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挑蛾眉, 眸光向高台上端坐的帝王轻扫了过去, 恰巧此刻傅翊也正朝着她的方向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孟清禾嘴角微扬,这小子倒是懂得推人出来挡箭。 新帝尚未立后,谢嫣然身为贵妃,在百官跟前地位尊崇仅次于太后,算作半个官家人,代天子出面完全合乎情理。 “嫣然, 你需得好好思索一番, 再开口不迟。” 谢太后以手支颐, 案上的玉箸未曾有丝毫动过的痕迹, 看着底下不知所措的贵妃, 倏尔慈爱的提醒了一番。 贵妃是谢家人, 她给出的看法, 某种意义上亦代表了谢家。傅翊倒是会取巧,单挑了这么个蠢物出来。 谢嫣然抚平了银朱华服胸前的褶皱,顺道极为耐心的咀嚼后咽下口中尚未吃完的糕点,这才不慌不忙的将审视的目光,重新落到跪在大殿内的两人身上。 谢颐芸依旧如平日那般端庄秀丽,她姿色淡雅,以往在谢府,自己和这位在父亲千娇百宠下长大的富贵花有着云泥之别。 “嫡姐既是不愿,还请容将军不必太过强人所难的好。” 娇娇软软的嗓音毫无威信可言,她不卑不亢的站在容景衍身前,丝毫不畏惧他身上甲胄所散发出来的森森寒意。 “贵妃这话可真有意思,谢小姐既已拒绝臣,自然要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容景衍缓缓起身,他的身量高出谢嫣然近半截,天然一阵压迫感凑近,黑曜般的双眸微敛,目光依旧灼灼的落在跪着的谢颐芸身上。 “嫡姐最是看重一生一世一双人,且将军院中也已有心仪女子,又何必再三心二意,有负他人。” 谢嫣然知道自己此刻不能退却,傅翊推她出来,她就得拼尽全力去做这个提线木偶,否则一旦失去他的庇护,她害怕小娘又会被姚氏以种种借口打发去别苑。 姚氏方才借故离席一刻,趁机将自己藏匿着带进宫里的药包,交给了容景衍身后的添酒女侍。 她回来刚落座,便瞅见自家后院里的小庶女,忍着怯懦与容景衍争辩,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她打着战栗的双腿,姚氏心下冷笑,真是没用的东西,谢嫣然这样公然放在明面上,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好了,贵妃你继续回来坐着吧。” 谢太后的脸色愈发阴沉,谢嫣然和容景衍这么你一言我一句的,吵得她耳朵生疼,睨了一眼台下姚氏暗搓搓的动作,心下更是郁结。 谢嫣然正和容景衍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在听得太后的一声催促之后,顿时心底悬着的一块大石落地。 她扫了眼席位上将视线放到自己身上的百官,以及和太后一样脸黑到不能再黑的谢相,谢嫣然乖巧的回到了谢太后身旁,继续专注于玉盘上的糕点。 “容将军战功赫赫又如此执着于颐芸,可谓一片真心感天动地,稍安勿躁,哀家替你赐婚便是!” 谢太后轻抚着右手的指套,开口时眉眼含笑,俨然一副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慈爱模样,先帝在时,谢元昭昔日在凤椅上做足了母仪天下的派头,如今更是信手拈来。 下座姚氏攥紧了案檐的帛帕,略苍老的眸中涌起一抹憎恨,抬头看向上座的谢元昭。 “臣谢太后成全。” 容景衍再度跪下,俯身叩首谢恩,算作领了口头懿旨。 谢颐芸跪在一旁未曾作声,眼角湿润了片刻,又旋即埋首于寸袖之间,不叫人轻易看出端倪。 她心口堵的厉害,四下景象恍若在摇晃,这么一个霸道、强势的行伍之人,纵使拜将封侯,亦不能叫她动心分毫。 面对谢颐芸的默不作声,谢太后自无暇顾及到她的情绪,一壁催着傅翊快快下旨拟赐婚诏书,一壁对容景衍赞不绝口。 孟清禾倚在谢殊身上,柔荑摩挲至他的襕袍下摆,作弄似的在他膝处轻击着。 “清砚,你赢了,以后那合欢香便不再给你用了。” 拢枝调制的香料性烈,比普通的催|情香片浓郁数倍,但若要靠长期焚香以动情,必然是极伤身体的,更何况她本就要的是谢殊的心甘情愿。 谢殊把盏浅酌了一杯,心下多了一丝迟疑,为何孟清禾应下的如此之快。 “怎么还闷闷不乐的样子?明日我们就回相府,你另立新邸的事也该要置办起来了。” 孟清禾只身沉浸于自己的浮想中,对于大殿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提不起半分兴趣,也自然而然的选择在谢殊面前装聋作哑。 “瑜娘,此事不必急于一时。” 谢殊向前颔首,拢了把额前留下的两缕碎发,坐在邻席的谢相面无表情的看了眼他们夫妻间的亲昵低语,视线在谢殊身上停留下不过一刻,复又伸手揽着姚氏,如往常在内宅一般细致贴心的替她布菜。 姚氏夹了一只莲蓉饺放入口中却是食难下咽,她的夫君在人前人后给足了她宠爱,唯独于家族责任上无法舍弃那份重担,以至她次子早夭的那段时候,谢狰衡会毅然决然的带回谢殊,放在她的膝下教养。 赐婚一事尘埃落定以后,大殿内丝竹再起,乐伶歌姬交踏其间,谢太后这才颇为满意的拾起案上玉箸,与大家一同食起了珍馐佳肴。 绫华自始至终端坐傅翊身侧,冷眼旁观这一出新帝与太后暗中对弈的戏码。区区一桩赐婚而已,如此大动干戈,双方未免操之过急。 “母后,恭喜您,得偿所愿。” 绫华执起金樽,朝着谢太后方向扬了扬杯沿,随后一饮而尽。 他们这对母女已近五年未曾同桌共食,血浓于水并不适用天家亲情,自她的母后义无反顾的决定驱逐自己离宫的那一刻起,她们之间的情分便已彻底断绝。 谢太后藏在深袖里的手颤了颤,终是没能举起金樽回礼,只目光黯淡平视着前方,皇位本身便是一座囚笼,她的绫华虽有男子心性,可朝堂之上波兰诡谲,不可能任由其以身涉险。 傅翊眸光在自己身侧的一对母女间逡巡了片刻,这种微妙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谢嫣然坐在他身旁撑着脑袋发愣,她的小肚子撑的鼓鼓囊囊的,颇有几分少女的娇俏可爱。 他刻意将自己碟中未动的甜腻苏糕推至谢嫣然面前,用着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悠然开口道: “方才做的不错,这是朕赏你的。” 谢嫣然背后一阵恶寒,傅翊平日里就神出鬼没、阴晴不定的,先前忌惮她是谢家人百般防备刁难,再后来这位圣上接连数日未曾踏足过她的元和殿,就像遗忘了她这号贵妃一样。 然而好景不长,正在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准备好好享受宫廷生活之际,现下又推了一叠糕点过来,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哄一个三岁小孩儿。 谢嫣然猝不及防的打了一个饱嗝,碍于傅翊的面子,又慢悠悠的伸出手,极为哀怨的将那盘糕点继续往自己饱饱的肚子里塞。 席上百官觥筹交错,更有甚者,走下自己的席位,开始一一与在场的各位大人敬起酒来。 其中,又以容景衍身旁围着的官员最为众多。 谢狰衡自顾安抚着姚氏,知晓她心底不好受,言行之间更为细腻体贴,连前来打招呼的同僚都只简单的寒暄了几句。 谢颐芸坐在姚氏侧边,轻抚着腰间的挂穗,眼尾微微泛红。 孟清禾与谢殊趁机走出了内殿,寻了一处静谧的角落相向而坐。 夜露深重,孟清禾擅自解了谢殊一侧襕袍,将自己蜷入了他的怀中,两人倚在御殿外的凭栏上,各自缄默。 “清砚,我们回去吧,这场宫宴怕是还有大半个时辰才会散去。” 孟清禾提了一盏风灯放在脚边,殿外守着的宦人极少,只有玉阶下不远处站着的禁军,昼夜轮替,列阵在前。 传至谢殊耳侧的声音有些困顿,孟清禾平日里就不喜参与这种盛大的宫宴,今日在大殿上戏也看过了,比起这些,她更想单独和谢殊长久的寻一方无人打搅处呆在一起,哪怕就像现在这样不说话。 她枕在男人笔挺的胸膛上,她的耳贴在距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那‘扑通’、‘扑通’的有力的心跳声,令她痴迷、沉醉。 恍惚间,她倏尔衔住那上下滚动着的喉结,方才在宴上,谢殊亦小饮了几杯,他身上的酒香气很淡,只有在挨得极近的情况下方能嗅到。 “瑜娘,你醉了。” 谢殊伸手扶住那堪堪要倒在自己怀里的身子,脖颈间的湿濡温润令他莫名生起了一股燥热。 “清砚,与我成婚,你可是自愿?” 孟清禾尚留有几分清醒,眉眼朦胧含情,话一出口方才察觉自己问的可笑。罢了,像他这样的人,只有站在权势顶峰,方才能从谢殊清冷瞳孔中看到一丝虚情假意。 “快来人,有刺客——快宣太医来——” 殿内忽然传来一阵喧嚣,那阵急促的声响,在几个宦人之间来回响彻……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会迟到但不会缺席!感谢在2022-03-08 16:59:49~2022-03-10 00:5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hnn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粉综合症 10瓶;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毒酒 孟清禾抵靠在谢殊肩窝处的下颌微动, 殿内凌乱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她杏眸微睁,敛去一丝朦胧醉意, 松开环着男人脖颈的雪白皓腕,徐徐起身。 腕上那数只金钏相碰叮当作响,她抬手拢了拢额间碎发,而后搭上谢殊袖间的大手, 与之十指交扣。 “清砚, 看来今晚的戏还没完呢~” 金殿内已被重兵层层把守住, 待孟清禾携着谢殊重新回到席位, 容景衍的脚下横躺了一位口吐鲜血的官员,他手里的金樽坠地滚出几尺远, 溅落在地上的酒水泛出一片白沫。 这杯酒原是侍酒宫婢要递给容景衍的, 不曾想半路被那位上前敬酒的大臣劈手拿了过去, 浅酌了一小口后, 立即倒地身亡。 原本君臣和乐的景象霎时戛然而止,容景衍抱臂面向一众朝臣站在旁侧,一派镇定从容,笑意不达眼底。 “尽是些龃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今日本将军向陛下要一个说法。” 傅翊目光微滞,心下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面对容景衍咄咄逼人的态度, 他大手一挥旋即调来内庭禁军将殿内的人团团围住。 “大理寺卿何在?着手查案吧~” 不多时, 席中一位头戴乌色幞头、身着绯红官服的斑斑老者赫然出列, 在群臣跟前照着前方尚有余温的尸体摆弄了起来。 “启禀陛下, 李大人是误食了烈性毒药, 当场毒发身亡的。” 大理寺卿年过半百, 早些年却是仵作出生,对观相验尸颇为精通,他照例细细翻看了尸体的眼口耳鼻,只能大致得出一个粗浅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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