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累, 只是有些困了。”她一双眼乜乜斜斜着,半睁半阖,透出些许刚睡醒的娇慵,头肩微晃一下坐起来整了一下鬓发。 冷风过境,小雨带进来一股潮气。 李青溦打了个寒颤, 掖了下银纹的披帛,嗳了一声:“原来外头下雨了。” 陆珵应了一声,伸手关了窗子。 他忍冬纹的袖子微曳, 带过一股杂了莲花的酒气, 有些重, 倒也不难闻。 “你喝酒了?”李青溦抬眼瞧他。 她脸上的神情同平日里也没什么分别, 只一双清润的眼睛微微泛红,面上倒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陆珵应了一声,轻轻拂了下衣衫:“是不是有些熏着了?” 李青溦摇头,捂唇轻笑,“只是少见,难得罢了。之前在庄子的时候,倒也见过你那些同僚,你同他们都是远远淡淡的,竟也愿意挨他们的灌呢?” 陆珵下颌微点,淡色的唇勾起来:“许是因劝盏难却。” “劝盏?” “没有饮过吗?” 李青溦摇头,想了片刻:“只是听我几个表兄吟过叶叶红衣做酒船的,有些酸溜溜的。还未见过是什么个情形呢。” 陆珵倒一杯茶,放在盏上,又从一旁的青花瓷花花瓶中折下一朵荷来,将瓷杯放入,又将花苞合拢:“不向花前饮,花应解笑人。姑娘请饮。” 他唇角带笑,躬身双手托着杯盏给她。 “只是喝酒罢了,也整各式各样的由头,何苦来?难不成这般倒比一般的酒要好喝些?”李青溦捂着帕子哧地笑一声,低眼瞧托盘中的棱棱荷花,“只是可惜了荷花呢,瞧着开着还挺好着呢。” 她接过盘盏,将那荷花取出来搁在镇纸旁。 陆珵瞧见她手边摞着画纸,画纸半干,一旁的笔山上搁着沾着石色、靛青的狼毫。陆珵随意看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李青溦觉察到他的视线,嗳哟一声,倒有些着急忙慌地起身抬袖遮。只是动作有些大,她新换的衣衫也不大合身,一时拌了一下,脚下打跌打翻了一旁的滚凳。 眼见她要摔倒,陆珵忙捞着她,揽着她腰将人抱了起来。 李青溦险些摔倒,屋里又暗,她看不分明正提着心,突不知什么咕噜噜地过来,软软地撞到她脚面上,她当是什么东西,嗳哟了一声在他怀中跳脚,真真地‘吓了一跳。’ “什么?”她语音带颤。 “没事,香橼盘子被碰倒,佛手撞到你脚面上罢了。” 李青溦用脚试了试,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草木皆兵,从他身上下来,一双漉漉的杏眼瞪大了眨巴着瞧他,很有几分羞郝。 陆珵莫名想笑,忍了半天,胸腔震颤笑出了声。 李青溦只觉着自己憨憨地,在他面前又犯了蠢,一时脸色绯红捂他的唇:“不就是吓了一跳麽,有什么可笑的呢!” 陆珵笑够了,将画纸半卷又将镇纸放远,一臂将她抱到桌上:“那你又有什么好藏的呢,我不看便是了。” 李青溦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还不怪你,什么都想要。” “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今日听你说了那日给章二郎君画的那副樱桃图,你也想要,下午闲来无事,便随便画了画,还未画完,是以不想给你看罢了。” 她取过那画纸,摊了开。 陆珵见画的乃是春景,点火樱桃,照一架,荼蘼如雪,映辉斗艳。墨色和谐,运笔方圆间施。画面清新雅致,靛青、靛蓝、花青、丹砂颜色精微,瞧着便是她下了很大的功夫。(2) 她虽未听分明白日他话中的意思,却还是对他的话十分上心。 陆珵心中熨帖,轻笑一声:“我很喜欢,只是呢,有一处不足。” 李青溦一怔:“什么不足?” 一灯如豆,她仰着一张润生生的小脸,一双黑亮的杏眼雨洗过一般,大得出奇,也亮得出奇,满满地装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陆珵轻笑一声,指了那樱桃:“颜色不对。” 李青溦只当他有什么高见,听他只这四个字,一时有些不服气:“怎么就不对了呢,这丹砂的颜色是我亲自调的,这般细腻鲜亮,怎么就不对了呢?” 陆珵摇摇头,手轻抬她的下巴突然挨近堵住她的唇。 他窄腰平肩,身量却极高,李青溦坐在案上,都有些吃力地仰头。 他重重地碾在她唇上,吮她的唇瓣,一寸一寸地,亲得极重。 他当真是喝多了!惯会欺负人。李青溦脸上火烧,指尖发麻,推不动他,仰着头脖颈又实在是困,只得揽住他的脖颈任他索取。 半晌,他松开她,凑近过来,喉头滚出的话轻而热:“这个颜色,才是。” 李青溦有些气喘,喘着细气白他一眼:“什么?” 陆珵垂眸敛目,指轻轻抚过她鲜红欲滴的唇:“这个颜色,才是点破樱桃的红。” 今日见她便想亲她,此刻终于餍足。可叹她却还是不明白。瞧着一副聪明样,竟又这般单纯。 教他想要的不是她送过那章二郎的樱桃图,是她罢了。 李青溦脸色酡红,藏也藏不住,索性也不藏了,白他一眼不再理他。 她继续画未画完的画,陆珵将烛火一盏盏点起来坐在一侧看她。 灯火噼啪,外头的细雨淙淙琤琤滴在空廊之上,一室寂静。 —— 小雨蒙蒙地下了好一阵子,外头裹着一层密密的雾气。 刘贵妃翘腿坐在明间胡床上,信王妃坐在一侧,一旁的亮格柜上,摆着一方博山炉和瓶花。 外头候着的内侍已蹬蹬几步跑进来,凑耳道:“娘娘,孟大人来了。” 沉香冉冉,刘贵妃转一下护甲:“叫他进来。” 那内侍应了一声,未久,一道高大的身影打起珠帘走近,停在插屏后头见礼。 刘贵妃瞧见人,啧了一声:“还从未有人叫本宫等这般久,你也当真是个人物,今日又在玉津园中那般窜上窜下的,倒险些坏了事。圣人以往便告诫过本宫,向来主意过大,怕是非池中之物啊。” 她剪亮烛火,斜眼将一只飞蛾甩入火中。 信王妃眼皮一跳,屏风后孟之焕高声道:“娘娘言重。” “但愿如此罢。”刘贵妃哼了一声,“叫你看的人,可看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孟之焕唇角轻勾, 应道:“人就在宣德门南歇息。接下来之事,便请贵妃娘娘派人操持了。” “宣德门南侧?”刘贵妃思忖片刻。 早在今日正午的时,几人互通了消息。刘贵妃便叫孟之焕派人跟着李青溦了。 刘贵妃本想的是, 今日孟之焕退亲, 她便再说和一嘴, 向圣人同平西王府的人面前再定一门亲事便是, 未想被信王妃拦了下来。 “族弟今日刚退亲便向圣人提及再定亲;未免也过于急切了些。在有些什么容易叫御史大夫那些人排宣;再说,圣人多疑,未必会觉着两州将门联姻乃是锦上添花之事。” “可若众人瞧见族弟同李娘子独处,旁人见他们关系匪浅……话是捂不住的。传到圣人耳中, 接下来的事便是顺理成章。” 这法子是信王妃想出来的, 刘贵妃心中也觉着可行。 她自认自己是成大事之人, 自不会唯唯诺诺的, 早有妙计。听孟之焕说完吩咐人去办事,又指点了身旁两个机灵的亲信见机行事。 孟之焕说完, 正要下去。 刘贵妃突叫住他:“对了, 切勿火势过大。还有待会儿行事,最好叫司天监也在场。圣人成日除了烟熏火燎地在道场上,素日里也便同他们挨得近。 他们若得了话同圣人说倒比咱们同圣人说起来更管用些。”她说到这里,听见屏风后头的孟之焕没什么动静,知他桀骜, 一时眯了眯眼,出声警告,“你若叫本宫失望, 也该晓得有什么结果。” 孟之焕轻勾唇角, 应承几声, 退出殿内。 —— 外头, 清风卷挟细雨,吹面不寒。 眼见刘家几个暗卫往宣德门过去了,孟之焕才从婆娑树影中走出,不慌不忙地踱步。 他身后的亲信见他好整以暇,忍不住揣度他心思:“大人似并没有去宣德门救那李大姑娘的意思。” “既是开戏,自是锣鼓先行。” “再说,那李大姑娘……可是有护花者的。”孟之焕轻轻摸了下脸颊,又想起那日那李青溦沉沉地一个巴掌,一时啧了一声,又抬眼观测风向。 “今夜似是北风。好风凭借力,既如此,那场火不妨偏一些。” 亲信嗫嚅几声:“可大人这般,恐会惹得贵妃和王爷不满吧。” 孟之焕眯眼:“那又如何?好叫他们知道,世上之事并不是他们想做便能做成的。也不是所有人都甘心情愿地被他们所摆布。” 孟之焕抱臂哼笑一声。 —— 杏园南侧多园林小丘,苍树睥睨,蓊以杂林,远远看着一片冷绿,稀稀落落又似远非远地掩盖官舍。 正殿偏殿宴会已撤,钟鼓刚歇。 乘着小雨,刚下宴的官员三三两两地拖沓着脚步。 李栖筠面色酡红地在中道与自己的上峰顾侍郎等人分道扬镳,进了自己的官舍。 小周氏同李毓秀早已回来了,李毓秀早早歇着了。 李栖筠进去,便见小周氏正坐在榻桌前,指点地下的几个丫头熨明日要穿的衣衫。 李栖筠踉踉跄跄地进来,四仰八叉地瘫在那里了。 小周氏啧了一声,见他压着了李毓秀新烫好的衣衫,推他一把。 李栖筠挪动一下屁股:“以往我分到的官舍都在兴盛门那头,是与同僚一起住的通间,这也是第一次分到宣德门这头独院的官舍,十分不错。” 小周氏撇了下唇角。 她本也觉着不错。只是今日在偏殿她过得极其屈辱,并无一点畅快,只因那些官眷无人理她,甚至也无人将她放在眼中。 都怪李栖筠这么多年也未给她一个名分,也连累得李毓秀如今亲事也没什么着落。 她心里这样想,脸上未显,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样。 “郎君辛苦,明日后日还有九射宴和马球会,今日有什么自有妾来办,郎君先歇着罢。” 她走前正将李栖筠的外衫除下,外头突一阵喧闹,远远地小周氏听见似是什么走水了的动静。 她正想听个分明,便有内侍敲门。 “李大人,不好了!宣德门那头走水了,听说是仪鸾殿那头起的火,顾大人和王大人叫您一同去瞧着呢!” 李栖筠一惊,酒意散了三四分。 走水之事乃是寻常。当朝建筑多木制,这便是京中多望火楼的缘故。 可杏园走水便不寻常了,毕竟把守的内侍又很多。 该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吧? 小周氏心里也惴惴,连带着心跳都加快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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