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的光和对生活的热情已经尽数被他浇灭了。 在找到她之后, 他想, 或许这就是此生两人的命运,彼此撕咬、彼此折磨,就这样过一辈子。 可是就在方才,看见她下意识的怀疑和厌恶, 他忽然开始有些不甘心。 这里是河州,是他们相识的地方,在这里,她曾经那样的喜欢依恋他,如今,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却只余下防备和厌恶。 他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崔道之抬手,想要去摸秀秀的头发,沉声道: “还没想好?” 就在手快要触碰到她时,却听秀秀声音淡淡地道: “大将军,你这样好没意思。” 崔道之的手一顿,抬眼看她。 “我知道大将军平日事多,可能有些事忘了,我来帮你回忆一下。” 秀秀将车帘放下,与崔道之对望,轻叹一口气,提醒他: “当日,就在家里的东屋里,你叫我认画,我不知道,你便忽然生了气,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扯破我的衣服,对我发怒。” 崔道之缓慢将手收回。 秀秀像是一个局外人,继续有条不紊地将当日的事讲给他听。 “我害怕极了,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你不喜欢我,但对我还不算太过分,至少面上还过得去,明明前一刻你还想着要给我找个夫君,叫我以后过得好,不过片刻的功夫,便突然变了一张脸。” 一张可怕到极致,恨不得立即将她杀死的脸。 秀秀双眼渐渐放空,看向不知名的虚无,轻声道: “二哥哥。” 崔道之猝然抬眼,却并没有这声呼唤而高兴,反而面色微沉。 “我当时就这样拼命唤你,可是你当时说了什么,大将军,你还记得么?” 崔道之抿唇,手在袖中握起。 “你说……”秀秀顿了顿,将视线转向他,与他对视,缓缓开口: “闭嘴,别这样叫我,恶心。” 她语气平缓,并没有声嘶力竭地指责他,然而这些话却好似钢针一般,狠狠刺进他的心脏,虽不见血,却到底不好受。 崔道之下颚绷紧,神色不大好看。 他当时确实这样说过,她记得这样清楚。 他看向秀秀,只见她正低头理裙摆上的褶皱,末了,她看着上头绣着的桂花花纹,轻声道: “大将军,你当时说这句话的神情,我永远忘不了,所以,有什么意思呢。” 她抬头,眼睛里带了一丝嘲弄,很快,那嘲弄又变成不可名状的平静。 “世上已经没有‘二哥哥’,大将军叫我去唤谁?” 她今日穿着一身碧绿色薄袄裙,头上簪着一根简易木簪,其余什么都没戴,就那样静静坐在那里,宛如一朵刚盛开的芙蕖,可说出的话却比刀子伤人。 崔道之低头,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茶水滚烫,不断有热气在空中升腾,遮住了他眼底神色。 炽热的滚烫不断从指尖传来,崔道之静默着,忽然抬头去看秀秀,嗤笑一声,道: “牙尖嘴利,我只一句话,你编排出这许多来,出来这么久,可曾口渴?” 秀秀静静地望着他,并不言语。 崔道之见状,脸上笑意消减,将茶杯放下,手指轻转着手上扳指,半晌之后,才道: “方才那些话,憋在你心里很久了吧?” 他的声音无波无澜,却好似在强自压抑着什么。 秀秀垂眸:“是啊,可是我从前那样怕你,什么都不敢说。” 崔道之轻笑一声,随即那笑却转瞬即逝,很快便淡下去: “如今不怕我了?” “怕。”秀秀将身子倚在车壁上,感受着窗口不时吹进的清风,道: “可是怕又怎么样,无论我在你面前卑微称奴还是张牙舞爪,你都不会放过我,与其如此,倒不如随着自己心意来,等到哪一日,我真正把你惹怒了,到时你拿刀往我脖子上一抹,或者放了我,都是我的造化。” “我只想知道,我到底哪一点惹着了你,叫你这样恨我。” 这话已经是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庶民最后的无奈之语。 崔道之沉默着,并未曾正面回答她的话,扭头道: “你不会想知道。” 那样残酷的真相她会承受不住。 秀秀闻言,再想到他曾经说过的自己‘投错胎’的话,心中有了大致猜想,他大底跟自己的父母有仇,可听着外头的动静,这个想法很快便被她否定了。 崔道之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若当真如她所猜想的那般,他不会主动派人给自己爹娘修坟。 可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难不成只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恶事干尽的畜生,而自己不小心遇见了他,便无辜遭此劫难? 她可以肯定,他当初态度忽变,让自己当他的禁脔,并非是因为喜欢自己,当时她那样喜欢她,只要他说,她便会好好跟他去长安,他完全不必采用那样强烈的手段。 秀秀正想着,却见崔道之已然起身下了马车,风将他的衣袍吹得飒飒作响,叫人恍惚觉得他如今似乎很是孤独。 秀秀收回视线,听他道: “下来吧,去祭拜一下你父母,我在这里的事已经办完,不日将启程回长安,你来见他们的次数不多了。” 闻言,秀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第多少次开口: “我能不能不跟你去。” 崔道之静默片刻,伸手将她抱了下来,手臂禁锢在她腰间,沉声道: “不能,这句话我已说过多次。” 她什么都不知道,总是想像只鸟一样从他身边飞走,殊不知,她在他身边,才真正安全,京城那帮人才不敢动她。 秀秀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垂下眼来,推开他,自己下来。 她实在不该对他抱有什么期望。 天色渐渐暗下来,闷热的空气渐渐有了一丝凉意,秀秀的一缕发丝被汗黏在鬓边,她抬手,缓缓将将它塞到耳后。 她背着身,对崔道之道: “多谢大将军的恩典,民女替父母谢过,还望大将军能再容我与父母单独待会儿。” 崔道之抬了抬眼,原先还在忙活的衙役立即停下,飞速离去。 半晌之后,他亦转身,上了马车。 …… 回去的时候,秀秀在马车上睡着了,她一向睡得不好,这样在半路上睡着,还是头一次。 如今虽还未全然入夜,但天色已经很暗,天边的云霞只余一条微弱的直线。 崔道之将蜡烛点上,搁在最靠近秀秀的地方,随即垂眸,望向她熟睡的脸庞,只见她双手抱臂,蜷着身子,眼角微红,不知是梦见了什么,眼角慢慢沁出一滴晶莹的泪来。 她哭了。 崔道之俯身,伸手将那滴泪抹去,放在唇边。 苦的。 等下了马车,崔道之抱着秀秀下来,瞧见不远处站着的雀儿,看了一眼。 雀儿下意识后退一步,见秀秀无恙,便一转身,飞快跑了。 崔道之将秀秀抱到床上,用被子将她盖好,随即起身出去。 一个同他出生入死多次的将领苏标过来,站在门口向他行礼: “大将军。” “嗯。”崔道之应着,高大的身影隐没在阴影里,“说。” “王贵妃派来的人没了,已经被送回长安,今儿晌午的事,照大将军的法子,王贵妃想必查不出什么。” 没成想那山匪准备的‘无魂丹’,倒真是个好东西,那人的尸身就这样被送回去,定然引人注意,到时王贵妃派人到杨朔州的事便人尽皆知。 如此一来,她勾结叛党、山匪的事便被明面上坐实,而她派来的人已经变成一具尸身,有许多事情,便无法说出口,比如,贵妃派他来到底为了何事? 朝廷要想知道,势必要问过如今在杨朔州办差的大将军,到时如何说,便全看大将军的,如此一来,即便王贵妃倒台,大将军想保的人也能保下。 只是苏标有些不明白,里头那位姑娘到底与贵妃有何干系,竟要大将军如此大费周章。 不过在朝为官,除了谨言慎行,最要紧的就是不要太有好奇心,干好上头吩咐的事便好,旁的一概不与他相干。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如此,才是为官的长久之法。 崔道之听着他的回话,轻轻点了头,道: “你做得很好。” 苏标听了,脸色振奋,恭敬道:“都是属下分内之事,大将军信任,乃属下荣幸。” 他虽为世家出身,但家族身份低微,祖上早年间还曾犯过事,因此当兵时并不受待见,即便屡建军功,也只是一个千夫长,直到崔道之出现,将他从军中提拔上来,他才有出头之日。 因此他对崔道之不但是敬佩,更多的是忠心,得到他的夸奖,自然十分高兴。 正打算问崔道之还有何事吩咐,却听他道: “苏标,从今日起,你不可与我走得太近,不但如此,还要叫人看见你同我有矛盾,闹得人尽皆知最好。” 苏标一愣,一个高大的糙老爷们眼瞧着就要哭起来:“大将军……” 崔道之抬手扫落肩上的落叶,“自古功高震主,咱们拧成一股绳,有人便要头疼了,而且往后……” 他眸色渐深:“若将来有变,我还有事要拜托你,所以照做便是。” 这番话说得苏标微楞,他静默良久,大抵想明白其中关窍,对崔道之跪下: “是,大将军吩咐,卑职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请大将军放心!” “去吧。” 崔道之转身,却似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他,半晌之后,道: “叫他们厚待郑伯一家人。” 若他们过得不好,她怕是会提心吊胆,到时还如何好好呆在他身边? 苏标一愣,随即点头称是。 崔道之进了屋子,坐在床边,看着烛光下沉睡的秀秀,抬手将她微蹙的眉头抚平。 如今知道她身世的人不多,可还是有几个,王贵妃和她身边的宫女太监首当其冲。 他们死了,她才安全。 崔道之想到今日秀秀同自己在马车上的话,忍不住垂眸,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世上已经没有你的‘二哥哥’,我只是崔道之,会伤害同时也会护着你的崔道之。”
第72章 往后你就再不是奴籍了…… 离开河州的那一日, 是个艳阳天,雀儿和郑伯郑婶站在门口,望着秀秀, 俱红了眼眶。 虽说秀秀那丫头如今是大将军身边最得宠也是唯一的爱妾,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能得如此殊荣,在世人看来,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堪比一步登天, 也就只比从前的王贵妃差那么一点。 可他们这些日子看下来, 却觉得秀秀并不怎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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