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究底,这位公主殿下择婿的标准,只有两个字,便是“兵权”。 哪家哪户有兵权,可以为她所用,她便会看上谁,嫁给谁。 如今,若非卫景朝位列枢密副使的要职,又兼之掌管北疆官兵,洛神公主恐怕也不乐意跟他成亲。 至于男人本身,一点都不重要。 哪怕是个死的,让她去结冥婚,只要给她足够的利益,恐怕这位公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卫景朝手指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慢条斯理开口:“公主殿下将婚姻当做一门生意,我却不是那样的人。何况,纵使真的做生意,也该有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长公主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劝他,只道:“若是不愿意就罢了,但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否则陛下那边我不好交代。” “正直春日,改日我办个宴,再为你择一名门闺秀,也好彻底堵住陛下的嘴。” 卫景朝无可无不可,刚想答应,眼前却蓦然闪过一双含着怅然的清润眼眸。 他不由想,若是沈柔知道他想娶妻的消息,明儿的戏文里,肯定就该出现,江燕燕的未婚夫为了不得罪齐王,另择高门贵女为妻,抛弃江燕燕的场景。 回头这出戏唱到外头他要挨骂的。 他抿了抿唇,道:“再等等吧。” 长公主终于没忍住,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半晌后才问:“是为了刚才那个女人?” 卫景朝冷声制止她:“母亲。” 长公主闭了闭眼,也不乐意提起此事。最终,她只问了一句,“是哪家的女儿?若是身家清白,便抬进府中做个妾。” 卫景朝道:“不算清白,青楼花魁。” 长公主闻言,一张脸,颜色红了白,白了红。 有心教训他两句,只想起自己后院的莺莺燕燕,一时也拿不出话来说,最终只憋出几个字,“且注意着些。” 卫景朝不咸不淡“嗯”了一声,显然没放在心上。 长公主终于没忍住唠叨,:“你怨我和你父亲关系不亲近,怨我们各自纳妾蓄养男宠,怨你父亲死时我没能回来,所以你一直不肯见我,我能理解。” “只是,你早晚要成婚,如今小小年纪就花天酒地的,日后好人家的姑娘,哪个愿意跟你……” “母亲。”卫景朝制止她,“够了。” 长公主心知他不喜,也不敢多说,只能道:“为何要等等,总得有个说法,否则陛下日日要与你和洛神赐婚,本宫推得了一次,推不了第二次。” 卫景朝深吸一口气,不想与她争执,冷冷打断了她的絮叨,“你只对外头说,沈柔新丧,一年内我无意娶妻。” 长公主脸色变了变,蹙眉道:“沈家乃是谋逆大罪,他们家的事,你何必招惹?平白无故沾一身腥,有什么好处?” 卫景朝只道:“母亲难道不懂,若要成就大业,道义上便不可有瑕疵。” 长公主亦是个聪明人,闻言顿时明了,默默敲敲桌案,叹息一声。 欲成大业,除了兵、钱、权之外,最要紧的,便是一个“德”字。论语上说的好,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他将沈氏的责任扛在肩上,表面上看是吃了大亏。 但等到天下人都称赞他有情有义时,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好人时,对他以后行事,会有莫大的好处。 一个人的名声好到了一定程度,哪怕造反,世人也只会觉得他是被迫。 如此一算,倒是利大于弊。 “你有你的盘算,母亲听你的便是。只是仲也,你一向聪明,小心不要阴沟里翻了船。” 长公主向来只图利益,想到好处,便不再反对,只提醒他,“女人不像她们表面上那样柔弱无害,尤其是美丽的女人。” 自古以来,美人乡便是英雄冢,雄才大略的英雄,也抵不过似水柔情。 只盼着,她这个儿子,别被情人绊住脚。 毕竟,刚才那个姑娘,只一个身影,便已是勾魂摄魄。 卫景朝淡声道:“我的为人,母亲不清楚吗?” 长公主看向他的眼睛,顿时放下心。 她的儿子她自己清楚,一颗心是石头刻成的,肠子比石头更硬,血亲的弟弟妹妹都不曾放进眼里。 若说这样的人为一个青楼花魁沉溺,为对方软了心肝,是绝不可能的。 长公主略想了想,道:“等你想娶妻,就把她打发了吧。” 卫景朝道:“我有分寸,母亲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长公主明白他这是逐客的意思,无奈站起身道:“我今日过来,便只为此事,你既然心里有主意,我便先回去了。” 卫景朝点头,淡淡道:“我送母亲出门。” 将人送出门,临上车前,卫景朝不咸不淡道:“母亲下次若再有事,让人喊我回侯府便可,不必亲自过来。” 言外之意,这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长公主再过来,难免遇见其他的尴尬事。 不如干脆别来了。 长公主更不愿意再驾临这个地方,不仅没有反对,反而给他一个建议:“你若是愿意听本宫的,时不时回侯府一趟,本宫自然不会再来。还有,你不如尽早换个地方住。” 说罢,转身上了凤槛车,徐徐离去。 待目送长公主的仪仗走远,卫景朝目光沉沉,转身回了夕照园。 边走边想着,不知道踏歌有没有本事,把沈柔从水池子里哄出来。 要是从刚才泡到现在,人恐怕都要泡发了。 卫景朝喟叹一声,推门进去。 转到内室,一眼看见榻上熟悉的弧度。 似乎,沈柔在疲惫与惊惧之下,已经睡着了。 他纳闷地看向踏歌:“怎么弄出来的?” 踏歌也很纳闷,挠了挠头道:“我进去的时候,姑娘自己站起来,让我给她披上衣裳,就出来了。” 卫景朝微微蹙眉,略微不解。 这是单对他一个人不好意思?他一走,脸皮就厚起来了? 他挥手道:“退下吧。” 踏歌点头,毕恭毕敬地往后退。 生怕一点不如他的意,走的慢一点快一点,被发作了。 卫景朝举步走到榻边, 结果,身后关门声一响,沈柔猝然睁开眼,望向卫景朝。 卫景朝愣了一下,抬了抬眉:“装睡?” 这是尴尬到,竟连踏歌都不能面对了? 沈柔只讷讷问:“长公主殿下走了吗?” 卫景朝反问:“难道你想留她过夜?” 沈柔没有心情跟他说话,轻声道:“她今天不会再来了吧?” 卫景朝道:“不会。” 他都特意告诫过了,若是再来,倒奇怪了。 他那个母亲,脸皮是厚,但也不至于这般。 沈柔倏然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拉了拉被子,将自己下半张脸露出来。 卫景朝暼了她一眼,看她眼底的惊惧之色缓缓消散,淡声问:“这次,有脸见人了?” 沈柔默默低下头,垂下眼皮,没说话。 尴尬,当然是尴尬的。 但尴尬过后,日子还得照过,时间还得照样走。 总不能真的不见人,日日夜夜装睡吧。 索性,今日尴尬的不止她一个。 夕照园从上到下,知道此事的人,没有一个不尴尬的。所以,肯定不会有人再提起此事。 如此一来,十分的尴尬,便只余了八分。 卫景朝没再说什么,脱掉外衫,穿着寝衣躺在她身侧,等她快睡着时,才慢慢开口:“沈柔,你害怕我母亲。” 沈柔的身体倏然一颤。 “为什么?”卫景朝没搭理她的话,淡声问,“她对你做了什么?” 沈柔怔然,慢慢开了口,“长公主不曾对我做过什么。只是,你或许不记得一件事了。” “我们刚定亲时,有个丫鬟仗着美貌和身段,想勾引你。”沈柔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长公主命人,生生将她打死,尸体扔在乱葬岗。” 她始终记得,那日长公主冷着脸,说的话。 “你这样卑贱的人,也配勾引我的儿子?既然自己不要这条命,我替你丢了,倒也罢了。” 那场景太血腥,她回家去,便吓得病了三日。 所以,她害怕长公主。 如今她的身份何其卑微,还不如那个丫鬟,若叫长公主知道她与卫景朝勾勾缠缠,恐怕要将她五马分尸,才能泄愤。 卫景朝闭了闭眼,似乎是不忍直视,无奈道:“沈柔,你怎么那么天真?” 沈柔蹙眉。 她天真?她一点都不天真。 “那个丫鬟,不是想爬床。”他淡声解释,“是宫里派来的,想往我的书房里头,放些不该放的东西。” 沈柔顿时凛然。 卫景朝笑了一声,语气里不知道是警告,还是安抚,“只要你不是某些人派来的探子,尽可以放心地活着。” 沈柔垂下眼眸,声音很轻很淡:“我与他们有深仇大恨,纵是死了,也不能为他们所用。” 她带着几分恨,慢慢道:“我父亲被人指认谋逆,从书房里搜出来的东西,想必,也是宫中那位所为吧。” 卫景朝只道:“凡事,做到心中有数就可,不必说出来。” “是。”沈柔闭上眼,指甲慢慢掐住掌心的肉,竭力按耐住内心的恨。一口气,从腹部舒到胸口,再缓缓吐出来,才松开手。 半晌后,她轻声开口:“只要我听话,就能活吗?” 卫景朝嘴唇微动,像是承诺一般,对她说:“是。” 沈柔便安心地闭上眼,靠着卫景朝,慢慢睡去。 卫景朝侧目,望着她的睡眼,无声叹息。 沈柔没对他说实话。 她之所以畏惧他的母亲,并非是因为亲眼见过对方杀人。京都公侯门第的人,那个没有杀过下人? 她这样自幼长在侯门的女郎,哪怕平南侯府没有这样的事情,她的外祖家,亲朋好友家,总是有的。 怎么不见她畏惧旁人呢? 最大的原由,还是她接触对方比较多,了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这样聪明,识时务,定是很清楚地知道,一旦与利益相悖,长公主这样冷血的政客,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掉所有人。 哪怕这个人是她自己曾经喜欢十分的儿媳。 哪怕这个人曾羞涩垂眸,当着所有人的面,羞怯喊过她一声“阿母”。 可等到牺牲时,长公主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手软。 沈柔害怕,成为别人手中的牺牲品。 正如十年前的他,正如当时无力反抗的他,同样害怕成为别人手中的牺牲品。 这样的心情,他再了解不过。 可她终究还是个善良的姑娘,在泥淖中没有选择沉沦,而是独自咽下苦楚,独自承受风雨,从不给任何人带来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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