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尧安可以说看着这对姐弟长大的,傅翊和孟清禾之间关系并不似普通人家的手足之情,中间夹杂了数不清的利益纠葛,如今两人同在一条船上,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孟清禾回去换了身宫女装扮后,便领着拢枝往西四所去了。 拢枝一路闷闷不乐埋头走着,一想到那个被自家主子关在金屋里的娇雀公子,顿觉一阵头疼。 “拢枝,谢殊能辨出我的声色,待会儿我在纸上书写,你见着什么便说什么。” 拢枝应下,复又将那间屋子的钥匙递了过去。 孟清禾十指纤长,寻来的深色宫女衣裙恰衬起冰肌如玉的白净肤色,她动作熟稔的推开门,迎面扑来一股苏合沉香的气味。 孟清禾嘴角微扬,不动声色的靠近熏笼玉枕上那道身影。 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按照谢殊的喜好来安排的,孟清禾素来知晓他爱净,更是日日安排了太监过来替他洗身熏香。 罗裾轻敛、碎步挪移,这细微的响动自然逃不过谢殊的耳朵,在这扇门打开之际他就已经醒了,只是暂时假寐,想看看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主子,他竟还睡的着,静安那太妃老女人就差把他当筹码去找谢太后交换璟王了!” 拢枝秀眉蹙起,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句。 孟清禾仔细盯着金丝楠木床上的人瞧了好一会儿,月白色的云缎锦衣下身躯凛凛,如今虽是病态孱弱、面容苍白,可那股难以言喻的雍容雅致、清贵风骨一点也未曾改变。 她执起细木狼毫,在宣纸上落下一行清隽的簪花小楷,下笔即走出‘清砚’二字的流畅势态。 清砚,是谢殊的字,是他以前挽着孟清禾的手一笔一笔写过的。 尚在宮里太学开蒙时,夫子教习千字文那日,谢殊过来旁听,他站在檐下,孟清禾一回眸便瞧见了目如朗星的少年。 清风穿廊,拂漾了女子最初的朦胧悸动。 “清砚?” 拢枝不合时宜的出声,打破一室的静寂。然她咬字生涩,吐露起来也不似自然的口语,听起来十分的别扭。 躺着的男人思绪一凛,到底是没能继续装聋作哑下去。 “敢问阁下同静安贵妃是什么关系,谢某困此多时,消息阻塞,劳烦姑娘帮在下解惑~” 清润的男声中不带起伏,好似外界的朝局动荡,于他关联不大。 “你想知道什么?” 拢枝继续开口道。 “先帝大行,何人继位?” 谢殊被变相幽禁在此,期间也曾向来往的宫人们打探过外面的消息,怎奈除了那个叫拢枝的女官,其他人根本不会同他多言一个字。 “六皇子傅翊。” 拢枝在孟清禾的默许下答道。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一直都很工于心计~ 觉得短小的小伙伴们,可以先收藏起来,免得到时候忘记啦~
第4章 、贪欢 孟清禾轻抚着腰间系的穗子,那是一条碧蓝流苏挂饰,末端被打了一个简单的络子式样用以作配玉的尾饰,却不似女子日常佩戴的款式,更偏近于男子的琴穗一类。 拢枝话音将落,金丝楠木床上便传来一阵猛咳。 李太医现下不在此,在孟清禾微敛眸色的示意下,拢枝不情愿的拿起金线,起身准备给榻上男子系上。 谁料刚走到半途,手上的金线竟被自家主子接了过去,拢枝无奈退开几小步,坐到李太医寻常看脉的位置上静候着,这相府公子怎地这般娇气! 谢殊斜倚在榻背上,孟清禾上前素手抵住他腰间的空隙,塞了一个绣花楹枕在他身后,男人眼覆白绸,面对突如其来的陌生碰触,心底不喜,口上却不得不恭敬道谢一二。 孟清禾仍不出声,只将缓缓将金线那头系在男人腕上,若有似无的肌肤相亲,游移在他的手掌处,谢殊下意识偏过头去。 “姑娘,谢某只是眼疾未愈,这等小事自己来便可。” 孟清禾见他端着一方君子持重的姿态,喉口溢出一声轻笑,索性松了手由得他去将这繁冗的金线叩搭在脉门上。 谢殊方才一直沉浸得知傅翊登基的思绪中,于他而言,这是一个喜忧参半的结果。那日他为助太子,在姑母谢太后授意下进宫阻拦璟王,谁曾想刚进入武门内廷,就迎面遇到了皇城谍司的人。 为首的女子声音和那位名叫拢枝的女官十分相似,谢殊眼下并不点破,原是想和皇城谍司那帮人周旋着,可如今事态发展,却显得他这几日的委身蛰伏有些后知后觉了! 晋怀帝内廷不止禁军一股势力,御林军在明,谍司在暗。世人皆知杨毅山是怀帝的明刀,孰不知真正要人命的暗箭,从不在人前崭露锋芒。 自他醒来至今已有些时日,虽目不能视,但满室浓郁的苏合沉香气息一直萦绕在侧,可想而知拘他在此之人定与他熟识。 只那一声轻笑,又与那位名唤拢枝的女官音色相去甚远,想来将自己扣在此处,也是出于此人的指使。 “敢问大人在谍司位居何职,将谢某困此数日,可是当今圣上授意。” 谢殊记忆中的傅翊印象淡薄,他心向太子傅珵,往常对西三所落魄皇子不甚关注。 唯独令他在意的一点交集便是傅翊那同母异父的阿姊孟清禾,思及那个女人,谢殊免不得一阵头疼,他俊秀的眉川微微蹙起,挤出一丝异样褶皱。 “主子,谢公子身子无碍,只脾胃甚虚了些,奴婢去膳房催一催滋补的药膳。” 拢枝收起金线,对谢殊提出的疑问置若罔闻,侧身退了出去。 孟清禾坐在一旁的圈椅上,白皙纤细的指节托着香腮,另一只手随意垂放在檀木桌面上,玩味般的发出指骨扣击桌面的清响。 一下一下不轻不重的落在静寂的房中,她不出声就这么望着他。 今日出门前窕枝对着铜镜给孟清禾上了脂粉,黛眉轻描勾勒出一副风娇水媚面容来。 可惜谢殊瞧不见,只在满屋的苏合沉香中迎面嗅出一股别样的清冽气息来,淡淡的悬浮其间,隐有浸入肌肤之感。 「皇城谍司」 谢殊掌心微泛起痒意,孟清禾轻捻玉指,堪堪在男人宽大的手掌内落下最后一笔。 收回素手,又将谢殊周围的汤盅收拾了一番,孟清禾手上的扳指不经意间略过男人的腕骨处,渗出一阵凉意。 谢殊自双目不能视物之后,逐渐习惯了在暗处利用自己敏锐的触觉。那扳指上的纹路异常清晰的触碰在他的手上,凹凸不平,深浅不一。 他虽在一刻间无法判断出这扳指上的纹路到底是那种瑞兽,但依着些许模糊交叉的纹路,以及这玉扳指的质感,已然可以判断出,眼前彼女的身份非同寻常。 谢殊略一斟酌这皇城谍司既不归于六部管辖,又能越过大理寺直入京都皇城拿人,想来依仗的是当今天子之威。 “你是傅翊手底下的人?” 谢殊掷出的疑惑,然回应他的仅有一阵沉默。 “姑娘,饶谢某拙见,良禽择木而栖,皇城谍司站在新帝这边实非稳妥之路,若姑娘愿助太子,乃是众望所归,谍司前路方是坦途一片。” 孟清禾坐在榻边,葱白的玉指轻旋着侧鬓垂下的乌发,直至绕到手指根部方才作罢。 恰在此时,拢枝端了些许新鲜的果蔬进来,迎面听到谢殊这般摘指劝人倒戈的做派,忍不住啐道: “先太子被先帝在遗诏斥为端王,这会儿八成已经在凉州呆了几日,那地方常年积雪,又有外敌入侵,我才不去呢~” “我们主子也畏寒的很,那地方去不得的~” 大抵是自知失言,拢枝在偷瞄了孟清禾一眼后,又讪讪补了一句。 孟清禾倒也没责怪她那股冒失劲儿,拢起袖子拿了果盘里西山近日新上供的蜜橘,只手剥了起来。 内间再度陷入沉静,许是未曾想到傅珵竟会做出如此抉择,谢殊自方才被拢枝打断后,他周身的气息也变得略微妙起来。 屋内香炉内的苏合沉香燃尽了,拢枝知趣地退下去添了新的来,得了这个间隙,里间的香气亦是消散了些,不再那么浓郁熏面。 谢殊忽然感到唇间一重,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孟清禾塞了一瓣蜜橘入口。 清甜的汁水自唇间弥漫开来,他下意识咽了下去。 这是谢殊不为人知的爱食,无论是苏合沉香亦或是蜜橘这类偏合他喜好的东西,这是连相府上近侍都鲜少知晓的私房事,如今却在皇城谍司内一览无余。 端方君子必是要沉璧如玉,喜厌不为人所知的。可眼下任人鱼肉的被动境况,又令谢殊的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起一段往事。 他本不是相府嫡子,五岁那年母亲带着他和胞妹逃荒来到京都。当时他们的生父谢铮衡名满京都,且和夫人鹣鲽情深在兆京传为佳话。 他们的出现并不受任何人待见,甚至若不是他那位身为歌姬的母亲,领着他们在相府门前撒泼打滚,连谢铮衡打发他们的银子都讨不到。 最终,磨不过他母亲的死缠烂打,谢铮衡背着那位家世显赫的正妻,在京郊的一处小宅院里作为外室安置下了他们。 他胞妹自幼体弱,一路忍饥挨饿地跋山涉水下来,身子早就垮了,借着人参续了半月余的寿元,终是拧不过老天,还是去了。 谢铮衡得知后,便派了下人过来处理后事,也不敢大大操办引得那位正夫人起疑,随便寻了快荒郊埋了,连碑都没有准许他们立。 他母亲为了胞妹的事和谢相闹了好久,迟迟不见他松口,又自知入府无望又不甘做继续外室,日后任由主母磋磨,索性重操旧业,寻了处花楼重新做起了勾栏里的生意。 偌大的京郊别院,就剩他一个人了。 那种巨大的无力感就像是一处漩涡,从头到脚的束着他寸步难行,只能随波逐流,任人践踏。 覆眼的白绸下的那一双眸子深若寒潭,表面平静无澜,实则内在暗流汹涌。 孟清禾喂完蜜橘并未离去,反倒又端详了他片刻,柔夷下的玉扳指划过谢殊的指骨缓缓向上,这次她格外的用力了一些,将那扳指上的雕文重重压在男人的掌心处,许久压出一道红印。 “龙生九子,三曰嘲风。性好险,作殿角走兽。” 谢殊不动声色的将手藏入被衾,原来她是故意将这玉扳指上的雕纹予他看的,嘲风是龙之三子,平常亦被雕在宫舍殿角之上,用以威慑妖魔、清除灾祸。 “世人皆说美人在骨,依谢某猜测大人定然容颜姝丽、姿容艳绝。” 女人主动接近男人,无非是动了心思亦或是仇深入骨,这些年谢殊后院干净,近身更是连通房女婢都不曾有过一个。 可那宁远侯府的小庶女却是个例外,一个因他声名狼藉沦为全兆京笑话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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