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婉气息不定,好半天回不过神。 在床沿怔愣片刻后,她习惯性地理了理发髻,又整了整衣襟,这才伸手去摸自己的脖颈,刚刚被铁链勒过,有些痛,好在没破皮。 地砖上的灯笼仍在“呲呲”地燃烧,眼见着就要烧到旁边的檩木椅了。 她赶忙起身去熄火,用脚踩了一圈,直到将最后一点微光踩灭。 黑暗笼罩下来,像化不开的墨一般。 柳婉隔着夜色瞄了一眼床榻上无声无息的男子,转身急匆匆出了屋,回了自己的寝殿。 虽不知男子究竟是何人,但那句警告犹言在耳,“看清我长相的人都得死”。 柳婉早将这男子的长相上上下下看了个透,他若痊愈,怕是第一个就得来杀她。 两名婢子定也要跟着受牵连。 柳婉心下难平,一个人静静在妆奁前坐到天亮,婢子们清早进屋伺候她梳洗时,她仍全身紧绷地坐着没动。 这男子怕是留不得了,得趁他昏迷赶紧将他弄出府去,免得惹来祸事。 做好了决定,她心里反而轻松了。 简单梳洗完,也来不及用早膳,她便屏退了屋内的几名婢子,仅留下冬梅与春杏。 “郡主,你的脖子怎么了?”春杏眼尖。 一条红色印迹笔直地横在柳婉的脖颈,她本能地抬手去挡:“无碍,昨晚睡觉蚊虫多,我自己抠的。” 春杏一哽,这哪像自己抠的,这明明…… “你今日哪儿也别去,专门盯着东耳房,留意那人的动静。”柳婉厉声吩咐。 春杏看着一脸肃穆的主子,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 “你今日得出府一趟,租一辆马车,再找一名脸生的帮工。”柳婉盯住冬梅,压低了声音:“咱们今晚得将那人安顿到客栈里去,记着,别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更不能让人知道受伤的男子是从齐王府拖出去的。 冬梅心头一慌:“郡主,可是出了何事?” “无事,反正那人迟早都是要走的,宜早不宜迟,你们且按我吩咐的去办。”柳婉仍是神色平静。 两名婢子虽满腹狐疑,但也不敢再多言,各自离开。 两个时辰后,冬梅匆匆回到无忧阁,“郡主,都办好了,今晚戌时三刻,马车会到咱们王府东边的巷子口接人,直接拉往客栈。” “杆子那里可打好了招呼?” 杆子是在无忧阁伺候过的小厮,后被大管家调去做门卫,负责东门的值守。 冬梅神秘一笑:“杆子说戌时一刻他要进一趟恭房,还会将其余两名小厮也打发走,到时郡主进出自由。” 柳婉轻舒一口气,安心了许多,用完晚膳后便在正厅里饮着茶水,静等戌时到来。 戌时刚到,她便轻轻放下茶盏,起身去耳房,步态举止仍是端方稳妥,不急不徐。 刚走下台阶,却见一婢子匆匆来报:“郡主,表小姐来了,已到门口了。” 柳婉脚下一顿,紧了紧手里的帕子,朱巧巧当真是讨人厌,哪儿不欢迎她,她偏就要往哪儿钻。 讨人厌的朱巧巧正穿过拱门进了院子,脸上堆着假笑:“这么晚了,妹妹是要出门么?” 一旁的冬梅闻言惊出一身冷汗。 柳婉神色自若,温婉一笑:“我准备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不知表姐夜间来访,是有何事?” 朱巧巧款款走近,抬眼看如勾明月,头上钗镮也跟着叮当作响:“姑妈总交代我,要与妹妹多相处多交流,所以今日特意来看望妹妹,月色正好,不如我陪妹妹走走吧?” 柳婉自然不想她陪,她得在戌时三刻之前将那受伤的男子弄出府去。 “有这些婢子陪着,哪敢劳烦表姐。”她们的感情还没好到“相陪”的地步。 “妹妹这是拐着弯儿骂我,还不如您身边一名婢女呢。” 这话在理,柳婉想当场点头,但这头若是点下去,朱氏那里又不好交代了。 柳婉抿唇一顿:“表姐与我乃是同气连枝的姐妹,荣辱与共,我既是郡主,表姐也不必如此自轻自贱。” “妹妹这话我爱听,成,我们一起走走。”朱巧巧说完伸臂去挽柳婉的胳膊。 柳婉身子一僵,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恶心感。 她当真讨厌朱巧巧这副自来熟的样子。 两人看似亲密地在院子里悠闲地散步,微凉月光将整个无忧阁镀上一层银色,如梦如幻。 柳婉面上正享受夜色,内里却心急如焚,她恨不能朱巧巧能原地消失。 偏偏朱巧巧就是死赖着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找柳婉聊天,当然,聊的都是废话。 她今日来无忧阁自然是别有用心。 昨日从祠堂回去后,她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那供桌底下藏有东西,只是当时光线太暗,没看清,模模糊糊好似是个蝴蝶形状的东西。 而更让她愤慨的是,柳婉明知她怕鬼,却屡屡在她面前提这玩意儿,这不是成心想将她吓走么。 朱巧巧断定柳婉藏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就藏在那供桌底下。 今日她特意返回祠堂查看,且在那桌底发现可疑印迹,像血,又像铁锈,她分辩不了。 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抓住柳婉把柄的机会。 只要柳婉出事,国公府那边必然退婚,她再让卓承志去国公爷耳边吹吹风,说不定这桩亲事就能堂而皇之地落到她头上来。 所以她来无忧阁找证据了。 人在夜间最不设防,她要杀她个措手不及。 朱巧巧无比自然地挽着柳婉,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目光最后落到柳婉的脖颈上。 幽暗的夜色里,那条红色印迹若隐若现。 “妹妹的脖子是怎么了?” 柳婉淡然一笑:“蚊虫叮咬。” “这蚊虫倒是怪,怎的咬妹妹那一处?” “表姐觉得该咬哪一处?” “妹妹说笑了,我又不是蚊虫,哪知该咬何处,不过是随口念叨而已。”朱巧巧尴尬地避开柳婉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耳房。 耳房的檐角挂着两盏灯笼,红色灯火吞噬掉月光,朦朦胧胧铺在屋前的空地上,春杏正倚墙站在檐下,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朱巧巧眸中精光一闪:“听闻妹妹喜静,耳房都住不得人,此时怎的还派人专门守着?”不蹊跷才怪。 “表姐今日怎的对无忧阁的事起了兴致?” “我这还不是关心妹妹嘛。”朱巧巧说着提脚就朝耳房门口走。 不远处的冬梅吓得又冒了一头冷汗。 柳婉跟上去:“表姐若是想歇息,现在便可去正厅,那里备有茶水与糕点。” “不用了妹妹,我就随处看看。”朱巧巧加快步子直愣愣地往前冲。 守在门口的春杏两股战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就在朱巧巧走上耳房台阶,即将伸手去推开屋门时,从走廊突然杀出一道身影:“表小姐好兴致,连郡主给我安排的住处,你也要进去参观参观么?” 朱巧巧:“……” 柳婉:“……” “原来是崔女医。”朱巧巧收回手,略略一福身。 女医崔若云暗暗朝柳婉邪魅一笑,继而转身推门,进屋,门“呯”的一声关上。 门外的人皆微微一怔。 柳婉心口缩紧,头却大了……
第7章 瘸子 崔若云乃太医令崔展白的女儿,医术精湛,尤其擅长诊治妇科隐疾,常进宫给娘娘们问诊。 齐王府女眷多,得了圣恩,也由崔若云来关照。 每月初一和十五,崔若云会背着药箱进府,给府中主子及得宠的下人一一探脉,开方子。 今日是十五,她本来得早,没成想遇上朱氏在佛堂诵经祷告,一等就是两个时辰,还是搞晚了,晚了她也没慌,反正无忧阁有她的容身处。 只是万万没想到,她竟撞上了一场大戏。 耳房的门一关,朱巧巧便没撤了,这崔女医性直口辣,平日里便与她不对付,她可不想碰这硬茬。 “既然是崔女医的临时歇脚处,那我就不进去了。”朱巧巧僵硬一笑,“妹妹与崔女医定有许多知心话要说,姐姐就不在这讨嫌了,先行回去。” 柳婉也客气一笑:“表姐好走。”说完一直盯着朱巧巧消失在拱门处。 朱巧巧一走,空气凝固了一瞬。 春杏实在憋不住了,面色发白地指着关着的耳房门:“郡主,该怎么办?”崔若云与受伤的男子皆在里头。 时间早过了戌时三刻,男子是送不出去了,今日筹谋的一切也泡了汤。 更紧要的是,这个秘密又多了一个人知晓,且这个人还时常在宫里走动,若是泄露出去,当真要捅破天去。 柳婉神色微敛,郑重地叮嘱春杏与冬梅:“在外头好生守着。”继而抬手一推,进入耳房。 门轻轻合上,摇曳的烛火间,柳婉一眼看到站在床前的崔若云,她正牢牢盯着床上昏迷的男子。 “若云……” 崔若云猛地转头:“郡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府内私藏外男,虽那卓承志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但好歹他是我拐着弯儿的亲戚,这件事我铁定站他。” 她气咻咻地转身往外走:“我明日天亮便去禀告圣上,让圣上退了你们这门亲事,免得你们各自找人苟合。” 话说得格外难听。 柳婉连眼皮也没抬,甚至还往一侧让了让身,任她走路带风地擦肩而过。 气氛一时“山雨欲来风满楼”。 崔若云一袭男装,走得气宇轩昂,行至门口时却突然顿住,扭头问:“你为什么不拉我?” 莫非“戏”演砸了? 空气突然很安静。 之后柳婉抿嘴一笑:“明明演技不好,却偏偏爱唬弄人。” 崔若云瞬间垮掉,撇了撇嘴,收回了脚,语气仍是硬得很:“我若是演技不好,又怎能骗住那朱巧巧。” “正因为你骗住了朱巧巧,所以才没法骗住我了。”柳婉语气温柔,眉眼弯成月亮。 崔若云偶尔宿在无忧阁,却并非宿在这耳房,而是宿在正厅旁的偏殿。 今日她在朱巧巧面前撒谎,明显是为给柳婉解围,哪有替人解围后又去告人状的道理? 柳婉已将崔若云的性子吃得死死的。 “你就不能假装着急一下,让我高兴高兴嘛。”她斜了一眼娇羞的小淑女。 小淑女笑得更温柔:“我的演技也不好。”总是骗不过她冷心冷情的母亲。 崔若云烦躁地一甩膀子,转身往床前走,“成,你演技不好不勉强,现在你倒是说句实话,此人是谁?”说着伸手指向床上的男子。 床上的男子一动不动,哪怕一动不动,那长臂长腿也透出一股无形压力,让人瞧着生畏。 柳婉怯怯地瞄了一眼,摇头:“不知道,无意中救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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