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朝就笑了,“那看来,便是能力敌不过翰林院林如安学士。林学士是建安二十二年的榜眼,如今已是翰林院从四品侍读学士,不过三年,便与魏大人同级同品。” 魏延低头道:“林学士高才,堪称惊才绝艳,下官自愧不如。” 卫景朝倒不这样觉得,淡声道:“林如安也不过只是过目不忘罢了,并没有比沈姑娘强在何处,哪里称得上惊才绝艳。” “至于魏大人,既没他们这样的本事,便将你诋毁的话咽回肚子里,若是再让我听见半句,便别怪我不给面子。” 说到最后,卫景朝脸色一沉,眼底带几分冷意,“魏大人且记着,我不仅是正一品镇北大将军,超品国侯,更是建安二十二年的状元,你口中惊才绝艳的林学士,不过是我手下败将。我的眼光,何时轮得到旁人置喙!” 魏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低头不敢言语。 卫景朝冷笑一声,将手中茶盏扔在桌子上,语气又冷又不悦:“周太守,我让你给我介绍人,你站在那儿不动,脚下是生根还是发芽了?怎么,等着我一个个问吗?” 他这样的身份,终究不同凡响。 官大一级尚且压死人,何况他大了不止一级。 周太守不敢再装死,只得上前一步,态度恭敬道:“下官这就给将军介绍。” “这位是骠骑将军贺新城,卫将军孟一如,凉州别驾魏延……” 他一一按照官职高低,介绍了一遍。 卫景朝扫视一圈,漫不经心道:“贺骠骑看着倒是年轻。” 贺新城年不过二十六岁,玉面修身,貌若好女。 沈柔看见他,脚尖往后缩了缩,低下头不敢吭声,神态有一丝不自然。 贺新城面无异色:“不及将军。” 卫景朝听他口音,微微蹙眉,问:“贺骠骑是京都人?” 贺新城的目光掠到沈柔身上,又飞快地转过来,语气平静至极,“下官是直隶人,家母出自京都。” 卫景朝轻笑:“原来如此。只是我原先在京城中,倒是从未听说过贺骠骑的功绩,怎么年纪轻轻,就做了骠骑将军?” 他抬眼时,眼底尽是疑惑,似乎只是好奇,并无羞辱的意思。 整个凉州城内,除却正一品镇北大将军外,另设都督一职,位正二品,副将二人,位正三品。 紧接着,便是正四品的骠骑将军和凉州太守。 如周太守这个岁数,到凉州要塞做长官,是正常的事情。但贺新城小小年纪便能做骠骑将军,偏偏京城中鲜少有人听过他的名字,倒是非常之奇怪。 贺新城并不避讳,含笑道:“下官昔日曾带三千骑兵,急袭匈奴大营,替大将军的军队,烧了匈奴人的粮草和兵器库。是以,功劳虽小,却得将军重用,忝居骠骑之位。” “如此,倒也不算功劳小。”卫景朝笑了笑,似乎真的是好奇,对方给他解了惑,便轻拿轻放,又去问下一个人。 可是,沈柔却知道,这满屋子的官员,身家籍贯,早就被他查了个清清楚楚。贺新城这样年轻,更是他尤其注意过的人物。 这个人,装模作样起来,越发天衣无缝。 只是,沈柔默默捏紧拳头,垂首不语。 这场接见,足足花了两个时辰。 待到他挨个问完所有官员时,午膳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 经过这一遭,满城官员都对卫景朝充满警惕。 无他,只因这位新来的将军,对他们未免太了解,太熟悉了。 就如同魏延,他听见对方名字,就轻而易举说出对方是建安十年的状元。 就如同其他人,他要么能说出对方的来历,要么能说出对方的家世,甚至于对方的履历。 一个可能是巧合,两个可能是特别关注了。 人人都是如此清楚,难免让人脊背发凉,冷汗涔涔。 他们在卫景朝跟前,竟像是透明的一般,只要他想,就没有不知道的事情。 结束时,卫景朝仍是含着温润的笑意,道:“今日与诸位一谈,受益匪浅。天色已不早,我就不留诸位用膳了,待明日去了军营,再好好请诸位喝一杯。” 谈事情到这个时辰,却连饭都不肯留。 这样的长官,也算是独树一帜,。 众人心下正畏惧,此刻也不敢说什么,纷纷道:“下官告退。” 至于来时所想的,问一问他为何将沈夫人接到府内居住的话,也全都咽了下去。 没有一个人敢提。 卫景朝含笑,将人送出院门。 回头时脸色骤然一冷,冷厉道:“沈柔,认识?” 沈柔愣住,“啊?” “贺新城,你认识?”卫景朝道脸色不大好看,冷冷盯着她。 他看的清清楚楚,他与贺新城说话时,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莫非是当他死了? 就算他真死了,她也得给他守寡。 怎么能当着他的面,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沈柔低头不语。 卫景朝心里有几分怒意:“怎么,不敢说话?” 沈柔顿了顿,看向他,半天才道:“不是。” 她闷闷道:“贺新城是我舅父家的表哥。” 卫景朝微微蹙眉,似是不信。 虽然,沈夫人娘家的确是姓贺。但这个贺氏乃是京都世家,家大业大。 若贺新城是贺家人,没道理他不认识。 何况,他的户籍在直隶。 沈柔无奈解释:“我有个二舅舅,当初为了娶青楼女子为妻,与家人决裂,带着那女子奔走天涯。” “前几年,二舅舅去世后,二舅母带着贺新城上门投奔。我爹娘怕他们被人指指点点,便将他们母子带到了凉州。” 说到此处,沈柔的神情有些难看,似恨似怒。 “可是,我阿娘在凉州城这些日子,贺新城从未去看过她。” 一次也没有。 哪怕是沈夫人病入膏肓时,凉州太守都亲去看了她,贺新城也没去过。 凉薄至此,令人心寒。 沈柔咬了咬牙:“我父亲一手将贺新城提拔到骠骑将军的位置上,结果却养了一对白眼狼。” “我……” 沈柔深吸一口冷气,眉眼森森。 卫景朝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不仅愣了片刻,抬手去摸她双眉间的褶皱,“别生气。” 沈柔抓住他的手,眼睛里流露出不安,“我现在只怕,贺新城会认出我,再……再告诉旁人。” 凉州这么多官员,他总不可能真的面面俱到。 万一,她还活着的消息传入京城…… 卫景朝眯了眯眼,摸摸她的额头:“没事,别怕。” 他看向沈柔,温声道:“你也说了,是几年前。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跟如今完全不一样,他不会认出来的。” 沈柔点了点头。 她也是这样想,但心底难免不安。 卫景朝看出她的不安,又笑了一声:“有我呢,不用担心。” 沈柔抬手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中,闷声闷气道:“还是你对我最好。” 树倒猢狲散,是寻常之事。 但这无数的亲朋好友中,唯一一个肯对她伸出援手的,就是卫景朝。 不管他本意如何,到底真正庇护了她。 卫景朝温柔抚摸着她的长发,喟叹一声:“沈柔,他不过是倡优之子,不必担心。” 他语调温柔,沈柔却听出其中暗含的冷意。 按大齐律例,倡优乃贱籍,倡优所出子女,同样是贱籍,不得为官入仕,只能操持贱业。 所以,哪怕贺新城袭击匈奴立了功,在给朝廷的呈文上,也不敢大书特书,生怕被人扒出他的身世。 如今哪怕他真的认出沈柔,也不敢向京城递送消息。 就像,他甚至不敢接触沈夫人。 他恐怕比谁都怕,京城中人认出他的身份来历,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荣华富贵给夺了去。 沈柔放了心。 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问:“倡优之子,真的只能操持贱业吗?” 卫景朝以为她是不放心,便淡淡道:“如他们那样卑贱的人,若是进了金殿,入了台阁,与其他人同桌而食,岂不是给人笑话?” 沈柔慢慢眨眼,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没有再说话。 她的手,趁着卫景朝不注意,捂住自己的小腹。 眼底掠过一丝深重的忧虑。 母亲不提,她一直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 直到昨日,她才惊觉,她的月事,已推迟了半月有余。
第46章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哪怕是昨日母亲问起来,她也没有说出来。 又因着从京城到凉州一路奔波,就连身边的侍女们,也未曾注意到。 除却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沈柔无声攥紧自己的拳头,再仰头时眉目清澈见底,毫无异常。 “侯……将军。”她道,“我今天想带我阿娘出去走走。” 卫景朝眉头微皱,不太情愿。 沈柔抓住他的手臂,软声撒娇:“我阿娘病了一场,身体虚弱,我想带她去医馆看看,开些药。” 卫景朝道:“将大夫请进府里便可,不用你出去。” 沈柔晃着他的手臂,娇娇道:“我阿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肯定不愿意。你就答应我吧,我保证,就这一次,好不好?” 卫景朝被她缠磨的没有办法,无奈点了头。 “带上踏歌,再多带几个护卫。” 沈柔眉眼一弯,踮起脚尖,亲亲他的下巴。 卫景朝低头看她。 沈柔乖乖道:“我会注意安全道,天黑之前一定回来,绝对不让你操心。” 卫景朝抬手揉揉她的脑袋,什么脾气都没了,“去吧。” 沈柔笑笑,蹦蹦跳跳往外走。 离了卫景朝的视线,她忽然掩住自己的小腹,心底泛起迷茫与恐惧。 对前路未知的恐惧,覆盖了她整颗心脏。 如果……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她该怎么办? 这个孩子,与贺新城并无不同,都是见不得人的倡优之子。甚至,还不如贺新城。 她沈柔,不仅是倡优,还是个死人。 若是她真的生下孩子,也不能给他一个正经的身份。 沈柔咬了咬下唇。 这件事,她不敢告诉卫景朝。 卫景朝权势滔天,当然有本事护住她的孩子。 可是,他会想要吗? 他这样在意身份的一个人,会想要一个外室生的孩子吗? 他这样的尊贵,据说长公主连给他挑通房丫头都要清白人家的女儿。 她这样卑微的身份,配给他生孩子吗? 沈柔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了,死死握着。 那大手上长长的指甲,掐进她心间的血管里,剧痛随着血液,传遍了全身。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4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