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更夫敲打着梆子报时,更夫穿得尤为厚重,戴着灰色皮手套,他与巡城的军队擦肩而过,独自走在漆黑的街道,于羊肉馆下驻足抬头,楼上灯火幢幢,雪花落在他肩上,他却恍然若失,乐声寥落苦寒,让人泪目。 更远处有人匆匆赶路,馄饨铺的老板还在等候生意,守城的士兵搓着通红的耳朵,几个人拥挤在一处,瞭望塔上的人目光灼灼,风雪盖了他满目,金红两色的灯笼也落满了雪,江山此夜任寥落。 小厮从包间捧出两个金牌,一个是骨力遒劲,器宇轩昂,结体严紧的楷书,一个是字态清瘦,点画爽利挺秀,瘦硬清雅的行书,楷书为长山二字,行书为君就。 满朝谁不知,江北王,随皇性,名长安,字君就,先皇亲赐,极尽恩宠,无限殊荣。 场中声乐又起,包间走出两人,极为低调,顺着楼梯一并而下,有书生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银白仙鹤袍,一人识,众人知,各位心思百转,果然将军心中是有伤痛的,要不然怎么能演奏出如此悲凉的曲子,倒是小王爷的市集欢快喜乐,想来王爷极爱塞北寻常生活的流言不假,有人对此呲鼻,荣华富贵在手怎么还可能喜欢平淡如水的生活呢,不过是大鱼大肉惯了想吃点小菜开开胃罢了。 先入为主,颠倒黑白,荒唐极了。 戴岳与她行至王爷府,二人点点头就此分别,戴岳看着她走进灯火通明的府内,张嘴欲喊她,却是失了声,他握了握拳头,猛转身带起一片风雪,头也不回消失在漆黑夜里。 书房内人声鼎沸,燕子归,仇九,阿诗玛,庞灵,李之章他们都在,连鬼鸟也站在一旁的阴影里,吴秋舫靠在椅子里竟然也在,鬼鸟身量瘦高,见她进来,鬼鸟低声说:“自将军驻守塞北五年来,以镇京大将军为首,欧阳家为辅的一派江南势力弹劾戴岳次数最多,共上书三十六次,皇上驳回三十次,余下六次,戴岳共失去将军一位,旧友一位,麾下更换总兵三次,而这三次更换总兵,江南一派强烈推举过姚行之和邱林霄,皇上均驳回,亲自指派了杨家父子三人前后接任,现任是杨广二子杨固边,杨广是戴岳母亲的哥哥。” 他说完就退回到她椅子后,吴秋舫身上大伤小伤让他看得十分羸弱,他说:“欧阳家是我们吴家的死对头,吴家似与他们有利益之争,家里老爷子没跟我说过,我也就不知具体。” 庞灵问燕子归炽金王是什么样的人,燕子归坐在窗下,拢着手,“喜怒无常,阴狠暴虐。”吴秋舫深以为然。 阿诗玛说军队已经备好,明日便可随达赖王二十万军队驻守边塞,究竟中原谁会来?是哪队人马这么大胆子,在塞北百万雄兵的驻守下来送死。 “没有人,没有人敢来。”顾长安望着屋顶靠在椅背上发呆喃喃道。 阿诗玛怔愣住,只听顾长安说:“你的任务是看住那二十万的军队,等炽金王部落过来绞杀殆尽。” 话落,阿诗玛心脏紧缩,唯有李之章和庞灵神色不变,其他人都像见了鬼,吴秋舫拧眉,“王爷,那是平民啊。” 顾长安不讲话,只能庞灵出声回应他,“不是平民,那些都是江南某个人的死侍,你看到那些孩子妇女和老人是人质,杀死的那个中原人是弃子,炽金王在拖延时间,在假装投诚,而我们不过将计就计。” 阿诗玛听得满头包,燕子归倒是淡定极了,而吴秋舫则在消化这惊天的消息。 “他想让人救他,可哪里还有人能救他,即使他手里有百万武器,可也不过是弃子一枚,困兽犹斗罢了。” 是吗,真的是困兽犹斗吗,顾长安回想那双灼热的眼睛,那可不是一个妥协的人会有的目光,“不对。”她说。 “不对劲。”她只说这一句话,却让李之章和庞灵都皱起了眉,“他有退路。” 那天他们想要回吴秋舫,前后两路大军压境,也顺路探了一探炽金部落,林深雪厚,奇险,极容易逃亡隐身,所以他们才没有动手,雪崩,凶兽,寒冷,都太致命了,没有人的性命可以被白白牺牲。 “他可以逃走的,可是选择了留下。”李之章一怔,接话道:“说明他还有比逃走更稳妥的退路。” 是什么呢?是谁呢?顾长安摩挲着手指,脑海里飞快掠过一个个人影。 庞灵道:“如果是这样,王爷,那阿诗玛的三十万军队岂不是白派了。” “无事,等不到炽金王就看稳那二十万人马。” 阿诗玛皱起眉,她老爹终于要谋反了?不像。 这时,七巧敲了敲门,她说:“姑娘,达赖王妃过来了。” 顾长安抬头一怔,随即起身,“你们要有事就接着讨论,没有事就散了。” 她出来往前院走,七巧跟在她身边说:“王妃不肯进屋,看起来颇为着急。”仇九提着灯沉默不语,随着顾长安的脚步加快了步伐。 达赖王妃站在大门内,落雪已经在她肩头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她穿的竟然是骑马服。 顾长安过去,喊了声姆妈,达赖王妃远远就看见她过来,上前两步握住她的手,眼中有水光,“姑娘,是不是要变天了。” 顾长安缓和下来眉目,竟然颇有几分温和,“姆妈,你知道的,这种事,我不能说。” 她这样讲,达赖王妃就懂了,只见她从身后拉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姑娘,我知道的,我知道一定是要变天了。”否则达赖王不会彻夜不眠,部落不会突然要封锁,可她总觉得那里不安全,她得把孩子送出来,而又是什么让她觉得不安全了呢?
第88章 顾长安只一眼就猜到了达赖王妃的来意。 王妃眼中的泪欲出眼眶,颇为艰难的开口,“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虽然有了一些势力,可终究是没有娘家,我护不住。。。” 没等她说完,顾长安就打断了她的话,“我明白了,姆妈,孩子在我这你放心吧。” 她这话刚落,达赖王妃就落了泪,虎头虎脑的孩子不懂母亲为什么哭,只是一个劲拉着母亲的袖子,朗声道:“妈妈,不哭,妈妈不哭。” 王妃擦掉眼泪,往前推了推他,“这位是江北王,你以后要听她的话。” 孩子懵懂的眼中是不懂,“妈妈,你不来接我了吗?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在姨姨这待一段你就来接我。” 达赖王妃蹲下来,正了正他的小老虎帽子,“妈妈来接你,过一段时间就来,过去吧。” 男孩一步三回头终于是来到顾长安身边,小心翼翼地拉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孩子的手真软,她这样想,轻轻拢起手指,包住他肉肉的手。 顾长安伸出另一只手拍掉王妃肩上的雪,王妃笑了笑,“姑娘要注意身体啊,又瘦了。” 顾长安也笑了笑,“等回去让外祖母养回来。” 王妃看着她好久才说:“臣愿王爷长命百岁。”话落,便转身决绝离去。 顾长安没有问什么,只是看着那个已经不年轻的女子翻身上马,她对仇九说:“派一队人送王妃到达赖草场边界。” “喏。” 顾长安握着拳,领着小男孩一步步往院里走,等进了寝室,她才松开手,掌中有一张纸,打开,纸上有八个字——王之胞弟,行事反常。 看完她把纸浸入漆黑的墨里,小男孩坐在官帽椅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她,黑玛瑙一样的眼珠,肉嘟嘟的脸。 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褂子,戴一顶虎皮帽,小老虎跟真的似的,他似乎很紧张,绞着手,安静地观察着四周。 直到入夜进来,一声大鹅叫,才打破这种平静,“咦?”他倒也不怕,颇为惊喜地看着雪豹。 入夜过来蹭顾长安的脚,露出毛茸茸的白肚皮让摸摸,顾长安蹲下撸了两把,换来了几声欢乐的鹅叫,她对他招了招手。 “我也能摸吗?”身体比话更快跳下了椅子。 等他手碰上雪豹的肚皮,入夜也不过抬眼看了一眼,就不再感兴趣扭过头去舔顾长安的手腕。 她直接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把他举起放在自己腿窝里,看他搁那放开了胆子撸雪豹,她望着玻璃窗外幽幽的夜色,神情恹恹。 直到入夜都开始咕噜噜打着响,快入睡时,她才抱起他去找七巧,走到门口,怀里人拉了拉她袖子,大眼睛看着她,问:“妈妈会回来接我吗?” 看来撸豹子也不能让他忘掉不开心,果然是因为母亲啊。 “妈妈不是答应你了。” “可答应的事也会变卦啊。”他皱着眉,包子一样的小脸有些滑稽,“我感觉妈妈会很危险。” “哪里危险?” 他皱着眉,努力想,“在夜里骑马很危险。”他只能想到这了。 “夜里骑马不危险。”她往上掂了掂他,也没解答他的问题,往外走,让七巧解决吧,她实在做不好哄孩子的事。 七巧接过孩子,满脸都是笑意,看得顾长安不由得吐槽,“你真是喜欢带孩子啊。” “去去去。”七巧哄她走,她耸耸肩,“明天不用叫我起,我想睡到天亮。” 七巧手一顿,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却笑盈盈地应了一句:“好嘞。” 她抱着孩子看着顾长安走出去,走到回廊下停驻在那,看了很久的风雪,再走回斜对面的寝室,寝室过了不久熄了灯,七巧的眼睛暗淡了下去。 怀中的小男孩抱了抱她的脖子,“姨姨。” 七巧马上缓过神,“姨姨带你去洗白白。” 小男孩伸手扣在她脸上,“姨姨不高兴,那个姨姨也是。” 七巧抱着他往里走,“那个姨姨怎么不高兴了。” “因为妈妈的离开,我也不高兴。”他把脸窝在七巧怀里,“妈妈会不会不来接我了?” “不会。”七巧拍了拍他的背,“那个姨姨很厉害,一定会让妈妈回来接你的。” 屋内,顾长安穿着白色里衣躺在铺上,并未卸围帐,胃里翻滚,让她想呕吐,头疼得要命,清醒得要命,睡不着,她像是被蚁群撕咬的象,难受得要命,她弓着背,慢慢地蜷缩成团。 将军府,灯火通明,东次将和南河三站在戴岳身边,书房内坐满了将军,他们来这是因为王爷的一连串举动,远不止表面上这些。 戴岳的军队不能动,六十万大军是保卫中原最好的盾牌,京中又来信,内容有二,一是让江北王速回,二是不计代价拿到百万武器,同样的信也到了王爷府,只不过多了一句话——皇太后甚想念,可徐徐归矣。 戴岳很想让她留下来一起过除夕,以前心里没有人,除夕过不过都可以,可心里有了人,就什么日子都想与她一起过,京中那几年,舅舅总让他过去吃年夜饭,满堂欢笑,可他觉得那些都不属于他,他坐在琉璃灯下,满目璀璨,接着四面八方的俏皮话,终究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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