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音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多谢二公子。” - 当秀秀听见崔道之的话时,有一丝瞬间的发懵。 “二哥哥……你方才说什么?” 崔道之重复一遍:“薛姑娘要住这里一段时间,你好好照顾她,别有什么闪失。” 秀秀愣愣的,不知为何,心里某个地方有些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记得二哥哥并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她以为他会不喜欢薛姑娘在家里,没成想他却主动和自己说让她住在这儿…… “怎么?” 秀秀一直不回答,崔道之不免开口问道。 “咱们不把她送回去么?她家里人要担心的。” 秀秀下意识开口,却见崔道之抿起了唇角,她知道他最不喜欢别人多话,方才自己是惹他不高兴了。 秀秀害怕他以为自己不喜欢薛昭音,连忙摆手: “二哥哥,我方才那话没别的意思,我,我只是关心薛姑娘,怕她不习惯……既然二哥哥说让她住下,那我这就去给薛姑娘收拾被褥。” 秀秀挠了挠头,转身要走,却被崔道之叫住: “等吃了饭再去不迟。” 秀秀停下脚步,有些害羞地冲他笑。 她怎么一到二哥哥跟前便脑袋不中用啊。 秀秀有些不好意思,指着厨房道: “我做了春笋炒肉,可好吃啦,二哥哥,待会儿你多吃些。” 崔道之点头,见院子里摆着一瓶迎春花,走过去瞧。 “倒是有些长进。” 秀秀刚想开口说这花不是自己插的,便见薛昭音出来,站在门口唤她和崔道之。 她的话当即噎在嗓子眼里,没来得及说出口,崔道之便已经转身进屋去了。 秀秀看着他和薛昭音并肩而行的背影,不自觉张了张口。 她转头看向迎春花,点点嫩黄的花朵挂在花枝上往下坠,风吹过,花枝随风舞动,像是四散的花火。 已经是春天,秋日里的桂花早就败了。 秀秀走过去,弯身将花瓶抱在怀里,站了一会儿,方将它搬回了崔道之屋内。
第11章 二哥哥好似很喜欢同薛姑…… 秀秀家里共有四间屋子,厨房、正屋、东屋和西屋,其中厨房单独落在东面,其余三间屋子坐北朝南,彼此相连。 崔道之和秀秀分住两间屋子,剩余最后一间西屋平日里用来堆放一些杂物,没法住人,秀秀只好让薛昭音同自己住进东屋。 东屋的床极小,只够一人住,秀秀于是从西屋搬来两张废弃的小矮桌,并在一起给自己当床使。 秀秀知道自己夜里睡不安稳,怕吵到薛昭音,特意将这张临时搭建的床搬得远些。 夜里睡前,秀秀取出一块蓝白绣花麻布展开,将里头的两根金簪子取出,递给薛昭音。 “薛姑娘,这是今日给你擦身时,从你头上拿下来的,这东西金贵,我怕丢了,特意拿布包了放了起来,给。” 薛昭音正坐在榻上观察屋子,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在别处,她的闺房都是宽大明亮的,就算是夜晚,服侍的丫头婆子也要点上数十只灯,将整间屋子照得恍如白昼。 再瞧瞧眼前这巴掌大、暗沉得连人脸都瞧不清楚的屋子,薛昭音微不可查地轻咳一声。 也不知哥哥什么时候来接她,她这次跑出来实属有些冲动,希望他不要怪罪自己才好。 “薛姑娘?” 秀秀见她出神,以为她不舒服,忍不住出口询问。 薛昭音抬眼看她,微微一笑,道:“秀秀姑娘。” 秀秀有些害羞地点头:“薛姑娘叫我秀秀便好。” “好。”薛昭音点头,“我还未感念你的搭救之恩,这两根簪子也不值什么钱,便留给你,权当我的谢礼。” 不值什么钱…… 秀秀垂眼,看向手里的簪子,金灿灿的,还发着光,忍不住眨了眨眼。 怪不得薛姑娘醒后不提簪子的事,她还以为是她忘了,却原来是她压根就没把这些东西当回事。 要知道,里头随便一件都够自己半辈子的花销。 大户人家都是如此么,那从前二哥哥是不是也是这样? 秀秀不知为何,内心有了些许的挫败。 她觉得,自己同崔道之之间的距离,好似被一根无形的线扯远了一些。 那两根簪子金贵,秀秀自然不敢收,她见薛昭音一直在扯身上的衣服,便知道自己的衣裳她穿不习惯。 也是,她一个大家闺秀,平日里穿的都是绫罗绸缎,那里穿得惯这粗布麻衣? 于是秀秀便道:“不若我拿一根簪子当了钱,给姑娘买几件合身的衣裳吧?” 薛昭音一听,笑起来,道:“好,有劳你了。” 她想了想,又道:“我瞧这里没什么书,若有剩余,便再买些书回来,我同你列个书单,你照着买便是。” 秀秀下意识一愣。 薛昭音这才想到面前的小姑娘应当不识字,便道:“还是我自己去买吧。” 秀秀摇头,脸有些发热:“我,我识字的,只是认识的不多,小时候我爹爹的一个朋友教我念了《千字文》的,薛姑娘你放心,你交代的东西我定然买到。” 她像是怕她不信,又重复两遍。 薛昭音点头:“那就有劳了。” 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传入隔壁崔道之的耳中,他走至八仙桌前,伸手将油灯的灯芯掐灭,随即松开手,看着丝丝白烟飘入空中。 半晌之后,崔道之上榻休息,阖上双眼。 半夜,他又做起梦来。 大雨天里,父亲跪在午门外,浑身湿透,哗啦啦的雨顺着他的额头流过他苍老但坚毅的面容。 近乎二十个时辰的跪地,终于将他的身体打倒,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的脊背仍旧挺直。 打了一辈子仗,在战场上驰骋无敌的老爷子,就那样十分轻易地倒在了皇宫前的那块方寸之地上。 一个身着宫装的女人站在午门城楼上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她身上那迤逦的红色裙摆染成了一条血路,直通地狱。 那是宣武帝的宠妃王氏,亦是害死他父亲的罪魁祸首。 父亲的尸体被抬回家时,已经不成样子,大哥本就多年卧病,只看了一眼,便口吐鲜血,随父亲而去。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日。 当画面转到他为父兄办葬礼的那一刻,崔道之醒了,他呼吸微促,额头尽是汗水。 等整个人恢复正常,眼底已经落满坚冰。 夜静无声,崔道之下意识转动左手的扳指,眼睛望着房梁,不知过了多久,方才重新闭上双眼。 - 薛昭音的簪子非常值钱,秀秀拿去当铺当了将近有二百两银子。 秀秀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她怀里抱着银子,连手都在打颤,这要是弄丢了,可不得了。 秀秀连忙照着早起给薛昭音量的尺寸,到西市里最出名的店里买了几件布料上好的衣裳,又拿着她列的书单将书买全了,方才回去。 到家时,她累得满头大汗,手都是酸的,将东西交给薛昭音,又把剩下的钱给她。 薛昭音手翻着书页,叫她把剩下的钱自己留着,就当是跑腿的谢礼。 秀秀张了张口,抬手用袖子去擦自己额头的汗,摆手没要,将银子和当票一起用布包裹着放在了薛昭音枕头下。 她出去,一边坐在柿子树下数蚂蚁,一边想: 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平日里没觉得,如今家里忽然多了一个人,特别是那个人同自己没多少话讲的时候,日子忽然就变得难熬许多。 秀秀不敢离薛昭音太近,深怕自己会打扰到她。 雀儿去看她表姐,也不在家,一时之间,秀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满心期望着崔道之能回来同她说说话,叫她不至于太无聊。 一只蚂蚁爬到秀秀鞋面上,她伸出手指将它戳下去,那蚂蚁再次爬上来,如此反复,逗得秀秀咯咯直笑。 忽然,秀秀想到过不久便是崔道之的生日,自己合该准备生日礼物送给他,可他喜欢什么呢,这半年好似并未见他特别喜欢哪样东西。 秀秀一时没了主意。 对了,薛姑娘与二哥哥家世相仿,应当会知道他喜欢什么。 秀秀抬手,将那只仍在不懈爬自己鞋面的蚂蚁给扫下去,犹豫片刻,起身到薛昭音跟前,大着胆子讨教。 薛昭音正在窗下读《左传》,闻言抬头,想了想,道: “君子爱玉,意高洁无垢之品行,秀秀姑娘,你何不送一块玉佩给二公子?” 秀秀眨了眨眼。 玉佩这种东西对她这种底层老百姓来说,太过奢侈,不说见,连听过的都是少数,当初那孙怀年家里那样有钱,得了一块玉佩,都宝贝得不得了,戴在身上到处显摆。 若要买一块拿得出手的玉佩,得花去她近两年的花销…… 但这是二哥哥在这个家过的头一个生日,她定要送他一件配得上他的礼物才是。 秀秀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就这个了。 不过就是多接几件绣活而已,很快就攒能够钱,二哥哥高兴最重要。 秀秀谢过薛昭音,正要出去,却见崔道之回来了。 她笑起来,迎上去同他说话: “二哥哥,我才刚想着,你就回来了,我给你说,咱家的鸡今日又下蛋了,我给郑伯家送去些,还剩几个,今晚做鸡蛋羹好不好?” 崔道之随意应着,叫她自己决定就好,没说两句话,便往屋里去换衣裳。 等秀秀从外头提水进来,便见崔道之已经换完衣裳出来,正在同薛昭音讲话。 秀秀将水桶放下,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二哥哥好似很喜欢同薛姑娘说话。 秀秀走过去,想插两句嘴,却终是不成。 原因无他,他们说的是长安官话,她听不懂。 秀秀双手在背后无意识攥紧,见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分外养眼。 秀秀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她在心中暗暗唾弃自己。 人家两人只是随意说几句话而已,她乱想什么,再说薛姑娘一个没吃过苦的大家闺秀,流落到此,多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这有什么。 莫要在胡思乱想了。 秀秀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深呼一口气,将水提进厨房,倒进水缸里,然后抓些小米去喂鸡。 这些鸡从昨日开始就没吃饭,此时见了食,忙一窝蜂地争食,秀秀拿棍子戳它们的尾巴: “不许打架。” 这些鸡自是不会听她的,一个两个争得更加起劲,有两只还打起鸣来,吵得秀秀忙捂住耳朵。 她回头,瞧见崔道之拿着薛昭音递给他的书,正低头看着,嘴中时不时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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