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齐氏自得的笑脸,荣陵蹙眉道:“这话听着倒不想我回来似得。” 齐氏低眉笑,随后伸手扯开了荣陵的腰间系带。 荣婳和江淮,二人并肩,一路走出丰州城门。城门外便是无边的大漠,此时恰逢黄昏,西方之尽,太阳好似一轮橘色的圆盘,挂着大漠之上,在一波波的风沙里,丝毫不刺眼。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群男人嬉闹的声音,随即便听一阵男人们齐声唱起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男人们声音高低不一,并不整齐,甚至还有人破音,且歌声中,足可听出他们眼下心情都很好,并无原曲的凄茫,这期间,还夹杂着一段并不怎么好听的琴声。 荣婳笑道:“是不是咱们的将士?” 江淮亦笑点头:“想来是打了胜仗,出来在这里喝酒玩闹。” 荣婳听着他们的唱词,感慨道:“从前最烦荣峥让我背诗词,但是到了此情此地,又亲身上了一次战场,我才能听出那些诗词中,到底在表达什么。” 江淮微一眨眼,侧头对荣婳低声道:“我也会唱,唱得还比他们好听。” 荣婳一听眼前一亮,伸手扯住了他的大氅,说道:“我要听!” 江淮冲她一挑下巴,“我去借琴。” 荣婳应下,江淮朝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他便抱了一把琴回来,指指远处一处沙丘,对荣婳道:“我们去那里。” 荣婳点头,跟着江淮便往那处沙丘走去。 待爬上了沙丘顶端,江淮盘腿坐下,将琴横放在腿上,荣婳也挨着他坐下,双手环住双腿,侧脸枕在膝盖上,看向身边的江淮。 江淮调好琴音,转头问道:“李白的《关山月》,可好?” “嗯。”荣婳目光黏在他俊逸的侧脸上,应下。 江淮冲她一笑,修长的手从琴弦上拂过,古琴那铮然之声携风而起,在这大漠之上,夕阳余晖之下,他的琴声,竟是蒙上一层似从远古而来一般的神秘和渺远,让荣婳蓦然便觉,仿佛见到了这片土地上,曾经那发生过无数次的血色和萧杀。 随即,江淮浑雅的嗓音随琴声响起,《关山月》的歌词,句句流入荣婳耳中。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他的声音本就好听,此时和琴而歌,竟是那么的动人心扉,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情、景、音俱全,荣婳随歌声彻底沉浸进这情景中,这一刻,她深深的体悟到了李白《关山月》中所描绘的情感和场景。 一曲毕,江淮含笑看向荣婳,正见她呆呆的望着远处的夕阳,似是还未从刚才的曲子中回过神来,笑意不由莞尔。 荣婳觉察到曲子停了,未收回看向西方的眼,向江淮问道:“江淮,你说若是有朝一日,我们不敌突厥,被他们打进大越。我们的后代,是不是就得说突厥语,是不是就再也看不懂《关山月》,再也体会不到这样深远又悲怆的感情。” 江淮冲她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对她说道:“千年来,中华大地从未少过想要入侵的外族,可无论我们经历怎样的改朝换代,经历怎样悲惨的过去,却始终屹立不倒,你可知为何?” 荣婳低眉想了想,确实如江淮所言,好像不管入侵多少外族,最后都没能使中华灭亡,就像当初跟着祖母来到河东道的哈林部落的那些族人,如今若是不去细问,根本都看不出来他们曾是突厥人。 可这是为何呢?荣婳不解,顺着江淮的话问道:“为何呀?” 江淮冲她笑笑,说道:“因为我们传承的,是文化,是气节,从来不是一个朝代。” “文化……”荣婳若有所思。 江淮点点头,目光望向大漠中的落日,接着道:“我们的文化,从未断绝过。千年后的我们,一样能明白孔孟之言,听得懂老庄智慧,能体会‘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的豪情,亦能共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浪漫。 就像我们,今日坐在这里,唱的了《关山月》,那么再千年后,就还会有后人为此填曲,这就是文化的传承。” 荣婳笑,又往江淮身边挪了挪,侧头枕在了他的肩上,“我明白了,是不是突厥就算打进来,以后也会像在河东道的哈林部落人一样,根本看不出来是突厥人了?” “哈哈……”江淮失笑,“兴许会,毕竟文化才是最有渗透力的。若是有朝一日,这片土地上的人,忽然觉得别人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一点点丢掉自己的文化,到那时,才是真正该警惕的时候!” 荣婳听着这话,心间莫名也起了寒意,向江淮问道:“是了,跟着祖母来河东道的哈林部落的那些族人,他们之所以现在会变得像汉人,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学我们的东西,那要是有朝一日,出现比我们厉害的文化,那我们的不就完了?” 听罢这话,江淮伸手掐了下荣婳的小脸,“你呀,就是读书太少了。” 荣婳不好意思的笑笑:“以前我不理解啊,都是荣峥逼着我学。但是现在不同了,我理解了,以后我自己会去学。” 她以前根本不知道,诗词有这样的魅力,今日在大漠上听他唱了《关山月》,她才真正的体悟到那一个个字汇合在一起,表达了多深沉的情感。 江淮笑笑,对她道:“那等你以后学多了,你就知道咱们老祖宗有多么深远的智慧。你就不会担心有比咱们更厉害的文化出现,因为你会知道,咱们的文化,从来都不是排斥和故步自封,而是包容,是海纳百川。” 江淮拉起她的手腕,指了指她劲装上的胡袖,说道:“就像你这衣服,是胡人那里传来后改进的。等你日后了知到自己文化的博大精深,就会对自己的文化自信。 那么对于新的文化,报以包容的态度,取其精华学习融合便是。做人也是一样,看到别人比你好,既无需妒忌,亦无需自卑,因为你也有别人拍马难及之处,这是对自己的自信。” 荣婳道:“我明白了!放心吧,以后我会好好读书的,有不懂的你教我。” 然后看向江淮,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道:“江淮,你能考上状元,是不是读了很多书?” 江淮点头:“很多很多。” 荣婳抿抿唇道:“那我更要好好读书了,不然以后你会觉得我没意思。” 江淮失笑,对她道:“那以后你也教我玩儿,省得你也觉得我没意思。” “嘿嘿……”荣婳看着他笑了笑,复又枕回他肩上,说道:“江淮,其实回京后不久,我就意识到,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会变成更好的人。” 这话江淮爱听,忙问道:“怎么意识到的?” 荣婳道:“可不就是荣峥给我找的那个所谓的才俊,说的千好万好,我就寻思既然这样成亲也行啊,结果见了才知道,居然是那样一个人,和你比差远了。” “什么叫,成亲也行?”江淮敏锐的抓到了重点,沉声问道。 “啊……”荣婳哽住,抬头看向他,正见江淮眸色深深的望着她。 荣婳后背一凉,扶着沙子爬起来,然后笑着道:“那什么,就是那么一想,我也没真的想。而且!” 荣婳立马找到了重点:“你要这样想,因祸得福,要不是见了那个人,我也不知道你的好不是?” 江淮道:“太子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找来那么个章县主,你阴阳怪气了我好几回,合着到你头上,居然是成亲也行?”她当时怎么能想着和别人成亲也行? 江淮神色严肃,荣婳看着心虚,对他道:“太阳落山了,回家了!”说着转身就跑。 江淮还坐在地上,伸手去抓她手,结果没抓住,只拽住她大氅上的衣摆,一下就把自己带倒在沙子里。 而荣婳被江淮一拽,脚下又绵软,一下也摔倒在地上。 两人同时摔进沙子里,滚了一身的干沙,被呛得咳嗽起来,荣婳连连扇手,打散鼻息下的沙尘,骂道:“你拽我干什么?” 江淮擦去脸上的沙子,无奈道:“那你跑什么?” “你那么凶我不跑等挨骂?”荣婳愤愤道,都赖他。 江淮无奈道:“开玩笑的看不出来?我哪舍得骂你?又哪儿敢。”就荣婳这性子,他要敢骂一句,他相信她能为争口气一辈子不理他。 荣婳转头看向他,挑眉道:“你不敢?” 江淮伸手,帮她掸掉鬓发里的沙子,说道:“不敢,上次岐州就那么几句,你能立马回京相亲,我要真敢说,下次再见你,指不定你和旁人的孩子都会喊娘了。” “哈哈哈……”荣婳笑,这确实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儿,江淮真懂她。 江淮从地上站起身,伸手将荣婳拉了起来,江淮拿起琴,二人一起下了沙丘。 走在回去的路上,荣婳道:“江淮,我再问你个事儿。” “你说。”江淮看向她。 荣婳面颊有些泛红,但这个事确实已经困扰她好几天了,那天哥哥突然进来,她没来及问。 念及此,荣婳舔舔唇道:“就是……你回来装受伤的那天,你亲我的时候,为什么湿.湿的?” 江淮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停住脚,诧异的看向荣婳,眼里满是惊讶。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格外的精彩。 她莫不是,不知道亲.吻时情至深处,要……伸.舌吧? 荣婳认真的看着他,等着他给答案。 从她格外认真的神色间,江淮真真切切的能够确定,她确实不知道。 难怪那天战场上亲他,挨了下就跑了。 念及此,江淮问道:“你不是喜欢看话本吗?不知道为什么吗?” 他也看过一些话本,描写很大胆也很细致啊,怎么会不懂呢? 荣婳摇摇头:“不知道啊,这和我看话本有什么关系?” 江淮又问道:“你都看过些什么话本,说来听听。” 荣婳如数家珍:“《子不语》、《搜神记》、《民间异闻》、《最后一位道士》、《文殊菩萨皈依记》……” 江淮一听,得,全是志怪话本,没一个讲男女之情的。 他忽然想起当时太子还是圣卿王时,那天从宫里出来跟他说的话“像荣小姐这样单纯的,你自己一层层去剥开,多美妙的体验。”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看来不仅是读书习武,为人处世,其他方面,都得自己亲自教她。 江淮看着荣婳,忽然笑了,弄得荣婳莫名其妙:“你笑什么?回答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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