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图大步流星而来,停于门前,轻轻叩门三声,“主子?” 闻锦咳嗽一声回应,起身转动灵位前的烛台,灵牌开始旋转往内隐藏,一尊玉佛显露出来。 她望着隐入黑暗的灵位,暗暗下决心,“终有一天,我会让您的灵位,堂堂正正回到太庙里。” 只是这事,做起来并不容易。 闻锦想了想,不乏夸下海口之嫌,笑着给自己找补:“若没等到那天,我的灵位已经摆到您旁边,您可不能怪我再没法给您烧香。” 佛堂开启,逻图在门口躬身等待,一袭白绸圆袍掠了出来。 闻锦一身儿郎的装扮。 腰系九环玉腰封,头戴软翅巾冠子,乍然一眼,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郎君。 不愧是外头流言蜚语里太后身边养的小白脸。 迎上闻锦询问的目光,逻图垂首禀道:“嘉和夫人那厢来了回话,说是已挖地三尺,并没有找到什么佛珠。”
第5章 身影 闻锦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颔首道:“我知道了。” 逻图再禀:“翰林院那边,已经将春闱拟定的试题呈上去了。” 庭前的桃花灼灼,闻锦伸手接了一片,漫不经心地问:“呈了哪个?” “他们自己想的没呈,把你和吕太尉的意见递上了凤阁。” 闻锦闻声轻笑,“倒是两边都不得罪。”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闻锦盯着手上的粉色花瓣看了会,扬手散回空中,勾起唇角,“自然是入宫,吹耳边风去。” 她花了三年积攒下来的威势,总要看看能搅动多少风云。 这新科试题,她既想定,就得定她所想。 -- 入夜。 景华坊内的鼓楼夜市,汴京最是繁华之处。 特别是春闱将近时日,才子名士汇聚京城,诸多酒楼争相设宴,邀请各类士子齐聚一堂,斗墨比诗,形成百花齐放的繁荣盛象,引得不少汴京的高门世家,扶楼观望。 月华楼,今日设下画展,一个“刘”字盖于门前的邀请公贴上,门庭若市。 楼内四壁挂着刘家珍藏的写真画轴,供贵客移步徐徐欣赏。 最中心的露台上,此刻盘踞着五湖四海的才俊,一壁切磋着画艺,一壁侃侃而谈,把酒言欢。 设此席面的小国舅刘曜,却未穿梭其中,懒坐在顶层的楼阁里,嘴上哼着小曲,斟酒自酌。 楼梯口传来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远远听到钱掌柜含笑止步:“这楼梯有些窄高,姑娘慢走,爷就在楼上。小人还要在楼下主持局面,就不上去叨唠他了。” 刘曜斜眼掠去,只见一身白衣的少女,头顶着帏帽,缓缓走上楼来。 他不禁蹙眉,“三年服丧期已过,你怎么还穿的这么素?” 没人要她守丧,也没人在乎,小丫头傻的冒泡。 三年,女儿家最爱美最贪嘴的年龄,一身素色,一口荤没吃过。 闻锦掀开帏帽,露出一张娇靥,杏眸又黑又亮,眼角弯弯,犹如月牙,“前两天绣娘来量了,我又长高了些,新衣还在做。” 刘曜着意看她一眼,怜惜小辈地招手,叫她过来尝尝楼里最出名的羊舌签。 闻锦从善如流地坐下,刘曜给她碗里添食,“满京城我最服你,男装女装切换自如,至今,没人发现?” 闻锦扬着唇角,“我这不是戴了帽子?再则,京城的巡防营守着您当初定下的铁规,治安向来好,我走在街上,从不担心会有流氓地痞跑来戏我,摘我帏帽。当然放心出来玩耍了。” 刘曜嗤地笑道:“明明是二姐姐认了你是儿郎,无人敢怀疑你是个女孩而已,与我有何干系?” 闻锦为他斟酒,轻哼了声,“舅舅既说话这么绝情,就当我同您没干系。”她双手俸上酒杯,端详着他的神色,“可那营里的兵,都是您一手调教出来的,如今受尽张家的排挤,各各都盼着您回去,您总不能说他们也和您没干系吧?” 刘曜啧了声:“又来?这话你说三年了吧?再说你这酒我都不敢接了。” 闻锦将杯放至他桌前,“因为您已经游手好闲三年了,您还记得那位震慑四海的刘大帅是谁吗?” 刘曜眉心跳了跳,“你这丫头真是,比我娘还烦。” 原以为这世上只有长辈说教晚辈不思进取的份,落到她这,给他反了过来。 闻锦摊手作写字状,“背后讥讽长辈,我记下来了。” 刘曜呵呵,“我还没安你一个当面忤逆尊长的罪呢。” 闻锦美眸圆瞪:“我怎成忤逆了,明明是善意的规劝!” 善意?明明是为了亡人的私心。 刘曜全然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一心想着逃跑,话锋一转,眯缝着眼看她:“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中我楼下的画了?所以特地来这给我添堵,好向我讨要。” 小姑娘蹙起眉稍,“在您眼里,我是这种人?您那些俗物,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哦,云洲的画也没兴趣了?” 闻锦愣怔。 晟云洲身殒魂散,青史几笔,奸佞小人的骂名盖棺定论。 世人抓着史册上记录的恶行对他进行口诛笔伐,闻锦却在近日,收集起他的琐碎日常。 画作,诗集,谱曲,她统统都会纳入囊中。 却不知她要来何用。 但刘曜只要提及,必然能引得小丫头转移注意力。 闻锦果然蹙眉道:“您还有他的画,您上回不是说都送我了吗?” 刘曜理直气壮道:“那哪能都送了?” 闻锦气了,“你们家的儿郎......都这么爱骗人的吗?” 那人也爱骗她。 从最开始去江南接她的时候,他就骗她,后来把她送去嘉和那里,说好会来找她,又骗她。 见小丫头面露愠色,当真是恼了,刘曜只好道:“你直接下去拿,行吧!送你还不成?” 闻锦绷着脸,“这还差不多。” 话音一圃,她没忍住露了点笑意。 刘曜有种中计的感觉,冷笑道:“不过我把它混在画堆里了,你要自己找得到,才能是你的。” 这有何难,闻锦转身准备下楼。 刘曜忽而唤住了她:“最近,你去刘家祖坟祭拜了吗?” 闻锦疑顿脚步,“近日不曾。怎么了?” 刘曜摇了摇头,摆手示意她离去。 刘家世代功勋,时有百姓前往祭拜。 素日祭酒上贡,坟前出现的都是寻常的祭品。近些天,齐国公坟前,总有人放一大束明黄的龙爪菊,和一大碟青团子。 齐国公生平最爱吃甜糯的青团,后来年纪大了,大夫叮嘱他不许吃太多甜食,家里就限制了他的饮食。 但晟云洲那小子,总会偷偷给他送。 刘曜自然不认可,但一想到母亲在世时,最爱做点心给父亲吃,看着他每次都展颜欢笑非常,满目伤怀,刘曜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的,当作没看见。 如今,又是谁在纵容老人? -- 京城贵胄女儿家的帏帽,采用了新兴的一类西域薄纱,向里望着朦胧,朝外瞧得清晰,甚为巧妙。 闻锦透过帏帽,徐徐移步,终在千百卷竖立的画轴中,一眼相中一幅着墨风雅的江景图。望了眼右下侧熟悉的落款印章,她急切跑回楼上,正准备与刘曜讨要,人去楼空。 她后知后觉,心口大骂,杨大帅沙场上的兵法,都使她这了吧。 他承诺的事倒是无有二话,钱掌柜得了嘱咐,前来询问她看中哪幅,派人给她取下包好。 她走下楼梯,指了指对面墙上右边的第三排第二列,钱掌柜噙笑走了两步,又折回,“那幅好似有人在赏,您要现在取吗?” 闻锦扬首望去,此刻的江景图前,一人长身玉立。 隔着喧哗的人潮与如昼的华灯,她难以细望,只扫到对方修长的身影与靛青的长袍,身着打扮,应是位入京赶考的士子。 闻锦沉吟了会,“等他走了再拿吧。” 这世上愿意停驻下来看他画的人,本已不多了。 钱掌柜躬身笑道:“国舅爷还吩咐后厨给您备了些小吃带回去,不然您回楼上坐会,小人待会将画与食盒一同给您拿来?” 待闻锦提着食盒,稀罕抱着画轴下楼,路过门前的香囊小摊,止了步。 明月楼门口摆着的各类香囊,属于楼里的顺手小礼,可随意挑选带走。 闻锦无意瞥去,最右边那枚,绣着新开的桃花,同院中的极像。 她呆呆望了片刻,伸手想取,旁侧亦来了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握上香囊的流苏边。 刚好与她的指尖相触。 -- 闻锦连忙收手,怀里的画卷恰在此时松落,半开半阖地跌到地上。 绑画的绸带结开了,她只好俯身重新卷好画轴,加固结扣,再起身,那手的主人已经离去。 桃花香囊,被他挂在她放置一旁的食盒架上,让与了她。 方才一霎的目光微转,闻锦眼角瞥见那人一缕靛青的袖角。 她四周张望,在前侧接踵的人潮里,发现那抹靛青色。 他身形颀长挺拔,长长的影子投落在地,头顶着月光与四周的万家灯火,于人群中,缓步离去。 闻锦双眸蓦然睁大,一把拽过香囊与食盒,抱画追了上去。 十年前,汴京暗流涌动,晟云洲为了她的安全,把她送去了嘉和那里。 闻锦至今仍记得那日他转过身离去的背影。 和眼前人的身影几乎重叠。 作者有话要说: 媳妇看上的东西抢不得。
第6章 夫君 晟云洲下船后,王飞带着货物投向京城里的亲戚家,他作为举子入住会馆。 会馆的食物,他有些不太爱吃。 其实自打他清醒过来,迄今吃过的所有食物,都不太合胃口。 他的嘴,惯往刁的很。 本着自己的嘴自己惯的自觉,今夜,他想到此刻当有不少名楼趁着春闱设宴造势,晟云洲轻车熟路地穿梭在汴京城的胡同小道之间,走到景华坊,在一众酒楼前踱步挑拣了番,进入月华楼。 刘曜那混球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他坐在台下,一壁看着台上才子们切磋画技,一壁举箸伸向桌前的珍馐玉肴。 月华楼的羊舌签素是他爱,熟悉的香味缠绕齿畔,晟云洲终于迟来了点自己回来了的欣喜感。 吃饱喝足后,还余了点兴,赠两分薄面,屈尊赏了赏刘曜近日的古画收藏。 滞足于自己闲时所画的江景夜色前,左右瞥去,只觉得格格不入,心中郁结。 这帮俗物,岂堪与他的画作并肩。 可惜他现在身无分文,没法给自己的画赎身。 是以,当他在门口望见小姑娘手上掉落的画轴是他那幅画时,心口有几分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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