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命真是自己的吗?以前她流落街头,她的命要看天,有一口饭吃就能活下来,后来她的命是绣衣门的,赢过同门她就能活下来,后来她的命是太子和郡主的,如果她办事不力,她的命就没有价值,她的命何时属于过自己。 一瞬间,她便明白了郡主的意思,这是让她不要沉湎过往,而是好好审视去路,由心而行。 徐晗玉将秋蝉遣出去,缓了语气问她,“你可知南楚一行我为何要带你去?” 菡萏摇摇头,论身手绣衣门出色的女间不知凡几,论亲密自然是秋蝉更能懂得郡主的心意,可是郡主却带了她去。 “因为,”徐晗玉看着她的面庞有些出神,“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菡萏犹疑地问,“是那个‘九歌’吗?” 徐晗玉微微点头,“她也是绣衣门的女间,幼时我和她有过一段缘分。这也没什么好瞒你的,绣衣门的圣手莫回你应该知道,我从小患有心疾,莫神医便找到了九歌,她的心脏和我很配,可以用她的命换我的命,那段时间我日日同她住在一起,同吃同睡,后来我不愿意便求姨母放过她,刚好那时我年纪尚小身子骨弱恐怕也承受不起这换心之术,于是她便被打发到南楚做一个细作。我和她很聊得来,时常有书信往来,后来……她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断送了自己的命。” 菡萏听得出了神,这个不该爱的人想必就是谢斐了,“那后来呢?”后来,郡主的心疾…… “刚好莫神医那段时间也在南楚,得知了她身故的消息,立即取了她的心脏送到北燕,当时我已经病入膏肓,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这换心之术真的治好了我。” 菡萏捂住嘴,这等秘法当真是闻所未闻,这莫神医真乃神人。 “我活过来了,不再病恹恹的,能蹦能跳,还可以学习马术,我从来没有这般感受过生命的乐趣,我很感激她,想为她做点什么,所以我这次亲自去南楚,就是为了让那个伤她的人也尝尝被人伤的滋味。” 这些话徐晗玉从未对旁人说过,便是秋蝉也从不知晓,现下说出来,顿觉心里舒了一口气。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什么边防图、和氏璧,不过是追名逐利的世人庸人自扰罢了,但是我在乎为我而死的人,我在乎他们活生生的命。”徐晗玉将双眼垂下,语气渐渐哀戚,为她而死的又何止一人。 菡萏静静听着,此刻的徐晗玉不再是她心目中那个高高在上的景川郡主,也不再是那个能洞察人心,智谋无双的徐晗玉,她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心肠柔软的年轻女郎。 “郡主莫要伤心了,九歌死的时候,恰好莫神医在南楚,又恰好她的心脏能救活郡主,这也是你们的机缘,用她一命换郡主一命想来她是愿意的。” 恰好?徐晗玉苦笑,是啊怎么就恰好莫神医能在南楚,恰好她病入膏肓的时候九歌就死了把心脏给她,哪有这么多恰好,那日淳熙帝状若无意的一句话,不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她,她的手上沾了多少血,她和他也是一样的人,都逃不开这注定的命。 可她只能把九歌的死归咎于谢斐,不然如何面对这日日跳动的心。 “菡萏你和九歌很像,但是你们终究不一样,我不想看到她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你很聪明也很有能力,离了太子离了我你都能活。我现下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你对我有用,若有朝一日,我不需要你了自会放你离去,你可以好好想想你的命能做什么。” 菡萏立即说道:“我不离去,郡主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愿意永远追随郡主。” 徐晗玉温柔一笑,“若这是你的真心,当然可以,但是我今日的允诺永远有效。我的身份敏感,绣衣门的事情需要由一个我信任的人出面解决,这是绣衣门的门主令和你的身契,我现在交给你,从此刻起你不再是谁的奴仆,而是绣衣门对外的第三任掌门。” 徐晗玉从腰间解下一块样式普通的铜制鱼符,递给菡萏。 没想到郡主竟然这般信任自己,菡萏胸腔激动,泪眼朦胧,“郡主,我,”她声音有些哽咽,她害怕自己无法担此重任,可她更不愿意让郡主失望。 她郑重接过鱼符,却将身契推回去,“菡萏誓死效忠郡主。” 徐晗玉也未说什么,收回手,转身不在意般就将身契放到烛火上烧了。 菡萏看在眼里。 “好了,你且下去吧,让秋蝉给你弄点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菡萏从房中退了出来,秋蝉在门外等的心急,“怎么样,郡主说什么了?你可别又惹郡主生气了吧。” 菡萏泪痕还未干,却笑着摇摇头,“秋蝉,我饿了。” “啊?”秋蝉没想到她此刻还想着吃的,挠挠头,“晚饭剩的肉羹还有,我去小厨房给你端一碗过来。” 菡萏点点头,她静静感受着掌心那块鱼符的重量,心中从未如此敞亮快活过。 以往她只知道什么叫“女为悦己者容”,此刻,她却明白了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
第30章 羞辱 太后寿诞本是举国同庆的乐事,可那场意料之外的大雨竟渐渐掀起了一场风波。 刚开始的时候也只是民间偶有传言,朝堂上还没什么人议论,众人的焦点全在太子妃的人选之上。 丞相一党刚刚揣度太后和陛下的心意,夸赞英国公嫡女顾濛德行皆备、才貌无双,就有太尉手下的人参了英国公一本,说是国公府纵奴行凶、霸占良田,本朝最忌官员仗势欺人。龙心不悦,淳熙帝当着众臣对英国公当面狠狠申斥了一番。 也就不再有人举荐顾濛了,太子妃人选便落到太尉的嫡长孙女罗瑶头上。 婚期还未定下,太后寿诞的那场大雨却下到了朝堂之上。 “啪”淳熙帝将手中的奏折扔在地上,“穷奢极欲,天示祸兆?就差没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是一个昏君了!” “陛下息怒,御史台这帮人向来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便是没事也要挑点事出来说,不过是正常的天象罢了,陛下不必同他们一般见识。” “丞相所言极是,太后与陛下福泽深厚,哪里是一场雨就能淹没的,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福祸之说向来都是无稽之谈。” “朕不信,那百姓会不会信?南楚、东齐、西吴会不会信?若因为此事民心动摇,你们这番话要说给谁听!” 淳熙帝的震怒并非没有道理,天降异兆向来易被有心之人所利用,这场雨来的太不是时候,若真有人想要做文章恐怕一时防无可防。 “太子,寿诞一事是你督办,如此大的雨司天监竟没有丝毫预示?莫不是你手下的人瞒着未报。” 刘琛惊出一身冷汗,“父皇明鉴,司天监确实未卜算出这场大雨,呈给儿臣的卜文上清清楚楚写的‘是天大晴,月明星朗’八个字。” “是天大晴,月明星朗?皇兄慎言,那天可是大雨滂沱,阴云密布,天上连半颗星星也没有呢。”刘勋讥讽地说。 刘琛自知理亏也不反驳,“司天监办事失职,儿臣已经将主事下狱,依律追究其渎职之责。” 淳熙帝冷笑一声,“你将他砍了又有何用!” “陛下说的是,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平息民间的“祸兆”之说,同时还要严防各地最近发生任何灾祸,否者恐怕被人强行联系到这场雨上。”王介甫说到了点子上,淳熙帝正是如此打算。 “好,此事就交由太子去办,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刘琛领了皇命,马不停蹄便去各地巡查,一是打击民间祸众的言论,二是督促各地做好各类防灾事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任太子办事如何滴水不漏、兢兢业业,田州、北宁几地由于连日大雨,还是爆发了山洪。 尤其是田州,知州防洪不力,堤坝被洪水冲垮,淹没了下游许多农田,一时间民不聊生,关于太后寿诞大雨降祸一说更是盛嚣尘上。 不过田州偏远,这灾情便是传到金都,也影响不了贵族女郎们寻欢作乐。 炎炎六月,金都已进入盛夏,常年被寒气笼罩的国都总算有了几天晴日。 金都近日来最为关心的事情便是即将举办的风雅集。 这风雅集是金都的传统盛会,北燕素来重文轻武,文化底蕴深厚,各类雅艺更是引领四国风骚,从大燕朝时期便有了一年一度的各类文艺评选。 今年又逢三年一度的秋闱,各地举子赴金都赶考,不少人指着在这次大赏中搏个风头,不仅可以在金都名声,甚至还可能入了达官贵人的眼,从此鲤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大赏的入场机会,是以大赏之前,不少寒门子弟以及官阶低微的人家都开始削尖了脑袋四处寻觅机会。 就连徐晗玉这里都收到了不少拜帖。 “什么臭鱼烂虾的也往咱们府里投石,”秋蝉抱了一篮子信笺帖子进入松间小院。 “秋蝉姐姐,什么鱼虾,松间院今天吃海鲜么?”□□浩眨巴着眼睛问。 秋蝉这才注意到小郎君跑到松间院来了,郡主正手把手地教他练习书法,“别乱动,你心不静,字自然就写歪了。” □□浩才八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哪里耐烦写什么书法,不过他一向喜欢徐晗玉,难得今天不用上学能过来看望姐姐,听她这么说,便耐下性子老老实实地闭嘴。 “好了,歇一会儿吧,你心已经乱了,不必勉强。” □□浩抬头见姐姐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便高高兴兴地放下笔,跑到秋蝉身边。 “秋蝉姐姐,这些是什么好东西,快让我瞧瞧。” “都是些酸诗,小郎君喜欢就瞧瞧。” 虽然是拜帖,但是投帖的人也没指望通过自己的名字真能得到引荐,不过是借拜帖题一首诗或画幅画,展示一番自己的才艺。 这些拜帖明显是画了心思的,就连纸张都剪裁的别致的很,还有不少特意熏了香,□□浩觉得有趣,真拿着把玩了一会儿。 “欸,这个有意思,姐姐你瞧,”□□浩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举在手里连忙跑过来给徐晗玉看。 徐晗玉摸摸他的脑袋,这个浩哥也不知道怎么长的,虎头虎脑,林姨娘小家碧玉,徐客卿风流倜傥,□□浩和他们倒是一点不挨边。 “跑慢点,小心摔着。”徐晗玉含笑接过他手中的拜帖,这帖子的确别出心裁,纸张用的是素雅的云中锦书,却还在纸上洒了淡淡的金粉,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 最吸引浩哥兴趣的是纸张一角折了一只拇指大小的青蛙,蛙头处画了一株并蒂荷花,徐晗玉凑近,这纸张上熏的正是淡淡的荷香,香和画倒是相映成趣。 然而这般花了心思的纸张,正文上却只有寥寥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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