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婉战战兢兢缩在少年怀中,稍一吸气,就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松竹的香味,淡淡的,很清新。 少年一只手捂住她,另一只手从她背后环过来,搭在她的身前,胸上。 胸上? 柳婉心底猛地炸出一团白光,往少年手臂上重重一推,一个翻身,勉强支起上半身。 宋墨被推得一愣,仰躺到了床上。 两人隔着夜色幽幽对望——两个倔强的黑影,看不清脸,但剑拔弩张,大有一种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 片刻后…… “姐姐。”宋墨打破僵局,“刚刚怕你摔倒,所以冒犯了。”声音缠缠绕绕,在黑暗中听来,别有一种想要讨好的小心翼翼。 柳婉没吭声,心里窝着火,想骂他登徒子。 她从未与外男接触过,更别提被男子抱,今日不只抱了,还被……被摸了胸。 她心里委屈得很,貌似半边胸口都在隐隐作痛。 好心帮人,没想到让自己一步步吃亏,弄得现在进退不能,当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姐姐,捂你的嘴,是怕你叫出声,让外头那讨厌的人女人听到。”身影没动,声音却可怜巴巴。 道理她都懂,但就是不爽,很气。 “姐姐……”少年仍在讨饶,那可怜劲儿,好似并不知自己的手刚刚搭在了何处。 不知道也好,至少免去了尴尬。 柳婉略略松了口气,敷衍地说了声“睡吧”,转身欲离他远点儿,头上的长发蓦地一紧,拉得她的身体一顿。 “我的头发……”她低声怨怪。 头发被少年结结实实压在了肩下,“对不起姐姐。”少年赶紧挪动身体,松开了她的长发。 柳婉坐直了身体,气呼呼地将头发捋向肩膀一侧,拿了薄毯隔出楚河汉界,继而在床的外侧躺下去,背朝里,不再吭声。 接连失仪,她不只心头窝火,还自觉羞耻。 这个人就是他的克星,得让他赶紧离开。 床榻轻颤,背后的宋墨也躺了下来,翻了个身,好似仍按原样地背朝她。 “祝姐姐好梦,姐姐晚安。”声音从床的里侧传来,恍如涓涓细流,带着几分小心,缓缓淌过。 哪怕心里有气,柳婉仍客客气气地回了句“晚安”。 随后,两人在床上都一动不动了。 对比白日里同床,晚上有夜色掩护,倒少了许多尴尬,但,好似这夜色又格外能撩乱人心。 柳婉莫名觉得躁动,睡不着,头上又冒了一层汗,所幸她在床上备了团扇,随手拿起扇柄,一下一下地摇。 “姐姐睡不着吗?”少年缠缠绕绕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柳婉冷冷地“嗯”了一声,搭话的热情不高。 “姐姐还在生着气呢,要不要再吃一颗糖。”床榻又在轻颤,少年似乎想翻身面朝她。 “你别动。”哪怕是警告的话语,柳婉也说得温温柔柔,“我不吃糖。”眼下没心思吃。 “好的姐姐。”语气里有明显的失落。 夜又静下来,待双眸适应了黑暗,能看到从槛窗渗进的朦胧光亮,一颤一颤的,是檐下的灯笼在随风晃动,光亮投到帐幔上,落下一层浅浅的光影。 柳婉停下手里的团扇,犹疑着开口:“你……若是无处可去,可否愿意去我朋友的医馆帮忙。” 身后的少年沉默着,好半天没应声。 “你睡了?”柳婉低声问。 “姐姐。”少年终于嗫嚅着开口:“若是……姐姐实在不想留我,天亮了我走便是。” 明显是赌气的话。 她当然不想留他,一个闺阁之女怎能留一名外男在身边,这不是给朱巧巧和卓承志送把柄吗,也是给京城那些贵妇送饭后谈资。 “母亲对我管教甚严,怕是我想留你也做不得主,医馆那里也挺好的……”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姐姐。”少年挪了挪身子,床榻也跟着颤了颤,“我的腿仍使不上劲,怕是去医馆也帮不上忙,再说我身上还有伤,刚刚……伤口又裂开了。”刚刚抱她。 这明显就是想待在无忧阁不走了嘛。 “我现在给你重新包扎吧?”柳婉哪怕愁得脑仁子痛,但一想到少年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心还是软了。 “明日再包吧,姐姐先睡。”少年的语气郁郁寡欢。 “明日包不要紧么?” “不要紧。” “好。” 两人陷入沉默,背朝背又一动不动了。 柳婉头大,已被逼得无路可走了,只能等明日天亮,差人给崔若云送个信,看她能有啥法子。 想着想着,又感觉有股热力从背后传来,她晕晕乎乎,闭上眼眸沉沉睡去。 片刻后,宋墨从黑暗中坐起来,面上寒气逼人,目光炯炯,如坟头的鬼火一般。 他瞟了一眼身侧的女子,神色微敛,体内也涌动着一股莫名的焦躁,罢了,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他姿态轻盈地越过柳婉的身体,翻身下床,低头凝视她。 她侧身而卧,一张脸在幽幽夜色里罩着一层瓷白的光,眼眸紧闭,小巧的鼻子微微挺翘,看上去美艳动人。 宋墨嘴角浮出一抹冷笑,自顾自地对她低喃:“既然来了,哪有要走的道理。”说完收回目光,退身,并塞紧帐幔。 他如鬼魅一般在屋内行走,一张俊逸的脸冷得像冰渣子,皀靴踩在地砖上,悄然无声。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那是蚊烟的味道。 他目力极好,顺利地绕过了桌椅、木柜,以及香炉架,悄然穿过寝殿与暖阁之间的木门。 暖阁里的朱巧巧睡得正香,灯笼的光透过格扇门映进来,斜斜地照在她盖着的锦被上。 一张脸哪怕是睡着了,也露出几份张狂来,嘴大张着,喉管很粗,气息在里头“呼呼”地来回穿梭。 宋墨冷冷盯着她,铁链就藏在袖管里,只要他手腕一转,这个女人便再没醒来的机会。 只是,他不急于取她性命,她还有活着的价值。 宋墨转身行至旁边的大门旁,轻启门扉,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 屋外月色正浓,树底下有不知名的虫子在低鸣,天空有北斗七星闪出灼灼光华。 他飞身跃上屋顶,一阵疾走之后,终于见到了在屋脊等候多时的刘逍。 刘逍在月色下负手而立,一把折扇一袭白衫,晚风轻拂,衣摆飘飘,翩翩公子当真是清新雅致如玉如兰。 见宋墨出现,他“嗖”的一声将手中折扇打开。 “没想到三殿下竟也有沦落至此的一天,真是苍天无眼小人当道,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啦。” “多年不见,你还是这样矫揉造作。”宋墨瞄了一眼摇头晃脑的刘逍:“废话少说,你该知道我为何与你联络。” 矫揉造作的刘逍:“当然知道,作为三殿下安插在梁国的暗桩,在下碌碌无为十余年,不就是为了等待今日么,荣幸之至啊。” “说人话。”宋墨有些不耐烦了。 刘逍转身,终于卸下那副翩翩公子的架势,清秀的脸上浮出一抹邪魅:“你能不能将这身小厮衣裳换下来,怪难看的,影响我的脑速。” 袖口和裤管都短了一截,实在配不上周国帅气威武的三皇子。 “说重点。”宋墨冷箭一般的目光扫过去。 刘逍身子一颤,“成成成,说你想听的。” 他收起折扇,神色微敛:“宋宇辰将你‘抛尸’于梁国,一来是想让你死无对证,二来是为了挑起两国战事,只是他也疑心,你是否真的死透了,所以从周国派了人来查探你。” “派谁来了?” “宋祁轩。” 宋墨眸中寒光一闪:“人在哪里?” “在新月楼喝花酒,无缰在盯着,跑不了。” “知道了。” 话未落音,宋墨纵身一跃,消失在檐角。 新月酒楼。 宋祁轩扮成客商正搂着两名花娘饮酒作乐,忽听门外传来惊呼,他还未来得及起身,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双白皙如玉的手闪电般掐住了他的脖颈。 少年面色冷峻目如寒星,浑身如罗刹般激荡着腾腾杀气:“你的死期到了。” 宋祁轩面色张皇,口吐酒气:“你……你果然还活着。” “让你们失望了。”少年嘴角溢出一抹狠厉的笑,咬牙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宋祁轩被掐得满脸胀红,挣扎着连连后退。 少年一把将他推到了墙上,抵住:“你莫非觉得今日还能活着出去?” “你……你二哥……不会……放过你。” 二哥就是宋宇辰。 “废话。”少年再次发力。 宋祁轩眼见着只出气没进气。 他用残存的意志最后呢喃:“我……我可是……你亲……”话未说完便软着身子倒了下去。 亲叔父! 宋祁轩乃周国赫赫有名的庆王,也是周国皇帝第十三位弟弟,最终在不惑之年,死于亲侄儿宋墨之手。 少年看着倒在墙角的死尸,面色沉静而冷漠,亲叔父又能怎样,皇家,最廉价的便是血脉亲情。 “谁叫你站错了队。”少年淡然低语。 他们想让他死,他就得让他们死。 无缰入得屋内:“公子,屋外已处理好,您的身份没暴露。” “将这具尸体烧了。”少年语气冰冷。
第16章 脸红 当夜,在潺潺流淌的响水河衅,宋祁轩被付之一炬。 火光映红了半边河滩,也映红了少年清俊的面容。 他始终一声不吭,长身而立,影子笔直又修长,哪怕身着小厮衣裳,也掩饰不住一身的贵气与风骨。 只是孕育了这身贵气与风骨里的家族里,却处处是尔虞我诈与血腥屠杀。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具尸身,直到它慢慢变成一堆焦炭。 无缰陪伴在侧,不敢吱声,主子的狠厉令他战战兢兢,也令他五体投地,成大事者,向来冷酷无情,他也想成为主子那样的人。 火光渐渐熄灭,少年转身往回走,“你与刘逍保持联络,随时留意两国动静。” “公子,太子一直在派人四处找您,要不要告诉他您在梁国?” “不用,就让他们觉得我死了。” 他这位大哥可不是省油的灯。 虽身为太子,平日里在人前却一味装傻示弱,暗地里又一再挑拨另两位皇子的矛盾。 谁叫宋宇辰野心勃勃呢,谁叫他又颇得圣宠呢。 如今他已看似被宋宇辰铲平,那么该惶惶不安的人就得轮到他这位大哥了。 毕竟,宋宇辰的最终目的就是那把龙椅。 “接下来,就看他们如何斗得你死我活。”少年语气凉薄,唇角溢出一丝冷笑。 他何必急着回去,不如躲在暗处看他们两厢争斗,他再坐收渔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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