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她自愿同他走,刘曜怎可能一路只跟不阻。 刘曜剜她一眼:“你自然没什么,这是我的马车,吕太尉只当你是我的人,记账记得是我头上。” 小姑娘笑得更深,拱手作揖。 刘曜不管:“少来,这笔记下了。下次若我有难,你给我换回男装,驾你那九乘的豪车过来,我看谁敢动我。” “你这账记得不成立,满京城,谁敢动我们大名鼎鼎的国舅爷?” 刘曜呵了一声,“多了去了,比如你。” 就凭今天,她说要出个门,满大周,谁还能像她这样使唤他驭车,陪她出行? 闻锦表示无辜,她央他来,还不是想让他多看一些意气风发的画面,省得他一天到晚不思进取,无所事事。 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多么鼓舞人心。 除此以外,也是她想来看看。 “今日人多,我本也不想出来,累得您操心。只因娘亲昨晚同我说,她看见流星了,在东南角闪过。”闻锦嘴角发起苦来,“她笑得很开心,说当年生十一的时候,也是夜里见到流星,第二天就生了他。我想东南角是礼部贡院,便想来看看。” 刘曜沉默了会,“闻锦,在二姐姐眼里,你现在是十一。” 这世上,没有另外一个十一了。 “我知道。” 三年前,齐国公去世,孝仁太后发了疯魔,变得神志不清。 闻锦原以为太后娘娘是因父亲离世,悲伤过度,直到有一天,刘曜忽而来到后院,敲响她的屋门,“我听下人说,你会弹云洲的曲子?” 自那刻起,她为纾解太后的癔症,扮作男儿在帘外弹琴,成了太后幻想中的少年十一。 六乘马车挟着两轴朱轮辘辘离去,闻锦目光透过车窗的边缝,望向碧蓝无垠的天穹。 路边连贯的店铺面前,长廊下,月白色圆袍的男子,捻下头上的紫花。 捏在指尖转了转,抬起头,是同样的一片蓝天。 -- 三日后。 当今天子年少登基,孝仁太后临朝称制,把控朝堂,是大周朝背后真正的君主。 今年太和殿的殿试,由她亲自主持。 大殿之内,三百名贡生排列端坐,紧张而好奇地等待着,期待一睹君主的真容。 便是心底腾腾泛起了无尽的凉意,当那熟悉的暗黑祥云凤舞衣袍出现在御座屏风后,姗姗转至眼前,晟云洲抬首,凝望着她那张毫无岁月痕迹的容颜,盘在案桌下的双手,终还是颤抖了起来。 然他尚未品茗出自己此刻到底是一份怎样的心迹,她侧首绽出笑容,伸出双手,将屏风后走来的另一个人,领坐在了身边。 那人乖觉扶上她的手,漫不经心侧首,显露出一张恍若天人的俊颜。 好一位翩翩美少年,鬓若鸦羽,肤白若雪,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弯眸一笑,晴光潋滟。 晟云洲明亮的目光彻底暗沉下来。 这一路上京,留宿会馆,他不是没听过关于她与她身旁少年的种种传闻。 可亲眼目睹,总比流言蜚语更有冲击力。 他听说,她在他“死”后不过三月,认了一个养子,这位养子秉性贤良,温润如玉,朝野内外,颇负美名,与他截然相反。 她十分满意,宠爱非常。 以致也有不少人猜测,这个不到二十岁的美少年,实则,是她的男宠,说是养子,只是为了好听些。 他不信她是会养男宠的人,眼前的少年看着弱不禁风,也不像当男宠的料。 可若真是养子…… 晟云洲目光漆黑,见不到底,朝御座旁纤弱的少年望去。 男生女相的小白脸,眉宇极度秀气,一身墨绿的圆袍,头上戴着黑漆软翅巾冠子,脖颈上围了条白绸纱般的巾帛,听说是小时候脖子受过伤,遮疤痕用的。 钦点的十名阅卷官开始传递今日的考题,晟云洲低头,抬着眼梢冷睨。 只见御座上的少年四顾环望,噙笑与女子细声说话,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她眉眼攒着不尽的笑意,伸手勾了勾他的鼻梁。 晟云洲心底冷嗤了声,低头一看,殿试的考题,仍是他三年前就出过的。 翰林院这帮儒生不要脸了? 若翰林院的大学士们听到他的责骂,非得戚戚喊一声“冤枉”才是。 哪是他们不想出题呢,人太后家的小少爷喜欢这题目,非要拿这尘封箱底的卷子出来考,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有什么办法。 晟云洲心里不爽,奋笔疾书。 大殿内十分安静,贡士们埋头苦干。 闻锦沏了杯茶,轻轻放到太后面前,杯底磕在桌几的声响极细,但在这样肃静的氛围中,仍显得十分清晰。 她转眸,朝殿内绕了一圈,目光不自觉落在她较为熟悉的身影上。 他穿着她赔的月白色圆袍,低着头,笔尖行云流水,想必胸有成竹。 握笔的样子,似曾相识。 太后见她愣神,侧过身子,轻轻拍了拍她。 闻锦回首,转而大殿右侧,她刚刚凝望的地方,传来一声笔杆猛然折断的声响。 阅卷官在考场里巡视,其中一位闻声转头,只见白衣士子写了大半的锦绣文章,因为手上狼毫的折断,滩上一大片墨渍。 殿内的宦官立即拿来新的狼毫上前更换,阅卷官望着他案桌上废了的考卷,瞄一眼漏了一半的沙漏,略有沉吟,“这可如何是好?” 转见太后与少年都朝这厢望了来,阅卷官斟酌片刻,决意上前禀明,白衣士子却开口道:“一点小事,不必烦扰,小人重新写便是。” “你来得及吗?” “嗯。” 新的纸卷在眼前铺开,晟云洲重新拿起狼毫,反复摩挲着残留在指腹上的木屑划痕,企图用疼痛,使自己冷静下来。 丝丝血珠不断渗出,行云流水的笔墨再度复现眼前,较之方才清俊的字迹,落笔多了几分凌厉。 阅卷官仍然上前禀明了此事,太后见男子专注地低头,“他既说可以,就先由着他写吧。” 阅卷官重新回到大殿内巡视,闻锦目光一瞬,再度朝大殿右侧那抹白色的清隽身影看了两眼,略有沉思。 又一盏茶过,闻锦亲自提壶走入后殿,为太后换盏。 临下台阶,她双眸朝殿下侧立的两省都知王守仁觑了一眼,王都知愣了愣,退身随她而去。 “这次殿试的笔纸,可是由内务府统一安排?”廊道前,闻锦接过新茶盏,低声询问。 清越的少年声,她反复练习了许久,盖不去骨子里的那股江南轻软之气,一出口,带不出任何威摄力。 却无人敢怠慢分毫。 王守仁在她身后拱手称是,闻锦蹙起眉稍:“内务府做事向来谨慎,按理说,不该出这样大的疏漏?” 王守仁略停了停。 他本将方才一事看作意外,更多以为是那士子临场紧张,没把握分寸,毕竟他不吵不闹,从未将问题怪罪到狼毫上。 此刻听闻锦疑声,他稍作沉吟,“您是觉得……” 自太后身旁的梁总管逝世后,内务府一并事宜交由皇后身边的李总管统理。 虽也是个认真负责的,却是个老好人,远不及梁总管御下严苛,纵容久了,宫里宫外私相授受的事,自然多了起来。 平日一些小打小闹也罢,笼统不过是东西多分了这厢,少给了那厢。 可若有人想借后廷的手,管到前省,就越界了。 这也是闻锦会关注到的原因,“烦劳王都知查一查了。” 虽然不用查她也猜得到,多半是因为那日榜下的事。 吕家败就败在后辈不争气,吕大郎若能将他一半的报复心放在正途上,也不至于至今还在府内做个管事。 只是若要在太后面前提一句整顿与公正,她尚需要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晟云洲:哪来的娘娘腔? 后来:cosplay得不错。
第9章 轻狂 殿试翌日,时近黄昏,凤阁大臣尽数散去,太后仍留在案前沉思。 她垂着眼帘,眉宇间隐有愁色,直到闻锦走近,才有了一丝舒缓,含笑朝她招手。 闻锦确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白脸”,没有实职,每天要做的事,就是陪太后。 三年前,刚入宫那会,孝仁太后的癔症很重,几乎离不了她。闻锦一直留在她身边照顾,无暇兼顾其他。 如今,太后已经好了很多,除了一直将她错认成十一,其他事,与往常无异。 闻锦问她在想什么这般入神,都忘了传晚膳。 孝仁太后摇头无奈地笑,“今日阅卷官选出了三鼎甲,非要我排个序,哀家中意宋蔺,他的文章不浮华词,一针见血,我颇是喜欢,但吕太尉张口不认同,认为他文风傲气过盛,不如张默的谦谦不失文采,圆润妥帖。” 闻锦蹙眉,“吕太尉这是偏见。” 孝仁太后抬颚望她,待闻锦略略将榜下之事说了一说,她沉吟须臾,“怪不得吕太尉还说,若将此人点作三甲,还得派他去地方历练,磨一磨他轻狂的脾性。” 闻锦不予认可:“他这分明是公报私仇!” 话罢,闻锦示意王守仁,即刻将吕大郎买通内务府侍儿的证据呈了上来。 孝仁太后扫了一眼,微微笑了,“原来你是来打抱不平的?” 闻锦诚恳道:“当日榜下,确是吕府的马车无礼在先。况且,后廷最近越来越不成样子,确该管管了。” 太后默然片刻,“我不置否你的观点,但单凭金榜下宋蔺得罪吕家一事,我也觉得调他离京,该是对的。” 闻锦张了张嘴,孝仁太后抬手阻她开口,续道:“可添上吕大搅乱殿试一事,我改变了看法。” “我本以为他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理当给些敲打与历练,但殿试生岔,他不惊慌,不央求,仍在规定时间内,交出了一份名列前三的答卷。” 太后的指腹朝卷间轻点了点,“吕大想乱他心境,他却临危不乱。或许,他甚至猜到有人蓄意,把这阴招接了下来,用这份答卷,还予对方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样看,他虽倨傲了些,却是个对自己的傲气负得了责的人。” 闻锦朝太后手上腾开的答卷一望,扬扬洒洒,锦绣罗织。 “他仿得也是元植先生的书法,与你一样。” 元植乃大周朝颇负盛名的大学究,尚在世时,天下学子登门求学,可他生前只收了两名关门弟子,亲授书法与学问,一是大长公主赵嘉和,另一个则是晟云洲。 闻锦受赵嘉和教养,仿了元植无数字帖,终不是元学究带在身边栽培的人,笔下独有的那一缕神韵,她望尘莫及。 如今,见有人模仿得出,一瞬间,好似故人重现。 闻锦端详良久,叹息一声:“他写得比我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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