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里满是急切。 崔道之这才想起她是为什么而跳的池塘。 她对他的东西不屑一顾,却对别人的那么上心,仿若那镯子丢了,会要了她的命一般。 他的心慢慢凉下来,不由手臂力道加重,将她紧紧禁锢在怀中,冷着脸把她往岸边拖: “为了个镯子,这样不要命,陈秀秀,你如今长本事了,可真会捅人心窝子。” 听见这话,秀秀只觉得他无可救药,侧头抱着他的手臂便狠狠咬上去。 她用了大力气,丝毫不留情面,很快,嘴里便觉察道一股血腥味。 崔道之不由闷哼一声,想到她为了别人的一件小东西便这样对待自己,脸色不由得一沉。 但他到底镇静下来,并未发火,只抱着她往岸上去。 虽是夏日里,但池塘里的水仍旧有些发凉,在里边泡久了对身子不好,她是女子,更是久待不得。 等到了岸边,他手臂上的疼痛已经麻木,下颚紧绷,对秀秀道: “你是不是忘了,闻正青是你的杀父仇人,对杀父仇人念念不忘,你可真是好出息。” 话音刚落,他自己便先愣了愣。 杀父仇人…… 他们之间,同样隔着他父兄的命,可他却不能对她撂开手,跟她相比,他又强到哪里去,想到这里,他心情不由变得烦躁。 秀秀松开崔道之的手臂,满眼奇怪地看他,似乎觉得眼前这人满嘴胡说八道,无药可救,使劲去掰他放在自己腰间大的手,道: “你发什么疯,那是爹爹给我的东西,放开我!” 哗哗的水声在耳边响起,叫崔道之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他问。 秀秀继续推拒着他,“放开!” “不是这句。”他把秀秀从怀中转过身来,抵在岸边石桥上,冰凉的桥身激得秀秀浑身一颤。 “那镯子是……” 长久的挣扎已经消耗掉秀秀几乎所有力气,她闭了闭眼,哑声开口: “大将军,算我求你,放开我,爹爹留给我的东西里就只剩这一件,你让我把它找回来……” 在这世上,她能支撑的东西,已经不多了,若是那镯子找不到…… 她无力地垂下眼帘,看向身边那一朵荷花,眼神放空。 崔道之愣在那里,长久说不出话来。 那镯子是她的养父给她的,不是闻正青。 意识到这一点,崔道之手劲慢慢放缓,半晌之后,他竟微微笑起来,抱起秀秀上岸,将她抱进临近池塘的一间屋子,嘱咐人烧水。 秀秀下榻,要继续到池塘里找,却被崔道之按住坐下。 他拉了床帐,将她身上的湿衣裳剥下,期间,被秀秀情急之下踹了几脚。 伺候的丫头在门外察觉到动静,不由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那位姑娘她她她是在打大将军……吧…… 而以手段狠辣令戎狄和齐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非但没生气,还好似好声好气地在哄她? 丫头觉得自己定然是在做梦,要不就是幻听幻视了…… 秀秀被崔道之拿被子裹着压在榻上,以为他丧心病狂,这个时候还想着那事,不由得有些厌恶地别过脸去。 崔道之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末了,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道: “叫她们打发你梳洗,冻着了还得人照顾你。” 未等秀秀有所反应,他便掀开帐子,起身出去。 两个时辰后,等秀秀被丫头们收拾妥当,头发晾干之后,崔道之方才浑身湿透,抬脚出现在她面前。 有水滴不断从他衣服上落在地上,形成一方小水洼。 秀秀正想叫他放自己出去,却见他强行拉过她的手,将那只银镯子放进自己手里。 “看清楚,可是这东西?” 这样的天气里,镯子却是刺骨的冰凉,显然是刚从水里捞上来。 秀秀微微一怔,抬眼,发现崔道之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地上的水迹证明他方才来过。 到了入夜时分,秀秀躺在榻上,望着窗户出神。 碧绿的纱窗映着烛光,照出外间晃动的竹影。 秀秀摸着手腕上失而复得的镯子,翻了个身,面朝里闭上眼睛。 待到半夜时分,只听身后淅淅索索,很快,便有一俱滚烫的身子贴了过来。 秀秀觉得他身体超乎寻常的烫,要躲,被他伸手牢牢禁锢在怀里。 “乖,别动,陪我躺会儿,今晚不动你。” 他声音微哑,身上隐隐带着股药味。 秀秀望着床帐,默不作声。 过了半晌,就在她以为身后的男人已经睡着的时候,却听他忽然道: “你不喜欢穿红色?” 秀秀不知他又是哪根筋不对,忽然问起这个。 她是不喜欢穿红色,无论是大红、水红、还是粉红,她都不喜欢,她这个长相,穿这几个眼色的衣裳容易显得太过媚态,可崔道之却喜欢。 她从前为了讨他欢心,才特意去买红色的衣裳穿,后来她才知道,她当初这种委屈自己的行为有多荒唐。 被他收入房中后,他叫人给她做的衣裳也大多是红色,前几天亦是如此。 他好似从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或者说,他只在乎她能不能给他带来该有的愉悦,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视觉上的,至于别的,他并不关心。 她只是他的禁脔。 秀秀闭上眼,道:“不喜欢。” 崔道之微抿了唇。 他只是觉得她穿红色好看,却未曾想...... 他低头问她,微蹙了眉:“既然不喜欢,为何不说?” 秀秀扭头看他,眼睛里带着嘲讽。 崔道之被她这眼神看得微微一愣。 他霸道惯了,即便知道她不喜欢又如何?还是不当回事罢了。 崔道之垂下眼帘,想起找到秀秀后,她多穿碧色的衣裳,便道: “你穿碧色也很好看,往后他们做衣裳,颜色随你自己挑。” 秀秀看了他一眼,随即便转回头去,闭上眼,像是并不领情。 不知过了多久,秀秀终于睡着,这时,崔道之才俯身吻上她的后颈,喟叹道: “真是脾气见长。” 翌日一大早,崔道之早早不见了人影,秀秀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她不想在这里久待,想回自己家住去,便问伺候的丫头崔道之去了何处。 丫头道:“听说是那位齐世子昨儿夜里过身了,那些人请大将军去看看呢。” 秀秀一愣,齐世子?不是听说他身体很好,过些时日便要被押解进京么,怎么突然死了? 她正想着,却听那丫头又道: “大将军也着实辛苦,昨儿因伤口见了水,入夜就烧了起来,这会儿也不知怎么着呢,若是落下病根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秀秀想起昨夜里崔道之身上的药味还有不同寻常的高热,垂下眼帘,端起眼前的粥喝了起来。 丫头见秀秀未有半分关心大将军身体的样子,不由得眨了下眼睛。 这位姑娘,心倒是怪狠的,偏大将军还这样喜欢。 - 又过了半个月,杨朔州各地的叛乱近乎全被平息,虽然崔道之不说,但秀秀却直觉,离开河州的日子快要来了。 秀秀坐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开始像从前那般数地上的蚂蚁,数着数着,便慢慢停了下来。 经过这么多事,到底心境不比从前了。 “秀秀姐姐!” 忽然,从外头传来雀儿的声音,秀秀抬头,只见她正越过重重守卫,急急忙忙过来拉她: “我方才听说有一群官府的人到叔叔婶婶坟地里去了,也不知要做什么,别不是要刨坟吧!” 秀秀一听,当即顿住。 叫人刨坟,这确实像崔道之会干出来的事。 如今河州官府的人都听崔道之的差遣,他们去自己父母坟地,定然是受了他的命令。 以他睚眦必报的个性,自己给了他脸子瞧,他是定然要报复回来的,亦或许,他是想用他们来威胁她,好叫她像从前般对他卑躬屈膝,为所欲为。 秀秀面色变了又变,抬脚要出去,却被守卫拦住: “姑娘,请您别为难小的们。” 秀秀停下脚步,冷了脸,道:“我要见崔道之。” 不消片刻,崔道之便出现在院子里,秀秀上前哑声道: “大将军,你想对我爹娘做什么?” 若他当真敢对她爹娘不敬,她便拼了命,与他同归于尽! 崔道之见秀秀这样一副神情,不由抿了下唇,道: “你以为我要用他们威胁你死心塌地从我?” 秀秀没吭声。 这样的事,他从前也不是没做过。 崔道之皱眉,冷声道:“死者为大,他们是你父母,我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秀秀不吭声,显然是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崔道之屈起手指,半晌之后,过去一把将她抱起: “不信?我带你去瞧。” 等到了地方,秀秀掀开车帘一看,却发现那些官府的衙役并不是在做什么别的,而是在修坟。 “他们养你一场,死后自然该得到尊重。”崔道之沉稳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秀秀回头看他,一时没了言语,半晌过后,她张了张口,问道: “有什么条件?” 崔道之一怔,用一种不可名状的眼神看她许久,最后,嘴角飞快闪过一丝自嘲。 他在她心里,原来这样的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崔道之方才缓缓张口,望着秀秀道: “既然如此,那就再叫我声二哥哥吧。”
第71章 世上已无二哥哥,你叫我…… 这句话过后, 马车里是一阵漫长到极致的寂静。 崔道之端坐在那里,抬眼望着对面的秀秀,食指微屈。 与她在河州相识的那段日子, 并无任何特别,那时的他除了复兴崔家,心中便只剩仇恨。 每日jpmjdj所听所见,无不是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就连同她产生的所谓纠葛,也不过是迷惑齐家的一种手段。 崔家的败落教给他的, 便是这样的生存方式, 只有如此, 他与他所保护的家人才不会被人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血腥、肮脏和谎言便是他生活的一切。 就是这样的日子,有一个小姑娘成日里跟在他身后,唤他‘二哥哥’。 一声接着一声, 像是永远唤不尽似的。 他初时并未在意, 甚至觉得有一丝聒噪,很久之后,他独处在寂静无人的夜里, 恍惚意识到, 那或许是他长久独自前行的黑暗日子里为数不多的热闹和温暖。 可她已经许久没这样唤过他了。 她唤他‘将军’。 也再不会成日跟在他身后, 用那样炽热的眼神望着他, 甜甜对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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