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娇娇,他想,怕是又还在家里等着门房去给她报他回了巷子的消息。 “小郎君,”一旁传来个略显迟疑的声音道,“你……还要元子么?” 谢暎抬起头,循着对方视线往桌上叠着的几个碗看去,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不要了,我马上就走,不好意思。” 对方忙道:“没事没事,你多歇会儿也成的。” 谢暎的耳朵就更烫了,他今晚为了磨时间委实吃得有点多,这会子的确发撑。 “有劳,一份酒酿元子,多酒酿,少元子。” 一个清越中透着不疾不徐的声音倏然从另一旁传来,谢暎一愣,立刻转头看去,果然见到陶三郎款步走到了自己面前,在他身后不远处,那叫破石的长随正在街旁停着两匹马。 “这么巧。”陶三郎浅笑地说着,在他旁边那方坐了下来。 谢暎回过神,忙站了起来。 迎着陶三郎意外的目光,他向着对方端端叉手礼道:“非是碰巧,我是有意在这里等先生。” “等我?”陶三郎顿了顿,却是一笑,问道,“你如何知道应在这里等我?” “不知,只是碰碰运气。”谢暎道,“那日您来时曾说是回家路过吃宵夜的时候听到有人与老板娘说起我,我琢磨那位找我写状子的史娘子应该会先找离她最近的友朋联手,所以过来寻了寻,见附近有三个食摊是老板娘在操持,但其中两个摊子都有卖炒菜,但那日您身上没有烟熏气,所以我估摸这里的可能性比较大。” “还好,有幸让我等到。”他笑了笑,又礼道,“先生的策问写得实在好,读您一篇文章如醍醐灌顶,先生是大才,我来谢过先生指点。” 同样的一篇倡议状子,他写,行文虽没有问题,可眼前这人写来却更是字字珠玑,显见是个才华与见识都极广极深之人,而陶三郎让人给他送其亲笔写的这份过来,明显就是为了点拨他。 再联系起那份告示,谢暎心里对此人的身份已隐隐有了大胆的猜测,他有点紧张,也有点激动。 陶三郎眸光微深地打量了对方片刻,直到那份多酒酿少元子的酒酿元子被送上了桌,他才莞尔道:“坐吧。” 谢暎端正地重新落了座。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陶三郎道,“你当时是怎么想到要用女栏头向女商收税这个办法的?” 谢暎愣了一下,心说其中大义您不是都在文章里写了么?也不怕我偷两句匀一匀的…… 他想归这么想,但回答却诚恳:“我见识不及先生深,不过从小识得个邻居妹妹,她一向是爱恨分明,所以我习惯了先理解她的想法再去解决问题,那日史娘子过来说起受人骚扰,我想既然告状只是治标之法,她更需要的不过是能太太平平做买卖,以后再不遇到这样的糟心事,那最好还是从根本解决。” 谢暎想得就是这么简单,有问题,那就要解决问题本身。 但陶三郎写的那份状子,却是从大盛的商事发展所需来写的,女商无论是在汴京还是在其他各路,早就是随处可见,数量一点也不可小觑,既然女子可以开立铺席,可以考牌当牙人,那自然女栏头也早该应时而生。 在他的笔下,这个问题就成了一篇非常典型的策问。 然而陶三郎听了谢暎的回答,先是微微一怔,然后便笑了。 “不错,”他说,“这便是所谓的‘生活智慧’。” 谢暎略感赧然。 陶三郎又道:“其实以人为本也是没有错的,无论你从何种角度出发,所用之策都是为国为民,最后都是殊途同归。不过应试么,却又有些不同。” 谢暎点点头。 陶三郎舀了一勺酒酿汤,不急不慢地喝罢,又状似无意地问道:“但策问并非应试重点,你又为何看得这么认真?还特意找到这里来等我。” 谢暎沉吟了几息,说道:“实不相瞒,是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我自己兴趣所在,虽然策问并非应试重点,但我一向觉得比起作诗写论,它更让我有一种做实事的成就感。”谢暎道,“至于第二,是今日商税案发的那则告示,恰恰证明了我的这种感受,它是可以真正为民谋利的。我想,先生大约也是这样认为,所以那则告示才会来得这么及时。” 话说到最后,他已忍不住带着探究之意。 陶三郎没有说话,只继续慢慢地吃着那份少元子的酒酿。 谢暎也不再多说什么,静静等着。 陶三郎吃完最后一勺,拿出手巾擦了擦嘴,这才抬眸看向对方,浅笑地说道:“既然你有兴趣,以后空时你我倒是可以交流一下。” 谢暎一愣,待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后,当即起身礼道:“谢暎谢过先生。” “不过在你中榜之前,我们不会再见面了。”陶三郎说道,“你也要答应我,不对旁人提起。” 谢暎想他多半是在商税案,甚至是在盐铁部为官,可能是怕传出和自己这个待举士子有近似师生的交往会影响不好,心里倒也能理解,于是当即保证道:“是,若旁人问起,学生绝不说认识先生。” 陶三郎微微颔首,说道:“以后每隔十天往中山正店旁边那间明清医馆去投文,就说是给张大郎的。” 他交代完这两句,往桌上放下了几枚钱,然后便起身走到路旁,踩蹬上马径行而去。 谢暎看着陶三郎主仆于夜色人群中离开的背影,不由有些恍惚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第58章 半真 姚大郎一早起来把自己精心捯饬了一番,逢人带笑,就连对着来问东问西的弟弟也比平时多了不少耐心。 姚二郎知道兄长今天是要相亲所以心情好,于是趁机会问了些买卖上的事,果然对方都一一解答了,而且显然比以往说得详细了不少。 “时候差不多了,我该走了。”姚大郎拍了拍他的肩,鼓励地道,“你用心学,以后来给哥哥帮手。” 姚二郎有点激动,自是满口应好,又祝福地道:“大哥哥一定能和嫂嫂琴瑟和鸣!” 姚大郎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却道:“傻小子,这离成亲还早呢。” 姚二郎呵呵笑道:“预祝,预祝。” 姚大郎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他坐上车,又拿出身上备好的银雀钗看了看,想象着那位在媒户口中相貌娟丽的刘家小娘子,多少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对方戴上这钗子的模样。 姚大郎沉浸在期待中,起先并不曾多注意搁在一旁的那两匹彩缎,因为那东西一般都是走个过场备下的,也用不着他上心,直到马车到了地方,他正起身打算下去,才不经意往缎子上瞥了一眼。 这一瞥,他便不由地皱了皱眉。 “这缎子你去备的?”姚大郎问长随福官。 福官愣了下,回道:“是段大娘子让秋菊拿来的。” 姚大郎略感不悦,他觉得母亲有些浪费。这彩缎不管用不用得上,依照他的意思都不用拿好料子,只需随便摆两匹下等布出来就是,不然刘家若是瞧见了,以后就很有可能要拿这说事——既然给人“压惊”都能用中等好料,那成了自家人岂不该只用上等料子? 他心下飞快算了笔账,觉得这样养家有点亏。 但这时候也不可能再去换了,姚大郎只好道:“你到时抱着这两匹缎子往后头站些。” 福官虽不知何故,但主家既吩咐了,他便只管恭顺应喏。 姚大郎就大步当先地走进了茶楼。 他远远已看见东北角靠窗的那张桌前坐着一个戴着盖头的女子,阳光斜窗而入,映出她清瘦端秀的轮廓,未见其容已让人心生向往。 姚大郎加快了脚步朝她走去。 “请问,是刘家小娘子么?”他向着对方端正地一礼,自我介绍道,“在下姚家彩帛铺大郎。” 那小娘子身边站着的婆子一听,忙笑道:“原来是姚郎君,这位正是我家姑娘,您快请坐。” 刘小娘子也微微低头示礼。 姚大郎坐下时又偷偷往她盖头下瞅了眼,可惜,她这盖头虽不至于像面幕那样障蔽半身,但也是覆于顶而垂于肩,除非他能趴到桌上去,不然是瞧不见一星半点痕迹的。 他虽然觉得刘小娘子这样守女德很好,可他们两个人现在是相亲,哪有相亲不能看脸的?于是他便开口说道:“早听闻小娘子慧名,今日终可得见,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一睹芳容?” 那婆子站在旁边笑了笑,说道:“郎君莫见怪,我家姑娘生性害羞,不太习惯在外头以貌示人。”言罢,俯身轻轻拍了拍刘小娘子的手,好似在鼓励和安慰什么。 刘小娘子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慢慢将纱幕撩了起来。 姚大郎眼见着她露出粉唇,小鼻,又到一双杏眼,脸上笑容已是忍不住越来越明显。 然而就在这时,刘小娘子却停住了要继续揭开盖头的动作,正要松手放下,恰好窗外吹来阵风撩到了半边幕角。 这一撩原本没什么,但巧就巧在彼时刘小娘子的手停留的位置正在眉头处,那方幕角只那么轻轻一晃,就让姚大郎正随着她手停留在那里的视线不经意随之一撇,扫见了她左边眉眼尾部的一块暗红色。 姚大郎霎时一怔。 而刘小娘子还并未察觉,兀自松手将盖头放了下来。 她这样欲露还休的动作此时落在姚大郎眼中,自然再与羞涩无关。 他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膈应。 此时刘小娘子已开口问道:“不知姚郎君平日有什么喜好?” 姚大郎攥了攥掌心,没有说话。 刘小娘子疑惑地唤了他一声:“姚郎君?” 姚大郎倏地站了起来,迎着对面两人错愕的反应,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只语气僵硬地道:“不好意思,我想起铺子里还有些事。” 说完,他转头吩咐福官道:“还不把东西给人家?” 福官完全没想到这两匹彩缎竟然真地会派上用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然后急忙上前把缎子交到了那位婆子手里,本想说些客气话,但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显得很尴尬,正犹豫之际已见自家郎君径直往外走去,他也不敢耽误,只匆匆道了声告辞便跟了上去。 姚大郎的脸色绷得紧紧的,出了门甚至连自家马车都没上,直接拐上了路。 福官连忙追上,小心地问道:“公子,回去怎么说啊?” 姚大郎气道:“说什么说?难道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今日受了奇耻大辱么?!” 刘家人太可恶了,居然拿个丑女来骗他,说什么相貌娟丽,没那个姿色就少他娘地冒充貂蝉! 幸好今天老天爷帮他,让他给发现了,不然等成了亲才晓得岂不要将他恶心死?他们照金巷里的女孩子一个比一个漂亮,他要找媳妇,怎么可能找个连门都带不出去的让人家嘲笑?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72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