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就怕在,一旦成功,那些喜好破旧立新的人,会趁势翻卷而来,提议对大周的整个农耕体制,进行改革。 那就彻底轮回了当年的青苗变法。 朝廷的保守党派,坚决不同意这个趋势的扩散。 抓着朝野上下对于金陵一试争论未休的势头,揪出了当年变法失败的罪魁祸首,晟云洲。 直言要是他曾经支持的变法如今成功了,对于大奸臣晟云洲的史论,难不成还要重新忖度。 所谓谈“晟”必吵,整个汴京上下,都开始对变法提出了质疑。 闻锦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慌忙压制舆论,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众说纷纭,渐渐让一些对晟云洲持不同看法的微弱言论,一并翻到了明面上来。 就连一向闲散从不涉政的舒王,在城内如火如荼的议论声中,也直言不讳了一句,“我不信老师是个奸臣。” 继而,他便被舒太妃关在了院中,不许胡乱出门发声。 谁知这场风波会引来什么呢,舒太妃不敢让赵屿冒险,委实常理。 但作为皇亲贵胄,行此态度,难免让人猜疑皇室的想法。 就在世人皆以为皇室的态度是认晟为奸,小公子忽而站了出来,提议重论当年变法一事,重证晟相为奸。 朝野上下,无不哗然。 翻案重审一事绝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涉及到皇室朝廷的权威与公信力。 小公子发此大胆言论,遭到了群臣的一致反对。 可市井对此的舆论之声已经达到顶峰,越来越多质疑的声音冒了出来,当初他们想借着晟云洲的骂名压制变法,如今却因这场东风势头过盛,朝廷变得骑虎难下,不得不退让一步,在太和殿内,提议主持一场论当年青苗变法的辩论。 实则就是论晟云洲。 只要论晟为奸的观点占据势头,朝野上下的非议自然就会消弭下去。 人已身死,盖棺定论,偶有异议之声,都会被淹没而去。 这日,太和殿内,坐在认晟为奸一边的官员鱼贯而入,只见反方一侧,小公子穿了一身霜叶红的锦衣圆袍,正命人在对面墙檐上挂丹青。 有齐国公画的晟云洲幼时的画像,有晟云洲自己画的风景,也有他与大学究元植先生在山间闲散下棋的师徒日常,一幅一幅,隐隐映射着一位英年早逝的权臣平生。 刘曜走进殿内,望着那一列而过的画作,终于明白了小姑娘仔细收集有关晟云洲残留的一切的目的。 那是她的论据。 其间还有不少他与其他臣子出门游玩,或阁中议事的丹青。 那些曾同他共事过,甚至要好的官员,有一些正坐在对面,望见那些丹青,心中无不泛起涟漪。 他们当初信任的那位相爷,一同谈笑风生过的同僚,他真的有变得那么不堪吗? 便是他承认自己的过错造成了变法失败,导致当年江南一带民不聊生,他就完全是个不忠不义之人,毫无建树吗? 不是这样的。 有些人出现动摇,有些人选择漠视。 闻锦将画挂好,抱着一摞关于晟云洲杂记曲谱,词章散文,从容坐在了对面,“不是要辩论吗?开始吧。” 没人知道,她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第51章 美髯 这场论战比想象中要激烈。 市井更有大批黎民百姓,守在城门口,要求听论。 孝仁太后没有避忌,下令派人旁听,实时将最新的观点唱报至开封府门,告知百姓。 酒楼茶肆,更有一些打听得到内部消息的说书人,绘声绘色将太和殿上的画面说与大伙儿听。 “什么叫舌战群儒,小公子不外如是。” “这厢翰林学士怒骂晟云洲作为大学究元植先生之徒,见利忘义,不忠不仁,遗忘学究生平教诲,毁学究一世英名;那厢,小公子将身后师徒对弈的丹青隔空一指,道元植先生一生清正,从不与小人为伍,变法失败过后,仍称云洲是他最为得意的门生,作赋作画为他辩驳,世人自古崇尚名士高人,却连他们看人的眼光,都不信了吗?” “但见那丹青妙笔,绝对是老先生生前绝迹,画上右侧两道楷书小字,乃老先生之笔法,写的正是‘已知乾坤大,犹怜草木青’。那翰林学士对晟云洲再是不屑,见自己尊崇的老先生提笔落此,终究一时无声。” 茶舍坐了不少书生儒士,听来无不心口大恸。 元植先生名满天下,乃当世孔子,断不会一时脑热,偏袒爱徒。 当年晟云洲的师姐赵嘉和同四王爷密谋逼宫,元植先生便不手软,劈头一个耳光,与之断绝师徒关系,毁掉了所有与赵嘉和有关的画作诗集。 要论偏爱程度,元植先生生前行迹,都可看出他更为喜爱机灵古怪的赵嘉和。 对于小徒弟晟云洲,基本是严师出高徒。 若晟云洲当真不忠不义,元植岂容两人对弈的丹青还留于世。 物以类聚,人亦如此。 但看晟云洲生前要好的朋友,各个无不忠君爱国,也不见他们对他,有过割袍断义的诋毁之声。 其中,便包括了南疆凯旋的沈大将军沈奕。 论战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说书先生摇扇说道:“今日论坛,出来一件与往不同之事。沈大将军今日走上太和殿,将自己的新婚妻子,一并带了过来。” 却是孟素婉,想为当年那份指控晟云洲陷害孟家的证据发声。 自从知道朝廷要对晟云洲是忠是奸一事开展论战,她心中一直挂着此事,与夫家提及,沈家妯娌却都劝她别去。 若孟家翻案是为诬蔑,一旦晟云洲翻了身,孟素婉又将沦落罪臣之女。 女人之间,太知道身份地位对于汴京的□□妇人的重要性。若孟素婉回归卑微身份,以后她在□□该当如何自处。 何况晟云洲人已身死,他为孟素婉留下后路,本就希望她能过上安安稳稳的好日子,她若重归罪臣之女,也是负了亡人的一片好心。 孟素婉纠结了数日,终还是同沈奕说了此事。 “孟家只剩我一个,我真的不在乎我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也怕配不上你,可表哥生前待我不薄,沈郎,我、我还是想为他说句话。” 沈奕握着她的手,会心一笑,“我若是在乎你的身份,也不会费尽心思娶你为妻,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别怕,有什么事,为夫替你担着。” 沈奕说着,感慨了声,“云洲的为人,我们是最清楚。如果我们都不说话,反让一位素未谋面的小公子竭力为他发声,这世上,岂有真相可言呢。” 待沈氏夫妇上了太和殿,孟素婉一介女子,为了给晟云洲说句公道话,不畏重回罪臣之女的身份,晟云洲故往的一些朋友亲信,愈发坐不住。 一直被太妃娘娘锁在院内的小王爷,隔着院门听着外头的风声,心急如焚,最后不惜断腿也要翻墙,跑来了太和殿。 眼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越来越多,闻锦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 幸好,她相信他。 真好,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相信他。 -- 论战的势头愈发往重审晟云洲当年一案的方向发展,眼看自己的夙愿即将得偿,闻锦说不出的开心。 但今夜回家的路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逻图御车回家,中途一道黑影竟径直掠过他,窜进了马车内。 逻图大惊失色,闻锦在车内安抚:“没事,是鸢尾姑娘。” 鸢尾已与二人打过不少次照面,逻图知道她是宋侍郎的人,松下一口大气,不禁心中疑窦,她这样的高手,竟会给一介区区寒衣之士卖命。 宋蔺此人,当真深不可测。 马车辘辘继续前行。 鸢尾坐在闻锦旁侧,凝眉提醒道:“有人企图揭穿您的女儿身份,让您无法再上太和殿论战。” 闻锦悚然一惊。 “已经被我们的人拦下了。您放心,宋大人不在的日子,我会一直保护您。但您自己也要多加留意,我想的是,除去您亲信之人,应该没人知晓您的女子身份吧?” 鸢尾是在警醒她留意身旁之人。 闻锦心中登时茫然生出一片大雾,知晓她女儿身份的人不多,也都没有理由害她。 鸢尾道:“我们这厢已经自查过了,宋大人是绝对不会背叛您的。” “我知道他不会。”闻锦低低道。 他要是会,如何会把你留下。 鸢尾心想的也是自己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就担心晟云洲会为了闻锦让她留下,结果他还真就这么做了。 鸢尾自然是反抗过的。 可晟云洲说不是她在她身边,他放心不下。 这个主子,当真犯傻。 人家都说了对他无意,还巴心巴肺的。 鸢尾越想越气不过,没忍住问了句题外话:“您为什么不喜欢他?” 闻锦尚在思索会是谁泄的密,目的何在,鸢尾劈头盖脸这么一问,令她呆了一呆,下意识道:“我没有......” “那您是喜欢他的?” 这下闻锦反应了过来,垂眸,没有看她的眼睛,“不是。” “您这样钓着他有意思吗?” “我没有钓着他。” 确实是没有,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鸢尾叹息:“等他回来,您还是再和他说清楚一些吧。我觉得他好像没明白。” “......嗯。” 可她,又有多明白呢。 谁能和她说明白一些。 -- 经过那样一场论战,保守党的势头受到了压制,金陵那厢的变法,得已有条不紊地进行,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结果,反对派也盼着卷土重来。 就这么一等,等了足足半年。 夏季的爽风刮过汴京城门,闻锦想起云氏的乳糖浇又上了市,回家路上,过去坐下来尝了一碗。 还是熟悉的味道。 闻锦戴着一样的帏帽,搅了搅乳糖浇上的蜂蜜,抬头,一时间的恍神,似是看到了男人坐在她对面,像当年那样陪着她贪嘴。 听到她有烦恼,便不图回报地出手帮她。 他仍是那样浅浅笑着,有一些闲散,倨傲,又显得十分可靠,“姑娘信我吗?” “信。” 闻锦唇角刚携出一缕笑意,一眨眼,人便随风消散而去。 闻锦有些低迷。 有些人不见,渐渐就淡忘了;有些人不见,一颦一笑,反而在脑海里越发清晰起来。 那好听好看的音容笑貌,就这样终日困扰着她,让她愈发不知所措起来。 明明不该想,可她就是,忍不住想他。 -- 待得秋收季节,朝廷已经重新审视当年对于晟云洲的审判,大理寺查阅着当年的卷宗,卢樽正在着手翻审。 金陵试点的变法捷报,比之更早的传入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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