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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见到顾长安是一个清晨，祖父领着小童子进门，穿得像个招财的娃娃，金玉脆响，好不富贵，戴府门前停着的马车长得看不到尾，香裳袅袅的仕女成片像彩云，被小童子喝令在外等候，禁卫军围了整个巷子，她身边跟着的黄公公像老母鸡护雏一样怕她磕了碰了，他那时才知道什么叫排场，她顾长安就是。 小公主第一天来戴家上学，场面就惊了整个京城，他那时候不明白，这么多个公主郡主小王爷，怎么偏偏圣上就宠爱她，现在他明白了，小公主不负众望成为了金武最锋利的刀，没有什么东西能不付代价就得到。 京城，皇宫，鹤烟殿。 顾青临沉默的看着又搬回来的张大千屏风，殿内除了他没有别人，他斜靠着贵妃榻随意坐在地上，蜀锦袍子踩在脚下，刚上完朝回来，听完转圈的废话，平时都沉默得像哑巴，一关系到自身利益就像斗鸡一样互啄，留下满地鸡毛。 午前的阳光穿过雕花窗落在他身上，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袍角汹涌的金色波涛折射着光，冬末的阳光温柔极了，可在他眼中却带着腐朽的味道。 小王爷的银白鹤袍挂在窗边架子上，随着风微微飘动，小王爷看的书摞在地上，像一堆堆小山，她喜欢这样放，每次她坐在书堆里看书，都会很恰意，你若让她正正经经坐在椅子上，她则会微微挺直背，并不是那么放松，即使在她自己的殿中。 小王爷画的画悬挂在梁上，像吊挂着树的枝丫，只不过画都是卷起来放在金色锦袋中，袋口系着金丝红绳，屋中水晶缸里本来是养着东海的珊瑚，五颜六色的一片，宫中机械师特意造了活水流动的装置，可小王爷嫌吵，就把珊瑚移到了院内水池中，用水晶雕刻成珊瑚放入缸中，再注满水，养着碗口大的莲花，橙红金鱼在五颜六色水晶珊瑚和莲梗中穿梭，极为美丽。 小王爷雕的木雕摆了一窗台，从手法拙劣到做工精巧，花鸟走兽，十二生肖，神话色彩浓重，还有没雕完的山海经怪物，工工整整放在金丝楠木盒中，像是要送给谁，她幼时没什么朋友，不如她的小心翼翼她嫌烦，越过她的当时金武真没有几个，有也是德高望重的夫人。 她雕刻的小玩意几乎都送给了顾青临，他书房内的窗台上也是一片，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去年来朝的传教士都看了好几眼。 在他记忆中，她好像什么都玩，但是什么都不长情，聪明，江南选来的神童他觉得哪个也不如顾长安，什么东西上手都能玩的通透，可也换得快，你说她不用心，她还出类拔萃，你说她用心，她十岁时就在手中转着木雕，小小的人坐在大大的楠木椅中，看夕阳下山，火红的光铺了满屋，神情寡淡。 她住在宫中的时间不如在外边的多，她有很多个住处，又好像一个住处都没有，她身边有很多的人，又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顾青临轻笑出声，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经常牵着她两个人走在长长的宫墙中，走过哪里哪里的人行礼，他连脸都看不见，他登基那天，顾长安抓着滑得要脱手的苗刀站在太和殿上笑着跟他说：“顾青临，你马上就要被困在这皇城中了，而我，马上就要被捆在你的江山上了。”她全身上下都是血，可身穿红袍看得不清楚，她说完转身就走了，走下御路，把苗刀扔在了九龙浮雕上，红袍被风扬起，有种决绝的悲壮。 回忆让人难受，想要呕吐，他弓起背干呕出声，狼狈，“顾青临，你可真狼狈啊。”他笑骂着自己，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第122章 东市，中午，空中飘着各种食物的味道，让路过的人胃口大开，国子监下课，白袍学生三三两两出来，离家近的回家吃饭，离家远的就在周围的店铺，很少会出现随便找一家的情况，一般都去常去的那几家，做饭好吃，在学生中有口碑，再加上前辈留下来的‘美食谱’。 也有好学的家里会送饭过来，一到中午，国子监门口少不了各色马车，吴秋舫有王爷府专门给他送饭的小厮，可是他有些不适应，王爷府的马车一到，众人就都看他了，他不喜欢被人围观，羡慕的眼光也不喜欢。 所以王府的马车从每天来改成了有时来，像府里新得了什么特色菜就给他送来，让他跟同道的学生一起分食，马车会提前停，拎着菜盒的小厮也会提前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等他，这个有时的频率恰到好处，不会太烦人，也不会让人忘了吴秋舫有人罩着，到最后连吴秋舫都习以为常了。 今天他拎着府中新得的烤鹿肉跟诸位学子去吃饭，转身遇到了山道年出来拿家里送的饭，山道年对他们笑了笑拎着饭盒快速消失在门口，跟吴秋舫一起吃饭的有郑智敏，郑智敏看着山道年皱眉。 “怎么了？” “山愣子最近学习有些太用功了。”不对，是用功得离谱，反常。 有人说：“他平时就很用功的。” 还有人说：“用功还不好？” 郑智敏心里摇头，他太熟悉山道年了，这个人不对劲。 “今天去哪家？芙蓉斋还是八宝阁？恩？郑智敏？发什么呆啊。” 他定了定心弦，“八宝阁吧，实惠。” “嚯，郑小公子还用得着省钱？”有人笑着揶揄，谁不知道郑家经商，郑夫人的陪嫁是京城最大的绸缎庄子，京中的绸缎往来都得经郑家的手，郑夫人的娘家更厉害，管着江南一半的水路运送，郑智敏的外公李慎之造船更是一绝。 “少贫，没听过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啊。” “得得，我的思想觉悟还比不上郑智敏了。” 话落四下都在笑，连吴秋舫脸上都有了笑意，真好啊，活着，特别好。 众人吵吵闹闹进了八宝阁，对面芙蓉斋二楼开着窗，顾庭筠坐在窗边看着国子监，对坐的是镇京大将军，这是一个包间，不大不小，尤其隔音。 “中间那个是吴秋舫？” “南边来的学生还有你不认识的？” 顾庭筠伸手关了窗户，笑了笑，“还真不怎么认识。” 你说这么两个人坐在这么个小饭馆里挺奇怪的，或者这二人之间竟然这么熟悉就挺奇怪的，一个负责京中安全长年在京，另一个负责南边学子从不出江南，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上菜的小厮低着头，很是守规矩看着二人的衣服没看脸，凉拌猪耳朵这道菜竟然是现拌的。 “咦？现在是最先放醋？” 小厮笑了笑没说话。 顾庭筠像是有些感慨，“以前咱们吃时，老板还说须得最后放，你看，净是在糊弄咱们。” 镇京大将军接道：“都多少年了，连京中禁卫军都换了几轮，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 顾庭筠低头看着小厮放过来的白瓷盘，“你我都不复当年模样。” 小厮退下关上包间的门，镇京大将军推开他那边的窗，“老了，青色车篷前飘荡着黑旗，黄茅冈下布列合围士兵，摆开狩猎长阵的场面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很是怀念？” “有些罢了。” 跟随顾庭筠一起来的弟子邱林海坐在一楼等着老师，他穿着黑色衣服坐在角落看着菜谱不知道吃什么，恰巧老板过来了，笑盈盈跟他说：“尝尝凉拌猪耳朵，老招牌菜了，几十年味道都没变过，你要是吃我给你拌。” 店家热情得有些过分，邱林海有些招架不住，点了点头。 老板真是个能说的，手上麻利的动着，嘴上也没停，“这菜醋一定要后放，先放就尝不出来醋味了。” “我看你不像京中人，从哪过来的？” “苏杭。” “哦哦哦，你们那边都吃辣椒吧。” “不怎么吃辣椒，我们吃的甜一些，巴蜀那边吃辣的人多。” “哦哦哦，好了，你尝尝。” 邱林海夹了一筷子，在老板注视的目光下五官皱在了一起，“酸。” “你再嚼嚼。” 酸味散去后，“香。” 老板笑得响亮。 邱林海也笑了，这位老板在京中真是个特别的存在，有趣的人才特别。 傍晚，官路马车上，顾庭筠闭目正坐着，邱林海正坐于对面。 “老师，大将军什么意思？” “滑得要命，我没往下提。” “大将军是不想参与？” 顾庭筠睁开眼，“半个身子都迈进来了，往哪退？恐怕是想要得更多，贪心啊。”他掀开帘子，看着一闪而过戴府，若有所思。 邱林海同他的目光看去，府前并无人，独挂着一盏夜灯。 “我年轻时，戴府还是烈火烹油，百家之首，鼎盛一时。不过数年，萧条至此。” “小将军很有能力，又娶了小王爷光复门楣不是指日可待吗？” 顾庭筠目光穿过一片房屋，看向最中心那处皇城，“天家子女，哪有什么真心实意，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心里都是权利富贵。宫中那位，不到万不得以，不会让戴家起来。” “小王爷也是这样的人吗？” 他放下帘子，马车里昏昏暗暗，“她是这京城中唯一不是那样的人，她是我最好的学生。” “小王爷回不来了吗？” 顾庭筠没再说话，任由着夜色一点一点吞噬他。 深夜，宫中，帷帐内顾青临身着里衣，天臣站在帐外，灯火戚薇。 “禀圣上，沈中堂在芙蓉斋日会镇京大将军，谈话甚久。” “看仔细了？” “初七扮成小厮进去看了，确是无疑。” “芙蓉斋啊，芙蓉斋，这么耳熟呢。” “回圣上，是在国子监边上的一个小馆子。” 顾青临想起来了，他在国子监读书时也爱去那家，甚至还特意写了一篇芙蓉斋的美食谱。
第123章 清晨，镇京大将军和冯唐坐在楠木桌前吃早饭，卷帘掀开了一半，院内侍女们在洒水打扫。 大将军一板一眼喝着粥，突然问冯唐：“你在国子监上课遇过沈听澜吗？” 食不言寝不语是规矩，冯唐也被他突然说话吓了一跳，“见过几次，没说过话。” “这人怎么样？” 冯唐夹了一个灌汤小笼包，“看着温和谦逊、彬彬有礼，实则又冷又傲，很以自我为中心。” 大将军听后若有所思，“清河郡主还缠着他？” 冯唐嗯了一声，他心里嘀咕，将军今天怎么有些八卦。 大将军心里想着事，见冯唐吃完放下碗筷，说：“昨夜庄子送上来只梅花鹿，中午厨房做了给你送过去。” 冯唐又嗯了一声。 至从那天王府送了鹿肉过去，近些日子好多家都给学生送了鹿肉，这些人家像是在比着手艺一样，除了冯唐，他话少几乎不说在国子监的事，加上府中没有女眷打理，注意不到这些世家子们不动声色的比较，要不是昨天大将军跟同僚一同吃饭说起坊间事，他根本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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