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头突然涌上一丝不忍,“你去跟哥哥说一声,让他帮忙照料一下这位谢郎君,不至于日子过得太艰难。” 墨香赶紧应了,转头话递到顾晏那里,他虽然心里有些诧异,但是向来疼爱顾子书这个妹妹,也未多问便应承下来。 清明雨后,天气渐暖,金都难得露出一丝暖意,贵族小姐们渐渐从深闺里缓步而出。 上巳节,宜踏春。朝廷特意给百官额外放了一日休沐。 徐晗玉亲手拎着一个食盒,独自一人走在金池园中。 这金池园毗邻燕皇宫,是出了名的皇家园林,不过此朝淳熙帝重民生轻享乐,便将金池园放开,百官家眷皆可入内,若逢元夕中秋这种佳节,百姓也可游园一乐,今日上巳,许多官家小姐都来游园赏春,好不热闹。 但是徐晗玉所走的这条小路却寂静无人,只有微风拂过树枝,带来的沙沙声响。 这里是先端慧皇后曾经最爱的海棠苑,也是金池园不对外开放的地方。 海棠畏冷,是春花中开的较晚的,现下苑中并无什么可赏的景致。徐晗玉却并不在意,她径直走到院中最大的一棵海棠树下,将食盒打开,取出一盘青团和一壶梅子酒。 “原以为只有我还记得,没想到小阿玉也来了。”海棠树一旁缓缓走出一个苍老的身影。 徐晗玉并不怎么惊讶,侧身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咳,”天气有些寒凉,刘禅忍不住咳嗽起来。 眼前这个面色憔悴,身形佝偻的淳熙帝,哪里还有往昔的半点风采。 自从姨母去后,刘禅的所有生命力似乎也随着去了,留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徐晗玉轻轻叹口气,“姨父要多保重身子,您的肩上还担着千万北燕子民。” 刘禅微微勾起嘴角,眼里难得露出一些和蔼的神色,“小阿玉也和我生分了,净讲些场面话,我的身子我知道,就这样了。” “姨父,”徐晗玉不禁劝道,“姨母已经去了三年了,您何必如此自苦。” 刘禅抬头看着眼前这棵老树,“三年又七十八天,”他缓缓地说,“一转眼小阿玉都长大了,我却只觉得度日如年,阿媛,你怎么还不来将我带走。” “姨父!”徐晗玉听他这话,竟是隐隐存了死志,“如今天下局势未明,南楚兵强马壮,对我朝虎视眈眈,东吴西齐俱都蛰伏观望,太子羽翼未丰,根本掌控不了朝堂局势,若不是姨父全力支撑,只怕用不了几年北燕就将危如累卵!” “阿玉恳请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徐晗玉索性跪下,规规矩矩行了顿首礼,见刘禅依旧不为所动,她咬咬牙继续说道,“若是姨母还在,必然也如阿玉所想。” 听到徐晗玉最后一句,刘禅有片刻恍惚,好像韩媛又重新活了过来,站在他面前,皱眉指责他的自私自利。 “阿媛,”刘禅伸出手去,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良久,他终于回过神来,原来他的阿媛已经走了许久许久了。 一转头,徐晗玉还笔直地跪在泥地上。 “起来吧,小阿玉,你这倔脾气打小就没变过,以前你姨母还常说你就像小牛犊一样,认定的事情绝不撒手,连她都没有办法。” 徐晗玉缓缓起身,“那是姨母疼爱我,总是迁就我。” “是啊,我和阿媛没有孩子,从小把你养在身边,在我和她心里,早把你当成自己女儿了,她走的时候我知道她对我、对北燕没什么惦记的,只放心不下你的心疾,我总算不负她所托,把你的病给治好了,想来她应该很高兴。” “姨父和姨母对我的大恩大德,阿玉没齿不忘。” “你能记住今日是她的生辰,来这海棠苑祭奠一番,也就不枉她对你的一番教养之恩了。” 刘禅扫眼看到她带来的青团和酒壶,笑笑,“还是小阿玉贴心,带来了她最爱的吃食,不像我,两手空空。” 徐晗玉没有说话,只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刘禅小心翼翼地将梅子酒洒在泥土上。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他低声地呢喃。 春风咋暖,几只燕子从苑中掠过,篱墙外时不时地传来几句游人的欢声笑语,篱墙内,却是无边孤寂。 徐晗玉看着刘禅佝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哀戚,纵然是权势显赫者如他刘禅,也依旧留不住想留之人。 那巍巍宫墙,拘住的或许不仅是她姨母的一生,也是淳熙帝的一生。 徐晗玉突然很想替她姨母问一问,陛下,你可是后悔了,后悔将她拘在深宫,后悔害她一生孤苦,让她所有亲人死伤殆尽,以至于她对这人世毫无眷念轻易便去了 。 夺取她性命的罪魁祸首可是你自己啊。 迟来的深情又有何用,她不会稀罕的。 过了许久,刘禅渐渐收拾好情绪,转过身来,又是朝堂之上那个杀伐果决的淳熙帝。 “最近身子好些了?” “多谢姨父关心,身子已然无碍了。” “那就好,姓莫的果然有几分本事,幸好阿媛求情把他给你留下了。” 圣手莫回是绣衣门的长老之一,医术精湛,徐晗玉的病一直是他在治,当初他拿端慧皇后的病束手无策,刘禅盛怒之下差点赐死他。 刘禅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你的病好了,那个丫头也算死得其所。” 徐晗玉蓦然抬头,“什么意思?” 刘禅笑笑,不再答话。 徐晗玉心乱如麻,难道九歌的死……她闭闭眼,强迫自己别去想了。 “你去南楚这一趟做的很好,”刘禅眯着眼,微微带笑瞧着徐晗玉,声音很是和煦,“绣衣门的那几个硬骨头想来已经被你给收拾服帖了,原以为你还得再费两年功夫,倒是姨父小瞧你了。” 徐晗玉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淳熙帝这番话的意思,打起精神回道,“姨父谬赞了,南楚之事全靠太子表哥筹划得当,也是幸得表哥出面,绣衣门的几位长老才愿意淌这趟浑水。” “呵,刘琛有几分本事我还是清楚的,他虽然不蠢,但是性格太软,做事畏手畏脚,这次南楚一行,处处果断,毫不拖泥带水,若是他自己来策划,早就被谢虢那个老狐狸看破了。” 徐晗玉心里也知道,南楚的事不可能瞒得过刘禅,便老老实实道,“的确是阿玉想的点子,但也是表哥愿意信任我,任人唯贤,方可如此顺利。” “你倒是处处维护他,可我瞧着你对他怎么没有半点男女之情,若你肯嫁给他,储君之位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姨父,”徐晗玉被刘禅这话弄的有些担心,“太子表哥年幼时曾救过我,我自然要报答他,何况阿玉所为全是为了北燕,绝无半点私心,还请姨父明鉴。” “你不喜欢他就算了,我瞧他对你也不是很上心,那刘勋呢,他可是对你上心的很。” 听到刘勋的名字,徐晗玉脸色刷的白了一半,脑子不由浮想起当年在翠微殿所见的那一幕,时隔这么久,还是让她打了个哆嗦。 “不,姨父,我对刘勋无半分好感,若是让我嫁给他,我,我绝对不会幸福的,您答应过姨母,阿玉的婚事……” “你的婚事由你自己做主,我记得,唉,也罢,既然我这几个儿子小阿玉都看不中,那便算了,转眼又要到秋闱了,到时候姨父做主,给你寻一个配得上你的状元郎。” 徐晗玉步出海棠苑时,还有些恍惚。 淳熙帝最后那番话的意思看来是不想让她嫁入金都的世家门阀了,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便刘禅再疼爱自己,他心中的第一位也是北燕江山和他刘家的皇位永固。 既然自己从姨母手中接过绣衣门,掌握着天下的机密情报,又不愿意嫁入皇家,那刘禅就绝不会坐视自己和其他门阀结亲。 南楚一事,到底让刘禅生了忌惮。 他突然提起九歌,想来也是敲打自己,意思是她徐晗玉存的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 徐晗玉拧起绣眉,受制于人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不过她是绣衣门的幕后之主这件事只有刘禅知道,便是刘琛也毫不知情,还天真地以为李牧真是看他的面子才出手相助,那若是刘禅突然死了…… 徐晗玉摇摇头,为自己这天大的胆子吓了一跳,便是她真有本事杀得了刘禅,此刻的刘琛也绝对坐不稳龙椅。 何况此刻的北燕仍然伫立在风雨之中,只有刘禅能维系住金都这表面的繁华景象。 她还需要时间,来慢慢谋划。
第27章 景川 “阿玉?” 徐晗玉回头,瞧见微光之中,一个长身玉立的锦衣公子快步向她走来。 “真的是你,我方才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你的伤势如何了?我好几次想去承平侯府看你,都被侯爷给挡了回来,想来我一个外男,侯爷定是有许多顾虑,我都准备磨我妹妹,让她办个什么诗社花宴的好把你给请过来让我瞧瞧。” 顾晏没想到这里见到徐晗玉,心中欢喜,一顺嘴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 徐晗玉见他这般开心,也不禁露出笑容,承平侯哪里会管她的事,只是她自己不想见罢了,南楚一事,她还是不想将顾子宁卷入其中,这些日子便借故不见避避风头。 “有劳子宁哥哥挂心,我的伤势早就无碍了,今日瞧着日头不错,这才来这院子里散散心。” “那怎么你一人独自散心,你的丫头呢,怎么也没个人跟着?” “子宁哥哥不也是一人吗。” 顾晏失笑道,“你和我哪能一样,我可是个大男人,自然有自保之力。” 徐晗玉笑笑,恐怕也只有在顾晏的眼中,她永远都是个弱不经事的小姑娘。 “子宁哥哥别担心了,这金池园百步便有一处岗哨,还有侍卫不停巡逻,哪里能出什么事,我那个丫头难得出来一趟,我让她自己去看热闹了,我喜欢清静便自己在这里走走。” “那你的丫头没回来之前,少不得我要陪陪你,免得你走丢了。” 顾晏寻的这个借口实在太烂,徐晗玉幼时同端慧皇后来过这园子不知道多少次,哪里就会走丢了。 徐晗玉也不反驳,笑着点点头,顾子宁也跟着一笑。 二人便顺着园中小径缓缓踱步。 “上次因为我的缘故,子宁哥哥不得不回金都,免不了被英国公拘着责罚了一顿吧。” “那倒没有,我父亲那人你是知道的,也就嘴上说我两句,真要动家法,我祖母第一个就不依,我母亲第二个。” 英国公是出了名的孝顺又惧内,国公府家风甚严,年方四十无后方可纳妾,是以国公府后院只有顾晏顾濛两姐弟,顾晏更是国公府独子,上上下下疼得不行。 “真羡慕子宁哥哥,家庭这般和睦热闹。”徐晗玉想到自己,颇有几分真心的说,没有争斗算计,互相体贴谦让,夫妻恩爱,父子和睦,能做到这样的家族恐怕世间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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