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岳伸手拿过温热铜盆,冷酷至极回了两个字,“赖床。”然后就关了门。 七巧一头雾水往院中走,难不成将军也有起床气?大佬们都有这个毛病吗?她想得入迷连仇九过来也没看到,直到仇九拉住她,木着脸一脸冷漠地说:“吃饭。”他在前厅等了她快一个时辰,也没见到人,只能自己过来抓人。 戴岳在门口铜架子上洗脸,顾长安半瞌着眼发呆,转了个身又裹进被子里滚到墙角,几乎是整个人贴在墙上。 戴岳穿了个常服,拎着长剑去院中挽剑花,清晨,雪都停了,他鹞子翻身带起一片落雪,再停下时旁边已经有人看了他很久,是冯唐。 他住在顾长安隔壁已经很久了,可二人之间并没有交流,因为王爷并不常在这边住,在将军府的日子比在这里多很多,他提着长枪,枪上系红缨,金黑两色,不是凡品。 戴岳也看到了他,彼此点了点头,戴岳就回到廊下,给他腾了地方,冯唐舞枪,似游龙翻转,身姿轻盈而有暗含劲道,戴岳看了也觉得好。 廊下渐渐聚集了更多的人,是宿在王爷府的公子们,一个两个都为冯唐叫好,平常说,这样吵闹七巧早就过来让他们小点声了,王爷喜静,起床气极大,现在她也过来了,却没有吱声,因为顾长安也站在窗后在看。 七巧想不明白,府中这么多个屋子,为什么偏偏安排在眼皮低下,平日院中来了外人,走后她们都得再三清洁,尤其还把冯唐安排在隔壁。 京中将军多,唯独小将军中,十斗武艺,冯唐独占八斗,人中龙凤。 顾长安披一个鹤氅,不知看了有多久,竟也没人发现她,冯唐倒是看见了,可他却像没看见一样,抛了长枪再接住,少年傲气。 再后来,顾长安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他身后的老树,目光悠远,冯唐一套结束,戴岳身后的窗也就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第91章 七巧端着药进屋,天青药罐煨在屋中火炉上,顾长安端坐在炉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七巧给她束发,问:“姑娘,还不回去吗?再不走就赶不上除夕了。” 她手掌上捧着药碗,莹白手指贴在半个手掌大的小碗上,温热的药透过瓷璧烫红了她指尖,唇色说不上来的白,一双眼也是不太高兴的耷拉着。 “后日夜里走。” “夜行?” “嗯。” “一会跟将军说吗?” “他问了就说。” “将军若是不问呢?” “让人告诉东次将一声。” “姑娘,要离开了亲口跟将军说更好一点。” “说离开有什么意义?” 戴岳就站在门外,听着她们之间的交流,其实他都明白,他与小王爷不会有多久的相聚时间,不会互诉衷肠,不能任性妄为,不敢知无不言,他高大的个子快要超过了门,却是少见的低头,有些疲倦的垂着手,长剑抵在地板上,剑上的雪花化了融成水滴在地面上积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顾长安在屋里看着门外那处小水洼,不再言语,世间物多让她疲惫,声色犬马围绕在一起,她若不聪明,还能体会体会生活的乐趣,可她太聪明了,一般太聪明的人都比较痛苦,因为没人懂她想什么,所以聪明人若是想好过,装平庸是一个办法,才高气傲的,要么疯了要么封神,按理说,疯了的多一点,那些封神的只不过是疯成了另一种模样。 她抬手喝掉了手中的汤药,正好也束好了发,“姑娘,早膳在屋里还是花厅?” “花厅。” 七巧往外走,去布膳,而她垂着头若有所思,喊了一声戴岳,不高不低,正好能传到院中,即使他就在门后。 戴岳迟了一会进来,神色如常,浑身都是热气,她看了他一会,说:“我要回去了,这次是真的。” 戴岳愣住转而失笑,坐到她面前,“你看到我在门后了?” “恩。” “你原本打算是不跟我讲的。” “那你听到了,我又有什么办法,离别有什么好说的。” “你以后还是要跟我说一下,我不想你不告而别。” 顾长安想了一会伸手盖在了他的手背上,说:“好。” 王爷府里的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城中,阳光正好,裴清正在教他们最后一节课,裴太医躺在窗下太师椅上,叼着一根长烟,他本不会抽,也不知道是哪个老爷子教会他的,起初他觉得这里的烟丝辛辣,后来竟也习惯了,只是随着年纪上涨裴清正不让他多抽。 裴太医眯着眼看着屋中这群少年人,竟然有种吾家有儿处长成的光荣感,裴清正身后是高大的药柜,各种各样的草药分门别类的摆放,屋中有股淡淡的草药味,医馆无虫蚁。 阳光从大开的窗户里射进来,一排排桌案上是各种各样的医用刀,这是裴清正这几个月带来的最新的医术,不光是汤药,最重要的是伤口的清理,腐肉的割除,断骨的重接,宛如变革一样的医术席卷塞北,个个医馆里的学徒全都来学。 裴太医的骨肉解剖之术,在京中独开一派,玄而又玄,谁都想学,京中求学者数不胜数,可他偏偏在塞北开了讲学,怪哉。 课尾,裴太医起身,走到前面,他说:“骨肉解剖,你们首先要多练习,其次,不要害怕,如果害怕了就不要做这个,说明你不合适,就像有些人见血不适,这都是正常现象,医术种类这么多,如果这方面做不成就换另一个方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要医者仁心。” “这是最后一堂课了,还有人有问题吗?”他看着这些年少的学生,向来严厉的眼中也有了柔光。 一人举手,“先生好,听闻您是在七年前突然另立门派,推出骨肉解剖,我能问问是因为什么吗?” 裴清正垂头不语,裴太医目光放远,望着庭院落雪,满堂皆静,都在仰着头等待他的回答,城中老医生坐在一旁也微微挺直了背。 裴太医眼中浮现出那年漆黑的水牢,扭曲成一团的水蛇,跳跃的火焰和滴答的鲜血,还有惨白脸上执拗的眼睛,裴太医湿润了眼睛,他说:“我的人生本来平淡无奇,可是中年时我遇见一个孩子,一个极其偏执的孩子,我看着她长大,她的人生跟我大不相同,跟你们也不一样,大概再也找不出她那样的人生了,后来她在少年时出了事故,其实她出过很多事故,可是那次太严重了,满京城也没有能让她好起来的办法,我看着她逐渐沉默,甚至吃五石散止痛,可她从来没哭过,我当时觉得她应该哭一哭的,不是说哭出来就好受了吗。” 裴清正悄悄背过身,从侧门走了出去,他靠在门边,听着里面的讲话声。 “后来,她的外祖父实在忍不住了,问她怎么不哭,她说这个疼痛我能忍受为什么要哭?她没哭,但是大家出来都哭了,你们知道,京城那种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她救过我两次,当时我就想,我裴恭卿这辈子要是不能让她好起来我就不活了,骨肉解剖这套医术就是我给她最好的回礼。” 那个提问的人问:“先生,这就是医者仁心吗?” 裴太医说是,就着医者仁心这个观点发表长篇大论,堂下掌声阵阵。 裴清正听到就笑了,不是,那是他老爹的私心。 他侧着脸面向阳光,其实他老爹说得不对,她哭过,像被困住的小兽,挣扎着想出来,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他坐在门口,充当她的侍卫背她进来,听她在空无一人的山阴郡主府中近乎沉默的哭泣,最后是当今圣上翻墙而入,抱着蜷缩成一团的人出来,当时圣上很瘦个子也不高,抱着她磕磕绊绊的走出来,他说我来吧,他当时已经成年了,可圣上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跟着,就抱着这人接着晃晃悠悠的往出走。
第92章 雪停后,又是例行的扫雪,山道年快爱上了这个劳动,因为能见到周家姑娘,倒是快愁死了郑智敏。 扫完后有人叫郑智敏出去喝酒,他瞅了一眼跟周家姑娘站在一起的山道年,垂头丧气的走了。 酒至三巡,气氛火热,郑智敏趴在桌子上,红了脸,他对面那人也是醉醺醺。 “你总管山愣子干嘛,人家情投意合,轮得着你说三道四?” “你以为我愿意管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以前山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也就他一个孩子,平时里众星捧月,如今山家还不如以前了,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娶一个贵女,跟亲家联手扩大家业,可他山愣子还活在自己梦里呢,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娶贵女就长大了?哪个贵女愿意下嫁,我看你也活在自己梦里。” “我就是打个比方,肯定得是门当户对,我们这些人,谁敢说自己喜欢哪个不对阶级的姑娘,多少双眼睛瞅着咱们,你我家里的女眷早就给咱们相看好了合适的小姐,不信你回去问问。” “我知道啊,可山愣子看起来是真喜欢周姑娘,这么些人,别看他平时总是沉默不语,其实就他胆大,我还真挺佩服他。” 郑智敏嘟嘟囔囔,“可是喜欢顶什么用啊,我也有喜欢的人啊,可是有什么用啊。” 山道年跟周家姑娘并排走,街上有人架着梯子清灯笼上的雪,工人一个失手,橙黄灯笼直直坠落,打向周姑娘,山道年抬手挡在她头顶,另一只手接住灯笼,宽大衣袖落在周姑娘脸上,也挡住了火红的脸,她翘起小鼻子闻了闻,是山公子身上好闻的味道。 山道年把灯笼递给工人,回过头问她,“没事吧?” “没事。”周姑娘有些扭捏,偷偷瞅了山道年一眼,嘿,真好看,别看山公子冷冰冰的,可是很会关心人。 山道年摸了摸鼻子,目光有些闪躲,“城中新进了一批香脂,去看看吗?” “你还知道这个呢?” “今早出来吃饭偶然看到的。”他不擅扯谎,其实是他特意打听的。 周姑娘拉下他一直在摸鼻子的手,轻轻握住,歪着头,古灵精怪的去追看他别过去的脸,“去看看。” “嗯。”他闷闷的出声,不肯回头,因为红透了脸,却握紧了掌中的手。 山道年过去时正好遇到了吴秋舫,还有吴娇娥和燕子归,吴娇娥前倾着身看着柜台上的香脂,燕子归护在她身边,怕她摔倒,而吴秋舫站在门口,像个门神。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却执意要一起来,吴娇娥见此说不去了,可吴秋舫却坚持让她去溜达溜达,想来是怕了,怕了再失去这最后一个亲人,他捂着嘴咳嗽,抬头就看到了山道年。 山道年与他之间说不上熟悉,只是一路下来,大家记了个脸熟,而山道年留给吴秋舫的印象就是少见的沉稳,不簇拥他也不排斥,他身上没有那种轻浮的气质,却也不老成,你明显能看出这是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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