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世泽对谢暎的印象倒是一直很不错,所以见了他过来,还特意让人去端好茶来招待。 谢暎却显得有几分拘谨地说道:“蒋二丈不必客气,晚辈冒昧前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请您允准。” 蒋世泽也没想那么多,点点头道:“你说。” 谢暎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对方正色地礼道:“晚辈心悦令千金,愿与她结琴瑟之好,想请蒋二丈成全,应我将自己许给她。” 蒋世泽用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但他一时间也没去想答不答应的事,而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他还是第一次听人求亲是这样说的。 谢暎沉吟了须臾,说道:“晚辈自知身无所长,不敢让令千金空耗年华,若蒋二丈答应,谢暎亦得幸及第,愿入赘蒋家,与令千金白首不离。” 蒋世泽忽地愣住了。 谢暎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眉宇间不卑不亢,几乎让人不敢相信他刚才是在说什么。 他竟然主动要求入赘? 而且还是在进士及第后来蒋家入赘?! 蒋世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谢暎,片刻后,方语气平淡地开了口:“好,我知道了。既是及第后的事,那就还是等你考中了之后再说吧——年轻人,还是要深思熟虑了再做决定。” “这便是晚辈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谢暎恭敬回道,“我也已与叔祖表明了心意,今生不负此心,也不负他老人家。” 蒋世泽更感诧异。 “无论如何,还请蒋二丈给我一些时间。”他说,“明年春闱之后,谢暎必再登门正式拜见。” 言罢,谢暎也不再多说,再次端端叉手一礼,告退而去。 蒋世泽在屋子里坐了好一会儿,人都仍是有点恍惚,觉得跟做梦似的,他也有点按捺不住了,起身去了欢喜堂。 正好金大娘子也在蒋老太太这边。 “你们猜刚才谢家那孩子找我来说了什么?”他迫不及待地直入了主题。 蒋老太太与儿媳对视了一眼,然后问道:“莫不是为了他和娇娇的事?” 蒋世泽一愣:“您怎么知道?” 蒋老太太笑了笑,说道:“这家里谁看不出他们两个打小就玩得好,你女儿那性子,也就在谢家小郎面前才是恰恰好的模样。就是阿黎,也早就帮她侄女眼馋谢家这‘肥水’许久了。” 金大娘子亦浅浅含笑。 “哎哟,我还真是没看出来。”蒋世泽不禁有点遗憾自己错过了许多细节,待他反应过来后,又大感恍然,“难怪娘您一点都不操心娇娇的婚事,我就说呢,早前阿黎那会儿也没见您这般气定神闲的。” “有什么好急的,反正娇娇还小。”蒋老太太道,“总要给人家孩子们一点努力的时间。” “但我说的这件事你们绝对没有想到。”蒋世泽略有得意地道,“先前谢家这孩子来,的确是想向娇娇求亲,但你们知道他怎么说的?他竟说要等进士及第后来我们家入赘!” 他这话一出,不仅蒋老太太婆媳两个愣住了,就连躲在外头听墙角的蒋家兄妹也呆了。 “他真这样说?”金大娘子很是诧异。 蒋世泽颔首道:“我也没有想到他竟有这等决心。这谢家小郎果然不是个一般的,只看这断舍的魄力就与常人不同。他自知家中条件不够别家,又担心我因郑家的事对他前途存有疑虑,索性就给我许了个重诺——只这么一句话,我连考验他对娇娇的真心都不必了。” “而且,”蒋世泽道,“他还说这些都已经先同他叔祖说过了。” 言罢,他便将谢暎说的那句“不负此心,也不负叔祖”的话转述了一遍。 蒋老太太感慨地道:“这孩子倒真是个极有主见的。” 只听蒋世泽意味深长地叹道:“若他当真高中后亦不改心意,方是世间难得。” 谢暎今年才十七岁,倘明年春闱真能进士及第,凭他的聪慧,以后前途定是一片光明。 可他却愿意承受世人非议,跑来蒋家当赘婿。 他的确是如他所说的那样,把自己整个都许给了娇娇。 蒋老太太点了点头,笑道:“那这个机会,咱们便给他留着吧。” 蒋修转头看向身边的妹妹,发现她早已是感动地热泪盈眶。 “我这妹夫,可真行。”他不由笑笑,如是轻叹道。 蒋黎刚从后堂出来,迎面便碰上了正打算去找她的琥珀。 “娘子,先前有客人定了桌内席。”琥珀斟酌地道,“不过,他有个要求,说不用您安排席面。” 蒋黎一听就皱了眉:“那你怎么答应了?” 琥珀忙道:“他不是要支使您忙活别的,只说想来吃一碗您亲手做的酒酿元子,其他酒菜都不必上。我见他定钱没有少给,要求却简单省事,这才答应了下来。” 这下连蒋黎自己听了都觉得挺稀罕:“酒酿元子,日常单子上不是有么?外厨做的也是一样,他就为了这个还专门定了桌内席?” “他先前正是点过一份,但没有吃完。”琥珀回忆着,笑了笑,又说道,“他就是因觉得味道不同,所以才来问我,知道之前来店里吃的那碗是您亲手做的之后,就直接定了内席。” 蒋黎倒不关心对方的相貌,但她却觉得这人的行事作风挺有意思。 知道她只做内席,所以便“很守规矩”地直接定了内席,只是为了一碗酒酿元子。 蒋黎下意识地抬眸往外堂看了一眼。 琥珀道:“已经走了一会儿了。”言罢,又语带欣赏地道,“不过这位郎君我倒是很有印象的,正是元宵灯节十四那晚与友人一道,坐的明清堂掌柜定的那桌。” 蒋黎讶然:“你记得这么清楚?” 一旁的珊瑚玩笑道:“琥珀姐姐,那客人可是长得很好看?你可小心我告你黑状。” 琥珀笑瞪了她一眼,说道:“那有什么,男人瞧见好看的小娘子还多看两眼呢,那般难得出众的郎君,我自然也是过目不忘。” 蒋黎失笑,颔首道:“没错,多看两眼饱腹,往后你的工钱我也省了。” 琥珀、珊瑚两人俱都笑出了声。 刘重阳忽然走了进来。 他是梁妈妈的小儿子,也是帮蒋黎管外事的得力臂膀。 “娘子,”刘重阳压低了几分声音,禀报道,“石榴巷那边出事了。” 蒋黎刚想说这不关自己的事,但乍见他说这话时唇角含笑的样子,又隐隐意识到这事可能和自己有点关系,于是挑了下眉毛,示意他继续说。 刘重阳就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开了口:“那位的妾室,还有那遗腹子,都跟人跑了。”
第87章 看清 谢暎跪在谢夫子面前,向着他深深拜了一礼。 谢夫子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把着酒杯,淡淡垂眸看了他一眼,说道:“蒋家答应了?” 谢暎恭敬地回道:“蒋二丈愿意等我明年春闱再议。” 谢夫子觉得自己心里那叫一个憋闷啊! “我那么好的孙儿,为了他女儿巴巴地跑去给他们蒋家做上门婿,他还当真好意思说要等你中了进士再谈?”他气道,“他以为进士女婿——还是赘婿,满大街随便捡的么?!” “叔祖,”谢暎好声劝道,“您待我好,蒋二丈也珍视娇娇,这是应当的。我贸然提出入赘,蒋家长辈未曾疑我别有用心,只光这一点,就已能看出来他们并未轻视我。” 谢夫子没作声,气息却稍稍缓了些许。 谢暎说道:“叔祖,谢谢您肯相信我,成全我。” 谢夫子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少顷,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成全还能如何?瞧着温温润润的孩子,性子倔得像头牛。” 他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谢暎坦言打算用入赘来换取蒋世泽同意这门亲事的时候,自己那种震惊到无以言表的心情。 ——“我来到汴京,遇见娇娇,又喜欢了她。这些仔细想来,其实都不是偶然会发生的事,如今上天既让它发生了,我便不想轻言放弃。当年若没有您和娇娇,我也不知我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相比起珍惜眼前,这些身外之名算什么呢?” “正像您当年所言,您也不是看在我姓谢的份上才这样尽心待我。” “我爹娘在天之灵也会明白,谢氏一族的繁荣于我而言,远不及我所求之一世温暖。” 有那么一刻,谢夫子看着眼前的少年,像是突然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孤独的小小身影。 他便再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了。 但一想到谢暎为了蒋家那小丫头要付出这么多,他还是挺不甘心的,于是没好气地嘲了一句:“等你以后真‘嫁’去蒋家了,被那丫头呼呼喝喝当牛做马的时候,你才知道后悔。” 那蒋老太太的亡夫不就是么?死了连个厚葬都没得到。 说来他们家暎哥儿若不是孤儿该多好,律法既禁止“父母在,子出赘”,这小子便是想任性也任性不成了! 谢暎听了,只是微微笑笑,反语气安慰地道:“娇娇和她家里都不是这样的人。” 谢夫子“哼”了一声,没搭腔。 谢暎看了看他,试探地笑问道:“叔祖,您一个人喝酒多闷啊,要不我陪您?” “走走走,见你就心烦,读你的书去。”谢夫子没好气道,“当心这次没考上,连去给人家倒插门的资格都没了。” 谢暎默笑,揉着膝盖站了起来。 谢夫子瞥了他一眼,故作淡然地道:“自己去敷会儿。” “是。”谢暎恭顺应下,然后走上来亲手帮他添了杯酒,说道,“小酌怡情,您别饮太多,我还等您到时帮我上门提亲呢。” 谢夫子吹胡子瞪他:“臭孩子,越长大越不可爱!” 谢暎笑着,转身出了屋。 “你说真的?!”姚之如一脸震惊地看着蒋娇娇。 后者嘿嘿笑着,有点儿羞涩地点了点头。 她和谢暎的婚事并未说定,其实本不应告诉任何人,但蒋娇娇太想与人分享了,除了家人之外,她觉得自己最不应该瞒着的就是姚之如。 姚之如则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为谢暎的魄力感到惊讶,也替蒋娇娇觉得高兴,又为自己二哥哥多少体会到了几分遗憾。 还有……一点点羡慕。 “那恭喜你了啊,”姚之如笑看着好姐妹,“谢元郎待你这样真心,你以后可不要欺负人家。” 蒋娇娇听着就有点不服气了:“我对他也很真心啊,为什么你就觉得一定是我欺负他,我才舍不得呢。” 姚之如笑了笑,伸手将她挽住,感叹地道:“娇娇,我真羡慕你们。你家里人,还有谢夫子,都没有阻碍过你们两个的感情,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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