唇一笑,似有阳奉阴违之嫌疑,“是我低估苏姑娘了。” “可我仍不认同你说的取舍之道,简直是歪门邪说!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可这是活生生的数条人命,你怎能当作筹码?多数人的命是命,少数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么?”从贾如谷进屋后,心存怨念的苏其央就一直没看他。 贾如谷几欲张口,最后还是默不作声。苏其央知道他是正在思考如何措辞,于是绕有耐性地等着。 “苏姑娘,要知道你我的目的并不是南辕北辙,而是殊途同归,不过都是想要争得个上党城的好下场。既如此,实在没必要争论得面红耳赤,苏姑娘觉得呢?”贾如谷终于开口道。 苏其央似乎是听进去了这番可堪得上不刊之论的话,点头道:“求同存异,言之有理,我不与你争了。” “贾如谷。”很快她又面向贾如谷流露出泄气的神情,问:“我好像真的有些害怕杀人,你觉得明晚我应不应当亲率骑兵夜袭?” “能亲率自然是最好的局面,可以趁机树立军威。”贾如谷想了想说,“你把人命看得重,是好事。可在战场上,你必须做到草菅人命。” “你不如这样想,人活着总难逃一死,你只是让他们早些领了死期、提前去地府投胎,也不算犯下罪孽。”贾如谷安慰她。 这话被他说得头头是道,苏其央细细思量这席话,总觉着贾如谷对生死一事看得很淡,抬眸看了眼贾如谷的脸庞,良久后才问:“你的病,很严重么?” 贾如谷的面色带上些许吃惊,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问,可还是回答道:“是的。” “有多严重?大致能活多久?”苏其央又垂首问他,盯着自己小腿上的绑腿,她隐约猜到贾如谷命不久矣。 贾如谷笑着说:“大约是严重的。就快死了,医师说我活不过二十岁。” “你现在多大?”苏其央怔怔地抬头望他,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关切,口吻中是掩不住的怅然。 “前几个月才举了及冠礼。”贾如谷觉得她的眼神有些烫人,不自然地偏了视线,“苏姑娘放心,能活一天算一天,我还是很惜命的。” 苏其央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可是眼神中的关切未减分毫。 “看来苏姑娘与我之间并没有心生龃龉,那我就先回屋了,你好好休息。”贾如谷被她盯得一反常态,走得有些着急。 苏其央眼睁睁地看着他关门离去,思绪里却有万千线索逐渐汇成脉络。 他说他活不过二十岁。巧了,皇城中那位有着偕生之疾的二皇子也曾被御医诊断为活不过二十岁。 他说他在前几个月举了及冠礼。巧了,数月前她还在相国府时,也曾听闻那位二皇子没有如传言般在二十岁生辰前夭折,硬是强撑着举行了及冠礼。 天子大喜,举天同庆。 苏其央用力摇头,似乎是想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甩出脑外。 天底下哪儿来那么多巧合?有了一个北狄五世子还不够,老天爷又给她身旁安排了一位大原二皇子? 苏其央觉得她的这个猜想是天方夜谭,施施然地重新躺下,闭目养神。 . 小憩片刻后,苏其央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了一趟白灼。 “阿姐怎么来了?有失远迎。”白灼还是一贯的冷脸毒舌,言语间满是阴阳怪气。 苏其央起初还没觉得什么,仔细一品,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味儿,怎么就有失远迎了? “等此战了结,你还回北狄么?我可以送你回家。”苏其央不打算和一个十岁的孩子较真,露齿一笑。 白灼用他那双似寒星般的眼眸看她,不屑道:“来试探我的?有话直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
第34章 没想到这个小鬼头这么机灵,一眼看穿她的来意。 “义弟真聪明。”苏其央挑起眉梢,冲他讪笑,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其实我是想问你,我们就要和北狄开战了,摸不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既承你一声阿姐,生怕你对我心生怨念。” 白灼没有拿起茶杯,双眼中透露着古怪:“你真把我当你义弟了?我没什么想法,我虽生在北狄,却从未对北狄有过故土之情。你们中原人就是把城外的人全杀光了也与我无关,我只当置身事外、隔岸观火。” 末了,他语露阴鸷,总是板着的脸上也起了波澜:“只可惜我那位二哥没在城外,若是你们中原人能顺势杀了他,那便是解了我心头之恨。” 苏其央如鲠在喉,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问:“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就这么狠他们?你的故土之人还有你家中之人,你居然盼着他们死?” “阿姐若是我,恐怕也是一样。”白灼取出储物柜里的众多药瓶,指着它们凛然道来。 “我身上的伤,阿姐以为全是那日的草莽粗汉打的么?有一大半都是阿姐口中的家中之人添上的。而那些故土之人,只会在一侧冷眼瞧着。不仅如此,事后他们还会欺我辱我。这样的人,我为何不盼着他们死?” “我的两位大哥从小打骂我,我的父王视若无睹。至于其他的人,明面上虽不露分毫,可暗地里照样幸灾乐祸,将我贬低得猫狗不如。”说到最后,白灼藏着的恨意悉数外露。 苏其央似乎被他的遭遇吓住,又似乎是被惊到,敛言不语。 “这天下不是所有人都对故土有情怀,阿姐放心好了,我不会记恨你们中原人。”白灼重新坐回木凳上,“他们从未视我为己出,我又凭什么要为他们记恨于旁人?” 言罢,他看了一眼沉默的苏其央,下定决心后问:“你真把我当义弟?” “当然。”苏其央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口吐真言。 白灼清了清嗓子,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那你为何要瞒我姓氏?前日里我曾听贾如谷叫你苏姑娘。” “这.”苏其央又说不出话来了,闷闷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铎辰含麦,我的狄人名字。”白灼还是摆出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阿姐若是有苦衷,不说也罢。我也不会在外人前拆穿。” 苏其央滚了滚喉咙,在做最后的纠结。 反正也无人知道苏其央这个名字,天下同姓之人何其多,也不至于轻易怀疑到苏夜的头上。 “好吧,你既然愿对我坦诚相见,我也不好继续隐瞒。”苏其央一咬牙,说了出来,“我叫苏其央。” 听到苏其央道出真名,白灼的眉头舒展开来,随口问了一句:“话又说回来,两国交战与阿姐有什么干系,你紧张甚么?为何担心我会怪罪于你?” “若是没有其他的差错,今后城中作战应该是由我指挥。”苏其央到底有些在意白灼身为北狄人的身份,对明日夜里夜袭的计划只字未提。 无论如何,白灼还是个十岁稚童,觉得此事有些骇人听闻:“那日城墙上的两个老头子当真是上党城中管事的人么?怎么这般草率?随随便便就让你当了将军?” “不是将军,就是个临时充数的。”苏其央双手搓着茶杯,低头道,“我们原朝本来就重文轻武,此地还天高皇帝远。如今城中官无官样,兵无兵样,唐帅司好不容易瞧着有个懂兵法的找上门去,怎么会拒绝我?” “想不到中原的官员都是尸位素餐,怪不得我二哥日日在父王耳边吵吵着要进犯原朝。”白灼若有所思,“阿姐既然懂兵法,想必也是熟读兵书的。为何要打仗?建功立业,还是扬名立万?” 手上的动作一顿,茶杯停在捧着的素手间,苏其央也说不出来:“我不知道。但必定不是为了功名,我不喜这些。也许.我是怕城中之人丧命。” 白灼说话总是带着刺的,他冷哼道:“如此说来,阿姐打仗是想救人,有意思极了。城外也有许多人命,阿姐有菩萨心肠,怎么不担心他们的生死?想不到阿姐心中原来有两套迥然不同的道义。” 听了这话,苏其央忽地觉得有如芒刺在背,一双杏眼紧盯着手中茶杯。 她从没想过这些。 似乎打从一开始,她就想当然地觉得北狄人该死。她犹豫的只是她是否下得去狠手。 原先她一直以为做人要秉持良善,可敌国子民也是人命,她杀了他们,还能算得上是不违背本心么? 可是敌国子民的命,也要她来操心么?她想要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白灼看出苏其央双眼无神,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偏偏他这张嘴里是吐不出好话来的:“阿姐都没想清楚,也要学旁人上阵杀敌?阿姐果然是个蠢.想法简单的人。” 说完后他又有些后悔,生硬地举起茶杯喝下微凉的茶水,眼角偷偷打量起她的神情。 苏其央还是看着手中的茶杯,久久没有开口。 .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自古以来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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