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其央于舌齿间咀嚼着萝卜片和硬米饭,碗已见底。她的心思活络,在认真捋清文姨的独到见解。 “多谢文姨,我先记着,日后慢慢辨认此中真意。”想着文姨是过来人,说的话怎么都有三分道理在里面,苏其央点头道。 文姨还是笑得眉眼弯弯:“什么真意不真意的。不急,慢慢想,日子还长着呢。” “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苏其央放下空空如也的瓷碗,看了看窗外,迟疑片刻后问,“文姨,我以后还能常来你这里做客么?” “当然可以,想何时来就何时来。我一直嫌我这屋里冷清,巴不得阿央姑娘日日都来陪我和阿婆。”说着文姨便要起身送她。 苏其央看文姨站起来,忙说:“文姨不用送我,我自己走就是,过几日我还会再来。” 说完,她使出轻功飞快地绕墙而过,转眼消失不见。 文姨看呆了眼,她万万没想到这位姑娘还是个练家子,有飞檐走壁的本领。 . 夜深了,小城里无人外出。苏其央双手背在身后,脚底放得十分轻。 今夜月亮周遭有云,她在若隐若现的月光下掠过各家门户的屋顶。很快,她便瞧见前方气派的经略安抚使府。 寒风吹过双颊,可心里头有暖意,她也就不觉得冷了。 等京城的援军到了,北狄敌军撤退了,她要留在城中和文姨阿婆一起住。 不对,她答应了贾如谷要先去一趟京城。念及此处,苏其央长叹一口气。 贾如谷说她一定要做出取舍,她现在有了打算,至少是做了个七七八八。世间安得双全法,她还是先管好自己人再说。 从前中原里多方混战,乱世中多得是是中原人打中原人的,爹爹也不例外。对着自己人尚且下得了狠手,对着北狄人这等外人,她又凭什么心存仁慈? 就算真的心里难安,她还可以骗骗她自己,反正骗过了就行。也许正如文姨所说,自欺欺人没什么不好的。 再说了,她可以有所为、有所不为,却不能不作为。都答应过唐生青助他守城了,总不能言而无信、失信于人。 信步走过府上中庭,十步开外,便是唐生青给苏其央安排的客间。 苏其央发觉自欺欺人并非易事,骗来骗去她还是有些心灰意懒。 “走一步算一步吧,明日晚上再看看。”苏其央又叹了一声,这是说来给她自己听的。 月亮被云遮着,院落里很黑,贾如谷忽地从房间外的廊柱后方走出,冷不丁地出声:“看什么?” 正分神想事的苏其央被吓得面如土色,简直想朝他脸上挥出结实的一拳,怒极反笑:“大半夜的,你不好好在隔壁休息,跑来吓我又是干什么?” “我担心苏姑娘迟迟不回府中,害怕出事,才在冷风中苦苦翘首以盼等了许久许久,怎么能说是来吓苏姑娘的呢?”贾如谷故作寒心的姿态,言语之间像极了戏曲里的怨妇。 苏其央凝神看他,道:“你既然不自称在下,也不要叫我苏姑娘了。” “哦?为何?”贾如谷问她。 其实她是觉得这样听起来总是有些生分,话到嘴边却成了:“你一会儿叫白姑娘,一会儿叫苏姑娘,难免有混淆叫错的时候。白灼已经听到你叫我苏姑娘了。” “那是你多虑了。我那是故意让他听到的。”疾风吹散月上云,贾如谷的笑在银辉下分外好看,有如春风拂面。 苏其央如坠五里雾中,下意识问:“啊?” “没什么,我先就寝了。”贾如谷转身回屋,“明日见,苏其央。” 苏其央看不到他的正脸,可她却知道,他一定在笑。 作者有话要说: 贾如谷:我想让那个臭小子知道,只有我知道你的真名。 苏其央:我今天告诉他了,没想到吧?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此处有双关)。 (贾如谷是有点醋在身上的,十岁小屁孩的他也吃。)
第36章 照着约定好的时刻,苏其央如约现身于校场上,她来看看今夜出城的骑兵。 上回唐生青是随便给她拿了套步人甲,倒也无妨。可今日就要带兵上阵,她准备好好挑上几件,不得马虎。 重文轻武不等于不修武备。原太【防和谐】祖虽不愿看见打仗的人,却极为重视打仗所用之物。朝中兵制等级分明,朝廷内也设有南、北作坊,专司制造检查制造兵器、甲杖装备等武用物资。 项伯父也曾感叹:“凡诸兵械置五库以贮之,戎具精劲,近古未有焉,可是又有何用?人是活的,物是死的,逐末忘本罢了。” 制作一领甲胄需经七七四十九道工序,不同部件所需甲片数、重量皆是规范统一。原朝甲胄躲偏重于实战,有金装甲、连锁甲、长短齐头甲、锁子甲、黑漆顺水山字铁甲等诸多铠甲。 苏其央于众多铠甲中依次掂量而过,终于停留在其中一具之前。 这具甲胄兼有皮革与金属——以皮革为甲片、以铁、铜薄片为附属,穿上是最为柔软、轻快的。 戴好胄顶为带凤翅纹样半圆顶的头鍪顿项,苏其央将盔缨系得紧紧的。 她又摸了摸下方由甲片编缀而成、呈扇面展开的顿项,伸手去拿铺在桌上的身甲。 裆部有方形吊鱼的裙甲由两类殊异的细鳞甲编缀而成,比用若干铁片和皮条编缀的外胸甲轻了许多。 刻有华丽兽纹的身甲用皮带固定在双肩,苏其央全身都被其护得密不透风。 其次是上有兽吞的掩膊——掩心穿于内,披膊穿于外,两肩所覆披膊为精美的兽皮纹。 苏其央的一举一动都极为郑重其事,她知道今夜要做的事情并非儿戏。 腰带下的腿裙相当大,颇为碍手碍脚,她在帐篷中试着走了许久才习惯下来。 整装待发,苏其央一把掀起门帘,走出帐篷外:“王数,此刻便带我去看看你挑的骑兵吧。” “请恕下职冒犯,下职恳请姑娘今后在扮相上留意一些。”在外等候多时的王数贸然开口,“出门前最好用灶灰一类的东西抹抹脸。” 苏其央的步子立时僵硬地顿住,环着胳膊的臂鞲随着她的停步打在裙甲上,发出沉闷的钝声。 “姑娘生得白净,却也衬得五官清晰。日后军中如若有人记得姑娘的长相,画了画像送到京师里去。”王数低头行着军礼,嘴上是片刻未停,“京师中认得苏夜大将军者比比皆是,姑娘可还能继续躲得下去?” 此时此刻,苏其央满脑子都是被人发现身份的坏念头,硬着头皮狡辩:“你.王大哥说笑了,本姑娘和苏夜大将军有何关系?” 王数摇头道:“只要是认得苏夜大将军的,再看过姑娘的脸,有心之人总是能想起来其中渊源的。” “你是有心之人,也想到其中渊源,但并未拆穿。”苏其央细细打量他,“你这是要帮我,为什么?” 王数笑得老实憨厚:“成人之美罢了,姑娘不愿抬出丹青一梦的名声,我就料定你有所隐瞒。” “多谢提醒,今后我不会再用刀。”苏其央彻底对王数放下心来,“既然承此好意,我愿称你一声王大哥。” 她在军中本就没个职位,是被唐生青临时找来充数救场的;与她说得上几句话的也就这个王数,彼此之间客气点也没什么不妥。 王数停了军礼,说:“姑娘能懂得不可用刀的道理,如此甚好。” “王大哥,走吧。”苏其央理好心绪,迈步向前,披膊上的肩巾随着她的步子摇摇晃晃的。 她突然调转身子,向王数发问:“王大哥在苏夜大将军手下任过职?” “是,曾在苏家军十六老字营里任过伍长。”王数如实答道。 苏其央又调转回身子,陷入沉思。 . 要想去禁军营,厢乡二营是必经之路。路过时,苏其央发现校场上的散兵们还是那个懒散样。 虽说一日之内,她也没指望这些散兵们能有多大的改观,可是好说歹说也该有一点点的好转才是。 “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要勤加集结训练常备军和乡军,以备不时之需么?”苏其央方才用黄土搅和泥水,在脸上略微涂了些,此时一皱眉便显得滑稽极了。 王数跟在她后头解释:“不过是些杂役兵,平日里的任务也就是煅兵器、修路建桥、运粮垦荒和护送官员。那边的民兵往日里也就是修城、运粮、捕盗,只有农闲时才集结训练,不曾协同守边过。也是因为近来情况紧急才召至军营中,难改这个懒散的性子。” 苏其央略一思量,计上心头:“厢军中,除都头外每都中再挑上三人。民兵中每一百人中也挑上四个,一齐充到今夜奇袭的队伍里当前锋。想来他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告诉他们,若有不服者,军法处置。若有临战脱逃者,军法处置。每人至少杀一个北狄军,若有未能斩敌者,杖责五十大板。” “这.五十大板下去,非死即残。实在太狠了,还望姑娘深思。”王数显然十分为难。 苏其央叹道:“只是恐吓罢了。正值用兵之际,我也舍不得责杀他们。” 王数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好,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又往前走了片刻的功夫,苏其央终于看到在禁军营校场上等候的一众骑兵,头戴范阳笠。 普通士兵大多有甲无胄,普遍只身披简易札甲。而头盔和兜鍪的数量也有限,他们头上也就只戴着大檐毡帽或皮笠。 自从原朝立国以来,中原便陷入了军事疲弱的困境,马政尤其不容乐观。而苏其央眼前的这一批,显然还不错,不至于到骑兵不振的地步。 苏其央头戴凤翅盔,身穿华丽甲胄,手握长【防和谐】枪,威武肃穆地开口:“二更造饭,三更出发,可都听见了?” “是!”底下千人一齐回答,声如洪钟。 “夜袭讲究的就是一个不动声色、出其不意。”苏其央一边踱步一边说,小腿外沉重的吊腿与军靴连为一体,走得声响极大,“出城后每组人马嘴里都各塞上一块麻布,以免人说闲话、马发嘶声。” “都听明白了么?”苏其央止步问道。 “是!”底下千人,仍是声如洪钟。 临走前,苏其央想要振奋人心,又添了一堆话:“北狄以骑兵见长,我们素来不敢正面对抗,只敢主张以步制骑,在步兵甲上下功夫。于是步人甲应运而生。” “步人甲虽可护住全身,可此甲由一千八百二十五片甲叶编缀而成,重达四十斤。甲片坚硬,动辄磨伤肌肤,我朝军士也因此饱受甲胄之苦。” “今夜终于可以卸下铁甲、身穿札甲,在马背上击退他们北狄人最引以为傲的骑兵!让北狄人知道,我们中原人不是那么好欺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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