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云洲见他目光里流露着一些心疼,再看他一身睡袍,头发都没梳就跑出来追他,心口不知怎得,有些不太是滋味,斟酌着想宽慰他的话,比如等俸禄发下来,他也可以考虑买顶轿子什么的。 然他还没开口,老爷子睁着浑浊的双眼,看见隔壁高宅大院的小侧门驶出一辆大马车,停在正门处。 门内出来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身上穿着和他儿子一样颜色的圆袍,头上也戴了顶黑帽子。 老人家伸手一指,“他也是去上朝的吗?” 晟云洲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少年正好也朝他看了过来。 闻锦没有什么实职,穿的也不是官袍,只是尚服局为了彰显她的身份,给她做的衣裳,都比较官爷派。 她头上戴的是软翅巾冠子,与晟云洲的直脚官帽有所不同,但老人家见识不多,并不清楚个中差距。 对上男人的视线,她略有一顿,在这黎明破晓前的黑夜里,他的双眸,好似天上的寒星。 再回神,老人家已经朝她走了过来,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双眸盈盈将她望着,“小伙子,你也是去上朝的吗?你能不能捎我儿子一程啊?” 晟云洲:“?” -- 他住这,可不是来蹭车的! 晟云洲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提出这样的请求,还是为了他。 头一回碰到这种事,一时间脑子嗡嗡地响,只觉得如果现在地上裂出一条缝,他一定第一个钻进去。 小白脸却忽闪忽闪眼睛,朝他僵滞的面容上望了一眼,与满眼水星星的老爷子弯眸道:“可以啊。” “……” 晟云洲已经魂飞天外了。 -- 我为什么要你拿我府里的车来送我人情? 晟云洲坐在马车上,望着车帘外,想了一路,都没有想通这个道理。 他本来万分不情愿上车的。 可老爷子听到闻锦答应以后,高兴得手舞足蹈,拉着他就往车上摁,甚至帮着车夫拍了一下马,连从车里逃下去的机会都没给他留,马车便踩着辚辚之声,飞驰在汴京城的街道上。 闻锦坐在正位,目光一瞬,望向他盯着窗外的侧脸,斟酌了会,干咳了声:“令尊,也是一片好心。” 其实闻锦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不高兴,她当时答应,是不想驳老人的面,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不悦气氛,都快把她整个车厢冻成冰窖了。 男人顿了顿,似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色有多黑,屈指抵上鼻尖,敛下眉眼戾气,寻了个托辞:“只是起太早没吃什么东西,胃有点不适,叫小公子见笑了。” 闻锦不知他内心的别扭,只想着他家世贫寒,脸皮比较薄一些,心里在跟自己过不去。 对于他胃疼的借口,她亦能谅解,伸手将车窗边的矮桌板打下来,将春月给她准备的食盒放上去,温声询问:“我这刚好备了早膳,宋大人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吧?” 打第一眼看见宋蔺,闻锦就发现他的皮囊生得极好,丰姿如玉,周身还携着一股经年的书卷之气,甚为清雅秀拔。 可当他的目光掠过来时,闻锦的心总会莫名地抽紧。 明明是一双温润眼型,投射出来的光,就像花间覆上一层雪,刺而凉薄,一眼穿透人心,使得撩人与疏离两股截然相反的气质,同时汇聚在他身上,奇异得就像皮囊与灵魂分裂了般。 而这样的眼神,她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下意识有些敬畏,敬畏完,又有些寻觅的好奇,不敢看,又想看。 晟云洲的目光短促地从她扫到食盒上,只见小白脸笑了笑,打开食盒,肉粥的咸香在车厢内四溢开来。 晟云洲一下闻出熟悉的味道,心神不由跟着缠绕鼻尖的香气一动。 这是房妈妈的手艺。 房妈妈是他自立府门后,齐国公亲自给他挑选的厨娘,他这张嘴,就是她积年养刁的。 闻锦见他目光在粥上停留一瞬,笑着盛了一碗,递过去,“这是我家最好的厨娘做的,尝尝?” 晟云洲接过致谢,怀念地抿一口粥,见小白脸弯起眉眼看他,心里不由有些奇怪。 按常理来说,他好心载他,他却摆着一副臭脸,他应该会不高兴才对。 可他大度地容忍了他,还把自己的早膳拿给他分享,以德报怨,倒真有点贤良的作风。 怪不得朝野内外对他的评价都挺好,连晟云洲此刻都觉得,他只是有着碍他眼的身份,本身不是什么令人讨厌的人。 可惜闻锦下句话,将他难得生出的一点好感,又给散了个干净。 晟云洲问他怎么起这么早,毕竟他不是官,确实不用上朝,闻锦笑了笑,“崔嬷嬷唤我入宫服侍娘亲用早膳,她今日没什么胃口,我在,她总能吃的多些。” 一句他毕生不再唤过的“娘亲”,仇恨值再度拉满。 晟云洲心里冷笑一声,低着头,吹了吹粥面,抿了一口,“小公子与太后娘娘,真是母子情深。” 此时此刻,温热的肉粥再度入腹,晟云洲想得却是她不仅占了他的府邸,还占了他的厨娘。 当真,士可忍,孰不可忍。 是以,当探花郎邀他一起请小公子吃个饭,他毫不犹豫地与闻锦,约在了云月楼。
第12章 宴请 本届探花郎张默,肃昌伯爵府家的二公子,京城出了名的风流才俊。 但晟云洲一直觉得他家里给他取错了名字,因为他实在话有点多。 张默自小生在汴京城,自诩见多了大场面,遇到状元郎从小公子马车上下来时,也就捂着嘴尖叫了一声。 一下朝,他紧跟在晟云洲身后,一口一个“宋兄”叫个不停,一直到翰林院门口,仍在咨询他和闻锦到底是什么关系。 晟云洲毫无一点语气的波澜,“路上遇到,他发善心,载了我一程,就这么简单。” 张默艳羡不已:“早知道小公子路上会捡人,我每天都去他轧过的路面上躺着了。” “……”晟云洲瞥他一眼。 张默摸了摸头,嘿嘿笑了笑,“宋兄,真不是我没骨气,只是有些时候,我们就该识相。”他悄咪咪凑近他耳畔道,“你别看小公子什么官职都没有,他在太后面前,一句话的重量,抵得过一个御史台的上疏。太后特别宠他,跟他打好交道,准没错的!” 晟云洲心里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想听他说这些。 他走进翰林院,直接朝着自己的工位上坐了过去,张默将他的不耐烦一概无视,不依不饶地跟到他身侧,死乞白赖地请他去邀小公子吃饭。 “我们这批进士,留在翰林院的,想一起请他吃个饭,你是状元郎,你代表我们一下呗。” 你们想请他吃饭,又不是我想请他吃饭,为什么要我做代表? 晟云洲头也不抬道:“宋某家境贫寒,送不出什么入眼的礼,就不参与了,还请各位同僚见谅。” 张默急急道:“不送礼,就是单纯吃个饭,他从来不收礼的,你想送还没机会呢。” 呵,真的很贤良啊。 晟云洲抬首,唇角衔笑:“你不是都要躺马路了吗,为什么不直接去邀请他?” 张默顿了顿,哎了一声,朝他身旁坐了下来,“我之前请过他,当时没仔细打听好,兴冲冲就给他送了礼,被他回绝了,我怕我再去,他会觉得这不是一顿单纯的饭局,不一定会来。在他眼里,我们这些世家子弟,花花心肠多。但你不一样,你是寒门清流,长得又正直,嘿,你还坐过他的马车,也算结交了,你去请他,他肯定会应的。” 什么叫你去请他,他肯定会应。 小白脸是觉得他没有什么威胁吗? 还是他不会害他? 晟云洲忽然来了兴趣知道在闻锦眼里,他是不是真的比别人看着纯良。 而当闻锦听到他的邀请,果真欣然答应,他顿时萌生出一种披着羊皮的快感。 -- 三日后。 闻锦素来守时,当他们下值赶往云月楼时,她已经坐在厢房等待。 张默推开云月楼最大的包厢门,众人鱼贯而入,目光纷纷闪烁起来,被这厢房的气派华丽所震撼。 张默四顾环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道:“说好是我们请小公子吃饭的,竟让您先到了,还订了这么好的房间。” 云月楼最大的这间厢房,独有一处圆形舞台,台面白玉砌成,四周漂浮着暗纹粼粼的鲛纱,上方挂着九盏玻璃画圣寿无疆纹挂灯,素来只接待京城顶尖的那些贵胄,连张默他爹肃昌伯都还轮不上格。 闻锦困惑起来:“我并没有预定这里,我一进楼,小二便把我引这来了,我还以为是您们安排的。” 张默一听,侧目觑了一眼其他同僚,见他们皆是茫然着神色,心里怔忡地想,该不会是楼里有人将闻锦认了出来,想给他讨个好,就主动把这间房给了他们? 最后到场的男人这时走进房门,略扫一眼屋内,径直走到桌前,于小白脸正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转头见他们还在屋里打转,不禁疑惑道:“不是吃饭吗?各位同僚怎么不坐?” 张默回过头,才发现整个屋里,只有闻锦和宋蔺淡然坐上了桌,连他都没忍住张望了会,不由有些赧然,庆幸状元郎此时此刻的定力与争气。 晟云洲见张默悄然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不解地挑起一边眉角,待众人都坐上桌,小白脸身边坐着的同僚为表敬意,提壶给他斟起酒来。 张默连忙伸手劝阻,从桌上拿来另一壶青瓶身的细颈壶,将那同僚手上的白酒壶换了去,“小公子爱喝果酒,给他倒青梅酒吧,这壶我们几个分。” 是男人吗,喝果酒? 晟云洲疏懒地将手撑在桌边,双眸闲散掠过张默换壶的手,睨向对面眉目如画的少年。 只见他一双眼睛十分清澈,跟窗台上的猫儿似的,嘴角有一点恰如其分的上翘弧度,天生一副温和的笑脸,皮肤白白嫩嫩的,看起来特别好欺负。 一双手宛如柔荑,比小姑娘的手都要好看,举杯的动作似若无骨,看得晟云洲频频蹙起眉头。 这样的娘娘腔,比他好在哪了? 凭什么那个女人,这么疼他。 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挺会哄人开心的,不知道是不是比较会撒娇,招人疼。 总归血脉相连,晟云洲的秉性,和孝仁太后是比较相像的,太后如今长了年纪,性子沉稳收敛许多,但骨子里仍然十分要强。 像他们这样的人,贯是吃软不吃硬。 晟云洲望着他小白兔一样的长相,不由心里思忖,如果非得为了争宠,是不是也得适当学一学小白脸这么一副作派,趴在太后膝前,俯小做低…… 男人想象一下那副场景,猛然打了个哆嗦。 下辈子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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