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承志闻言略略松了口气。 屋外的婢子接到旨意也赶紧转身去门口通传。 柳婉早料到朱巧巧会来这么一出,面上仍挂着温婉的笑,语露关切:“既然表姐身子不适,我自当该去看看她。”说完提脚便往院内走。 虽她向来行事得体从不逾矩,但今日之事关乎她一生幸福,故尔不能有丝毫退让。 守门的下人见她往里闯,一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两名小厮干脆身子一横挡在了她跟前。 柳婉神色不见半分波澜,语气轻柔地问:“二位瞧着脸生,好似并非我王府之人,难道本郡主在自己家里进出也须经过你们同意?” 两名小厮闻言面露难堪之色,渐渐没底气地闪开了身子。 柳婉丛容地擦过小厮身侧,款款穿过正门前的空地,继而转入一条幽暗的甬道,直朝朱巧巧的寝殿杀过去……
第2章 偏心 柳婉很快便站在了西院寝殿的隔扇门前。 却并未立马去敲门,而是深吸一口气,静立片刻。 一旁的春杏紧张又急切,咬牙道:“他们若是敢不开门,郡主便找人砸了这扇门。” 一门之隔的殿内,朱巧巧与卓承志缩在槛窗前,身上虽已穿戴整齐,前胸后背却皆吓出一层冷汗。 柳婉抿了抿唇,终于抬起手臂去敲门。 但指关节还未触到那门扇,身后急匆匆跑来一矫健的婆子,喘着气躬身道:“郡……郡主,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 柳婉微微一怔,缓缓收回了手,“急吗?” “急,现在就得过去。” 柳婉面上闪过一丝黯然,火气在心里拱了拱。 静立片刻后沉声应道:“我这就过去,多谢吴妈。” 今日算是便宜了这对狗男女! 吴妈直接将柳婉领到了佛堂。 佛堂在王府西北角的一处阁楼里,地处僻静,平时除洒扫的下人,没几个人往这边来。 柳婉进门时朱氏正在诵经,手里还敲着木鱼,眼皮也没抬。 “笃笃笃。” “笃笃笃。” 木鱼声灌满屋子,听得人脑袋发胀。 柳婉看了眼朱氏,见对方全然一副不想理人的架势,便也没吭声,在一旁的蒲团上盘腿坐下。 说好的“有要事”,果然只是幌子,不过是想给朱巧巧解围而已。 “笃笃笃。” “笃笃笃。” 柳婉有点透不过气来,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如此过了约莫两刻钟,木鱼声终于停了,朱氏放下手中的犍槌,背朝她,淡然说了句:“来了?” 柳婉起身恭敬地行礼:“是的,母亲。” 朱氏又朝佛龛里的神像双手合十拜了拜,这才转身看向柳婉,就像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眼神疏离、淡漠,还有几分不屑。 柳婉觉得自己在母亲心里的份量,还比不过那佛龛里的神像。 或者,更比不过朱巧巧。 她垂下头,任母亲的目光如条帚一般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坐下吧。”朱氏吩咐道,继而也在另一侧蒲团上盘腿坐下。 烛火闪烁不定,偶而传来“噼啪”一声烛芯的轻响。 朱氏坐定后没再吭声,如佛像一般不言、不动,氛围很是僵硬。 片刻后柳婉打破沉默:“不知母亲急着唤女儿过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朱氏眉眼微抬:“今日的女训可温习了,女红可做好了?” 毫不遮掩地没事找事,柳婉心里像吃了苍蝇一般别扭。 “女儿每日的功课都按教习嬷嬷的吩咐做完了。” 朱氏仍是神色不变,视线下压,扭头看她:“那你且将女训背来听听?” 柳婉觉得每次与母亲相处都像受刑,像被人剁去了手脚,还撕烂了喉咙。 她故作乖顺地点了点头,目视前方,一字一句地将女训娓娓背出。 “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立身端正?”朱氏突然出言打断,“你作为齐王唯一的女儿,当朝金尊玉贵的郡主,立身可还端正?” 说得好似她不是她的女儿一般,且还话里有话。 柳婉垂下头:“女儿谨尊母亲旨意,错漏之处也请母亲指出,女儿定予以改正。” 朱氏侧身从蒲团上站起来,驱步在佛龛前燃了一柱香:“你可知,圣上为何将京城最大的这栋宅子赏给你父亲?” 柳婉也跟着站起来:“可能……可能因为父亲驻守边境,劳苦功高,圣上感念他的付出所以赏了最好的宅子。” 朱氏盯着袅袅升起的轻烟:“你父亲乃是先帝朝热门的太子人选,也导致当今圣上登基后对他多有忌惮,这才将他派往边境,无召不得回京。” “这些事情,女儿也曾听父亲提起过。” “你父亲明明已去边境,圣上却转头又将京城最好的宅子赏给他,来安置我们母女俩,你可知圣上意图何在?” 柳婉垂着头,不敢吭声。 “那是以我们为质,你我皆是圣上要挟你父亲的人质,而作为人质,哪怕这日子过得再金尊玉贵,也须得小心谨慎处处提防,以免行差踏错害了一大家人。” “女儿一直谨小慎微,从不敢有丝毫逾矩。” “从不敢?”朱氏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柳婉心口一紧,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今日你去西院做什么?”朱氏沉声问。 果然。 “回母亲,今日表姐的生辰,女儿特意吩咐了小厨房,给表姐做了份杏仁酥送过去。” 朱氏冷哼一声,盯着柳婉:“我将你从小养到大,你什么心思能瞒得过我?不用做戏了。” 柳婉怯怯地看了母亲一眼,觉得母亲此刻的目光如蛇信子一般。 她常怀疑自己不是朱氏的亲生女儿,但旁人总说,她与朱氏的言行举止极为相象,好似用相同的模子刻出来的,不愧是母女。 但此时她不愿与这个目光如蛇信子一般的女人相象。 “母亲,府里的下人都在说,小公爷与表姐……有染。”柳婉如实道出。 她相信哪怕母亲再护着朱巧巧,但在她的人生大事上至少会秉公处理。 然而…… “你背女训倒背得顺畅,你又可知在《西畴常言》里还有句格言:步远则有前导,燕坐则毋帘窥壁听。你堂堂一个郡主,竟听信他人传言。” 柳婉咬了咬唇:“母亲,证据确凿,今日无忧阁的人亲眼见到小公爷拿着礼物去了西院。” “所以你想去捉奸?” 柳婉没吭声,算是默认。 “这就是你的从不逾矩?” 柳婉垂着头,仍不吭声。 朱氏转头看向佛龛里的神像,“于私,巧巧是我亲哥哥之女,也是你的姐姐,她从小父母双亡寄居在咱们府里,你本该对她多加照料呵护备至,殊不知,你竟藏了坏她名节的心思。” “于公,小公爷背后是国公爷,国公爷背后是圣上,你们这桩亲事,本就是圣上想借力国公府来看住咱们家,又岂是你想坏就能坏的?” “于理,你一个闺阁之女,竟生出捉奸的心思,这又成何体统?” 朱氏说完广袖一挥,扫落案上的犍槌,“呯”的一声清响,惊得屋内的烛火也跟着闪了闪。 柳婉顺势跪地,语气哽咽:“母亲,要是表姐也想嫁给小公爷呢?” 朱氏微微一怔,好似被戳中软肋。 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儿女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就不用操此等闲心了。” 柳婉埋着头,在隐忍地啜泣,不服,不甘心。 不想嫁给那个狗男人。 难得见她有如此失控的时候。 “今日你忤逆在先,失仪在后,自当是要受罚的。”朱氏语气轻慢,“去祠堂里跪着去吧,没我的旨意,不许出来。” “是,母亲。”柳婉暗暗擦了把泪,从地上站起来,转身退出了屋子。 她一定要振作! 齐王府的祠堂在府邸的北边,一栋坐北朝南的宅子,里面摆放着柳家祖上好些牌位。 吴妈冷着脸,又将柳婉领至祠堂,让其老实实跪在牌位前,还吩咐了管事嬷嬷专门看着,这才回去复命。 冬梅和春杏就守在外头,闷闷不乐,替主子鸣不平。 夏日蚊虫多,不一会儿两人身上便被咬了许多蚊包。 冬梅担心主子饿,晚膳还一直没吃呢,春杏也担心蚊虫咬坏主子的脸,两人商议着回去拿点吃的,再拿盒驱蚊膏过来。 返回祠堂时夜又深了一重。 冬梅对着管事嬷嬷说了许多好话,又塞了两锭银子,这才将其支开。 推门进去,柳婉正老老实实跪在蒲团上,面前燃着层层叠叠的烛火,烛火后头就是一块块牌位。 柳婉眼角湿乎乎的,眼神略显空洞,一看便知受了天大的委屈。 本就生得一副招人怜爱的模样,此时看着,愈加叫人心疼了。 “郡主,您先吃点儿东西。”冬梅提着食盒行至主子身侧。 春杏也忙不迭将屋内的长案桌拖到蒲团旁,准备布饭菜。 “去那边吃吧。”柳婉指着另一侧的窗牖,她可不想对着一堆牌位用膳。 春杏得了令,又赶紧将案桌拖到窗下。 窗外是檐墙,檐墙外是一片密林,密林那边便是滋养了一城人的响水河。 冬梅布菜时,春杏便给主子一点点涂驱蚊膏,脸上、脖子、手臂都得涂。 驱蚊膏无色无味,涂上去凉凉的。 三人的心绪也有些凉,有些丧气。 “郡主,您眼下得想开些,待王爷回京知道了此事,定会为您做主的。”冬梅出言劝慰。 “就是,王爷可比夫人公平多了,不会偏心那朱巧巧的,到时跪祠堂的怕是就得轮到她了。”春杏嘴角一弯,在想象中幸灾乐祸。 柳婉眉眼微垂,兴致仍是不高。 先不说父亲能不能及时回京,哪怕真回京了,也不一定真能给她做主退婚,毕竟得罪圣上可没好果子吃。 为了整座王府,她无疑会被推出去挡祸。 “你们与我一块儿长大,深知这府内耳目杂多,往后万不可再说此等不敬之言。”柳婉收回手臂,不想再涂药膏。 春杏面色一僵:“莫非郡主就这样认命了么,真准备嫁给那个渣得连汁都不剩的小公爷?” 柳婉没吭声,接过冬梅递过来的一碗排骨汤,用勺子送到嘴边,吹了吹,很香。 “奴婢今日又偷偷去西院打探过,那小公爷走时得意得很,一张脸笑得稀烂,衣裳的领子都没扣好呢,脖子上还有……还有红色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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