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栖筠趿拉了鞋便要推门出去,忙叫他一声。 “又不是我们这边起火,扑灭了便是了,郎君过去又能做什么呢?” 李栖筠正披着外袍子,闻言瞪她:“妇人之见,起火之地可是在仪鸾殿,那里头可是存着圣人太子与皇后远游冠服和通天冠服,又有冠青、九旒,花冠的,若真损毁,定然会惊扰圣人。圣人若着人去了,我却在这儿躺着。你觉着可妥当?难不成我的脸子比圣人的还大些?” 小周氏被他堵得说不出什么来,眼见李栖筠蹬蹬几步便跑远,在屋中来回踱步片刻。到底她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偷偷跟了出去。 —— 宣德门旁,云烟弥漫,隐有橙光。 李栖筠走近,眼见仪鸾殿南面的柱子被火气熏黑了一块,应当是宣德门起火引过来的。 还好今夜有细雨,救火兵丁又来得及时,是以火势并不大。但离得近地众多官员都到了场。 天色向晚,众人也是第一次遇到此种情况,群龙无首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办才是。 混乱中,有人嗫嚅一声:“火势并不大也已扑灭,天色也不早了,圣人应当已睡下了,想必也不用为了这等事惊动圣人罢。” 这话便是刘贵妃的人趁乱隐于人中说的。 二人承意,本就是想在宣德门小小的放一把火,谁知就一会儿的功夫火势竟窜到了仪鸾殿去… 他们自知惹了祸事,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压了,谁知这话一出,司天监中分管仪鸾殿的刘内侍便不乐意了。 “荒唐,仪鸾殿是何地,乃是存放圣人衣冠的之地,事关圣人便是头等重要之事!再言,此事若是有心之人所为如何啊?” 听了这话,许多大臣忍不住撇唇:论溜须拍马、逢迎圣意,还是要论司天监的人。 只是腹诽,自不能多说什么。 一席人中官最大的殿学士王大人一派‘虚心’,叉手请教,“那刘内侍,当如何是好?” 刘内侍也说不出个什么。 以往宫中也走过水,这样小的火势子不好劳烦圣人;可如今不在宫中,是在自己管辖的仪鸾殿,刘内侍正有几分纠结。 后头有人道:“不若咱们先将此事上禀太子殿下如何。” 刘内侍一听这话眼前一亮,连声附和:“是啊,太子殿下果决,问禀如何办也好。且今日太子殿下酒醉,屏退内侍往绿居院去了,此刻应当是在批阅文书。绿居院同仪鸾殿可挨得不远,也不知太子殿下有无被火势波及?” 他话这般说,众人一时都有些担忧,商议一通,都往绿居院里去了。 —— 绿居。窗外细雨停了了,外头婆娑树影映在窗上。 陆珵坐在黑漆书架侧看折子。这几日的折子具是审官院和考课院递上来的。审官院和考课院具掌官员贬迁。审官院考核京中官,考课院考核幕职、州、县官。由陆珵复查,再由庆帝亲自升擢。 陆珵素日里做事最是认真细致,看着看着便投入进去,半晌没有旁的动作,直等他将案上的东西看得七七八八,他才想起李青溦。 “抱歉,一时忘了。”陆珵抬眼,看一眼一旁的东洋钟,见时辰已不早了,“我送你去宋家。” 平西王夫妇年岁大了,下了第一道宴会后便告了席,期间还支人来问了李青溦,李青溦因答应了陆珵,倒未跟回去。 只是未想到事情也未办成, 李青溦早已将那幅樱桃图画完了,画纸放到一侧阴干。她正百无聊赖地支颐瞧他,她倒也并不在意他说得那些,只是有些好奇:“你在看什么文书,如何那般入迷?” 陆珵将手边的折子抬起,李青溦只瞧见个什么庆二十二年二月,河堤尽溃,下流多冲决,上谕以殚力河防……密密麻麻一些字迹,她只是展眉看了两眼看不太懂,也并不在意了。 已是初秋,又下过雨,陆珵起身取过一旁的大氅披到李青溦身上,二人一左一右地出门,刚过了廊道瞧见院子里头开得棱棱的荷花,她一时倒想了起来。 “对了,先前你一直说有事未同我说,究竟是何事呢?” 梅花窗底一窗灯,照着她娟娟侧影,她一双眼带着笑意 陆珵回头看她,喉结很重地滚动了一下:“其实,我……” 突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 “大事不好了,殿下!” 陈内侍急急地跑上前方看见李青溦,愣了一下,突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了。 李青溦被他一跪,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听见了他的称谓:“什么?” 她微微一怔,曲眉微挑看向陆珵。 陆珵抿唇,还未来得及说话,绿居正门一阵喧嚣,众多脚步由远及近。 —— 陈内侍进门禀告,绿居正门,众人忧心忡忡地踱步等在外头。 那司天监的刘内侍久久得不到动静,立功心切,嗳哟着轻拍一下腿。 “太子殿下素喜静,经常只那陈内侍一人伺候。那陈内侍以往是在光华楼前伺候,从未伺候过贵人,瞧着便是个拙嘴拙舌的,怕是连话都说不清。” “再言,太子殿下的住所连宣德门那般近,也不知有无大碍,不若咱们还是进去瞧上一瞧也好。” 众人知他的意思是进去禀明,几个言官唔了几声:“太子殿下未传唤,恐怕不合适。” 刘内侍这等年纪能分管一殿,靠的是机灵,而不是他们这般的酸腐,闻言心里白他们一眼,抬步先进了院子。 众人只好也跟在后头了。 李栖筠行在最后,他人至中年成日里只是想瘫着,浑身都是懒肉,今日本就喝多了酒,并不想这般东奔西走的,只是众人都进去,他也不好站在门口当门神不是。 十几人脚步匆匆,李栖筠呼哧呼哧地跟在众人后头。刚过了抄手游廊,便瞧见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桥上,一内侍躬身跪在一旁。 前面那人身量英挺修长,浓密鸦青的发反映在溶溶灯光下,光下,他一张侧脸端正匀停,只是微微抿着唇,表情似有忐忑沉重地看着对过之人。 正是太子殿下。 而太子殿下对过之人身量娇小,隔地有些远了,正加上太子殿下将人挡地严严实实,李栖筠也瞧不出是谁,只觉着几分熟悉,正想多看几眼。前头突乌泱泱地跪了一片。 便听那刘内侍道:“奴婢不知太子殿下同太子妃有正事要办,贸然闯来,望太子殿下恕罪!” 那刘内侍行于最前,早就瞧见了太子殿下对过是个女子,当下心里头叫苦不迭,来得不是时候啊!竟会撞见太子殿下同女子夜会! 他心中正想着若太子殿下因此怪罪,当是如何是好啊! 刘内侍焦心如焚,心中不知如何应对,突看见那女子身上的一件披帛。 那披帛乃是云青色,看着十分朴素,众人自瞧不出什么来,可刘内侍可是在仪鸾殿里伺候的,如何看不出那披帛是流彩暗纹,也自然看得到袖口的银丝龙 凤,又如何认不出,这件披帛乃是皇后娘娘年前某次了穿过的! 能得皇后娘娘亲赐披帛,这女子还能是什么身份? 李栖筠在后头跪着,也不知是何情形。如何就是太子妃了呢?太子不是未有婚配吗? 他要几分好奇,抬眼瞧了一眼,便见太子殿下对过那女子绿鬓如云,头上钗环照夜,煜煜生辉。 这不是… 李栖筠一怔:“溦溦,你如何在此地?” 这一切似都发生电光火石之间。 李青溦一时反应不过发生了什么,如何便乌怏怏地一大片跪了一片下来? 听见她爹爹的声音,她忙侧过头来。 李栖筠高声提点李青溦:“溦溦,瞧见太子殿下如何不跪!” 陆珵皱眉,叫众人起来,拉着李青溦走远。 直远了,李青溦似才反应过来,脸色一白,后退了一步。 陆珵忙扶住她胳膊。 李青溦一双杏眼瞪大了,形状鲜明的唇没有血色。她抬眼看陆珵,低声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何人?如何他们都在说太子殿下呢?” 陆珵薄唇抿紧:“溦溦,你听我解释。” 李青溦甩开他的手:“有意思麽。” 她轻轻咬唇,视线微微下垂,一双晶亮的杏眼深不见底,“是不是觉着我蠢,好玩吗?这般骗我。” 饶是再迟钝,李青溦也反应了过来。 他数次的欲言又止,先前在画舫上莫名便摆平了的事情;在南郊庄子里,工部众人的态度…… 原来众人对他的态度不是不够亲近,而是不敢。 可笑她之前竟叫他去并州做赘婿。 他当时是如何想的呢? 李青溦很难形容自己一瞬间的感觉。只觉着四肢八窍的血一瞬间倒流至头顶。一时间冲地她浑身发寒眼睛酸痛。 她不受控制地笑了一声。 “这样骗我,有意思麽,是不是觉着我很蠢?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 李青溦哽了一声,一字一句道:“太子殿下?” 他怎么能这样呢?她只觉着自己这半年就是个笑话,是个丑角,真丢脸。 陆珵的手轻颤一下:“不是的,我为何会那般想,溦溦。” “太子殿下这般称呼民女小字,叫民女惶恐。” 李青溦瞪他一眼,将手中的东西摘下来扔到地上,突就头也不回地跑下桥去了。 她背影萧瑟又决绝,莫名陆珵觉着心慌,提步跟出去。 身后众人本都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支着耳朵听话,见太子殿下出去,先抬起眼面面相觑一番,又将视线齐刷刷地移向李栖筠。 李栖筠明显觉出这视线有好奇,有敬重,有敬畏,其中不乏他的上峰顾大人。 “小李大人,您可知晓先才是怎么个意思?” 若是往常李栖筠在班房受此青眼,他恐怕整个人都要飘飘然。他此刻虽也有飘飘然…却是带了一头雾水的飘。 “这…下臣……我也不知道啊!” -- 众人眼见从李栖筠这里问不出什么来,当即便将这个给放在脑后,忙起正事——追太子去。 还好太子殿下一直跟在那李大姑娘身后,并未走远。 几人匆匆几步,王阁老走前道:“太子殿下,仪鸾殿走水,臣等正不知如何是好,正等太子殿下示下。” 陆珵的脚步生生停在原地,片刻,他回过身问:“火势如何?可有伤人?” 身后众人七嘴八舌,陆珵行于正中,听到未有人受伤便开始走神。 其实先前他的身份,也并非难以启齿,只是最开始西郊与她初见,他只当是等闲一日,只是过路一面,他觉着没有必要告诉她他的身份。 后来二人渐渐相识,经历了那般多。 她那般明艳灼灼,神采奕奕,是枝上的桃花。而他,这么多年他习惯了心如沉水,没有涟漪,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便是坚硬的城池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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