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一朵桃花落下,落花流水。 或许是那等闲一日的春雨淙淙琤琤,乱他心房,或许是画舫小舟上,他捡了她的簪子,也或许是南郊的流水荷灯承载的愿。 后来,他时常在想,若是初见那日便告诉她他的身份便好了,他并不是虚伪伪善之流,也并不想瞒着她什么。 但他知晓,当时她只是想找个赘婿同她回并州而已,他也知晓她的性子,若是得知他的身份只会对他敬而远之,不会同他有一点交集。 她从来是这般的女子,骄傲明艳。 他承认,他当时也想了很久,唯一的解是:他不愿叫心悦之人远离她。 人心难满,想得太多,做的却未必够。也未给她足够的信任。 她因他犯的错那般伤心,而他此刻,却不能丢掉所有事,正大光明地追到她身侧解释。 从头至尾,都是他的错。 青石板上亮晶晶的,那是先才她扔到地上的东西。 这红豆手串儿本就戴得久了,材质也并不大好,先才她掷于地上,已摔碎了好几枚珠子。 陆珵弯腰,将那串儿碎掉的红豆手串,一点一点地捡了起来。 月光零落而黯淡,芭蕉硕大的影子在灯火中招展,婆娑的叶子投在地上,大片大片的似有风雷。 他躬身的背影隐于灯火中,无尽落寞。 —— 小周氏偷偷溜出来在一棵树后打量几眼。 先前小周氏出来的时候,还被内侍叫住一顿盘问。只是过了这头,内侍人数明显少了许多。眼见李栖筠等一众人进了眼前的院子,小周氏便藏在外头的树跟前瞧。 今日的事她猜出当是刘贵妃所为,虽信王妃未同她是什么,但也并不难猜。 叫一个男子心甘情愿地娶一个女子,或是叫一个女子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男子。无非就是那些手段罢了。 具是她十五六年前玩剩下的招数,她支耳往里听,许是因里头有些大,挺着很寂静,小周氏也听不清众人说了什么。 好在一切都未叫她失望。 未久,她便瞧见李青溦寒着脸快步出了门,后头,一道人影远远地追了出来。 她以为是那孟公子,欲多打量几眼,却发现是个生面孔。 一时微微蹙眉:难不成此人是李青溦的奸夫?今日李青溦是与此人私会被抓了个现行? 好啊,孟家亲事她是结不成了。不过不是孟家郎君也好,虽说如此刘贵妃同信王等人的计划破空,可也不是没有好处。 比如,李青溦她如何配得上孟家郎君?合该寻一个无名之辈。 她正有几分洋洋得意,突见众官员乌怏怏地从出来,李栖筠跟在后头。 小周氏听见他们着急忙慌地喊:“太子殿下……” 小周氏眼前一花,太…太子殿下? —— 今夜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到了后半夜, 又下了雨,雨从高空坠向人间,整个京城都笼在一层霏霏霭霭的雨幕中。 今夜, 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仪鸾殿起火之事到底有几分蹊跷, 陆珵亲理此事。 许是顾念杏园朝会于会者众, 不好打搅, 陆珵暂未叫人禀明庆帝,叫了先前扑火的救火兵丁同殿前军巡都指挥的人一同察勘火源,问询人证保存物证。 他事乃躬亲,披雨站在廊檐底下, 一时勘测周围花木, 一时用工具刮了柱子上的黑灰仔细端详, 半晌他与一旁的殿前都指挥刘庆说话。 远远地, 众人见他一张鲜明的唇抿得很紧,连带下颌线也绷得很紧。 即便离地很远, 众人也能瞧出太子殿下心情不大好。 天色黑沉, 雨势却越来越大。 众人又犯困又有几分瑟瑟缩缩地站不动,齐齐躲在屋檐下头。 上了年纪的王阁老等人实在是困倦异常,犹豫片刻,瞧了李栖筠一眼。 李栖筠正在神游。 王阁老叫他好几声,李栖筠都没有动静。他无奈, 抬步,撑着伞走到李栖筠面前。 他重重拍李栖筠的肩膀,李栖筠被吓一跳, 忙抬眼瞧他。 王阁老也有几分不好意思。 “李大人, 眼见物证、人证具已存证, 走水之事自然有军巡处的人察勘, 想也并不是一日之事,明日后日还有宴会,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吾等实在忧心太子殿下龙体,不若您去劝解一番,叫太子殿下早日歇着如何?” 身旁立马有许多人出声附和。 李栖筠是有些浑浑噩噩地,脑袋也不大分明,但他又不傻,闻言斜眼白了他们一眼。 这几个老头子如何不自己去劝诫太子?尽想着法子叫他去触霉头。 他一时未注意,竟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王阁老等人面露尴尬,捂拳咳了一声:“李大人向来聪敏,办事又极其妥帖,是有大造化之人,此事交给李大人,吾等最是安心不过。” 李栖筠:…… 真服了你们这群见风使舵、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大造化?此等运气给你们成不成? 李栖筠只装作没有听见,直又等了一两个时辰,太子殿下将所有事都处理完,方跟着众人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的官舍。 —— 李栖筠进了官舍园子,屋里头黑灯瞎火的。 他收拾一番,进了暗间,便瞧见小周氏侧身躺着似睡得正香。 他不由地叹了一口。 早知今日就不出去了,不去便瞧不见太子殿下同溦溦相处的场面。 自瞧见那一幕,他便恍恍惚惚、浑浑噩噩、战战兢兢,有一种做噩梦的感觉。 溦溦同太子殿下那是什么情况?看先前二人的样子,似是早就认识且关系非比寻常。 这样一算,之前太子殿下对他的存心照拂,和这次的朝会的优待,似都有了解释。 难不成…李家竟要出一个太子妃不成? 这听着是光宗耀祖的事,可李栖筠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先说他这个人向来没有大志气,也谨小慎微惯了,即便天上当真掉金子,他第一反应不是金子本身价值几何,而是满面狐疑:金子会不会将他砸死呢! 再说,李青溦因小周氏之事,父女两个并不亲。她若做了太子妃,若因私报复他和小周氏如何? 他满怀心事,唉声叹气地躺在小周氏身侧。 小周氏侧身也睁着两只眼,睡不着。 她如何能知,与李青溦有私情之人,竟是太子殿下!虽说不大确定二人说了什么,但她看事多半是八九不离十的。 这可如何是好呢?给刘贵妃他们出了那样的主意,搬起石头砸了人家的脚! 她本还想着靠这个立上一功,一面将自己长兄给救出来,一面呢,那铺子买扑的事便这样算了。毕竟待李青溦嫁去孟家之后,那般丰厚的嫁妆,刘贵妃他们如何看得上这些呢? 可现在…… 今晚李青溦同太子殿下私会之事,想必此刻已传到了刘贵妃的耳朵里。 刘贵妃可不是什么良善东西。 做了这么些东西,却是兜兜转转地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偏这个‘他人’又是她动不了的,她定然会勃然大怒,紧接着便报复她。 都说天子一怒,血流千里。她虽不是天子,却也是贵妃, 小周氏越想这些,越慌地闭不上眼。许多年前,她决定做妾嫁入伯府的时候,她都没有这般地辗转难眠过。 夜,渐渐地浅了,李栖筠也鼾声如雷,小周氏看着头顶一片暗黑,缓缓地下定了决心。 —— 正殿,刘贵妃气得发抖。 “蠢货!那李大姑娘同太子殿下那般,你竟一点都没有查证?现在倒好,上赶着翻到了阴沟里头,里里外外都没有了,怎么不蠢死你算了!” “是臣妾的错,只是那小周氏说得言之凿凿,臣妾想着确是有这么个人,只是未想到此人是太子殿下啊。”信王妃心里委屈,只是这事确是她做得不对,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跪在地上嗫嚅。 刘贵妃越想越气,将手里的建盏狠狠砸向信王妃。 一道人影跨出屏风,眼疾手快地将那建盏接在手中,又轻手轻脚地将建盏放到一侧:“贵妃娘娘仔细气坏了身子,毕竟事情已这般,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力遮掩此事。听闻此事乃是太子殿下亲自求证,若真查出些什么恐怕不能善了。” “那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如何将火引到了仪鸾殿?当真是蠢货。”刘贵妃眉头微皱,瞥他一眼:“你说的遮掩,是如何遮掩?” 孟之焕曳袖作揖:“今日火势刚至仪鸾殿,臣便已着人处理过后事。且殿前军巡都指挥刘庆乃是臣以前的部下,同臣私交甚好。” 刘贵妃见他神色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很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瞧着不显山露水的,做事倒也妥帖,这般的人若当真死心塌地地跟着信王,信王自如同多一左膀右臂,能省多少事啊。 “这样也好。”刘贵妃皱紧的眉头微松,刚匀了一口气,突想起今日宴上刚叫这孟之焕与宝华公主退了亲,一口气又堵在了嗓子眼。 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外乎此。 刘贵妃叹惋一声,一时脸色黑沉,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只怪李家那个周氏也不知是做什么吃的!只待朝会过了,定然给她些颜色瞧瞧。” 天空一声雷。 —— 整理过仪鸾殿的事情,殿前军巡都指挥使刘庆亲自送陆珵回院。 天色已快至凌晨,苍穹四降,东面沉甸甸厚墩墩的乌云中破开一把灰青,瓢泼大雨从中倾泻,二人踩过院中的层层雨水,停在廊庑跟前。 “殿下明日见。” 刘庆将陆珵送回廊庑,正要离开,前面高大挺拔的身影突停住脚步。 “留步。孤听闻刘指挥使,曾任林州常林军副都指挥,乃是孟都督的老部下。” 刘庆一愣,一时未语。 陆珵看他:“刘指挥不必紧张,孤只是随口一问。” 刘庆抱拳作揖:“回殿下,是曾有此事。只是那已是七八年前的事。” 陆珵应了一声:“孤听闻,林州有一山,名叫大秋山,山上物产丰阜,多奇珍异卉,中有一种植物叫克草,这种草在地下块茎粗大,易繁衍,多生在干燥之地,叶片细短又硬,花束却似一把圆筒形的梳子,因果实中含有油脂,所以极易燃起。(1)” “若有人收集果实和枯枝中的油脂,只需一丁点火,便会迅速燃起。可若是植物中的油脂被烧完,火便会不留痕迹地灭掉。” 陆珵道:“刘大人,你猜杏园中有没有克草?或者放火找车队打” 刘庆强笑道:“太子殿下博闻强识,叫人佩服。只是这些属下也并不知晓,不若待属下先寻人了解一番,再给太子殿下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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