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娇娇沉默了几息,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羡慕的,谢暎若不是父母双失,也不可能跟我爹爹说要来做赘婿,但他从小没有爹娘,过得也很辛苦。我都觉得我自己不该那么高兴。” “你别这么想。”姚之如宽慰她道,“他爹娘的事又与你无关,他若没有遇见你,该经历的辛苦也一样不会少,反而能否像现在这么开心就不一定了。只要你们以后在一起好好的,就谁都没有辜负从前经历的难过。” 蒋娇娇小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一点也不内疚。” 姚之如一怔,旋即与她四目相视,不由双双失笑出声。 蒋娇娇笑罢,坦然地道:“虽然谢暎没有说,但其实我也能猜到谢夫子肯定是不同意他这样做的,说真的,我都能想象出谢夫子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可我也能看得出来,他确实很疼谢暎,倘若他执意拿恩情来相逼,谢暎虽未必会放弃我,但心里总归不会好受。所以以后,我也会好好对他老人家的,不让他后悔答应让谢暎来娶我。” 姚之如含笑点了点头,然后不知想到什么,略有些走神。 蒋娇娇察觉到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忧愁,忖了忖,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沈子信?” 姚之如微顿,脸颊有些发红。 “元宵灯节那晚,他送了我一对耳环。”她轻声道。 蒋娇娇一听,立刻开心道:“那很好啊!他待你肯定也是不一般的。” 姚之如含蓄道:“也不好便这样想吧……” 蒋娇娇不觉得有什么,大方道:“怎么不能这样想?他也不曾私下送我什么东西啊,既只给你,那肯定就代表你在他心里与别人是不同的。” 姚之如心里其实也很明白,要说自己对此半点遐想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可她与沈约,和蒋娇娇与谢暎,还是很不一样的。 她不是不想,只是有些不敢去想。 “娇娇,”她说,“我们家和你们家不同,他们家……与谢夫子也不同。” 蒋娇娇怔了怔。 “也是。”她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沈家风水不太好,沈大哥哥解试未过,竟压力大到想不开;钟大娘子成亲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突然又没了,也不晓得受了什么怨怪,以致积郁成疾。” “之之,”蒋娇娇拉住了姚之如的手,正色道,“我知你心仪沈二郎,但若他除了这份心意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还是不要对他抱有什么期望。倘你忘不了他,就悄悄将他放在心里便是,还是不要让自己过得太辛苦。” 姚之如明白她的意思,微微颔首,说道:“我本也是不敢抱什么期望的,只是,我想到我爹娘可能很快也会给我议亲了,心里还是有些……” 长大就是这样,快乐渐少,而烦恼日多。 姚之如觉得还是小时候比较好,她喜欢见到沈约,就能高高兴兴地去见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又担心不知父母会给自己找个什么样的夫家,前路令人忐忑。 蒋娇娇见她如此,心里不免有点后悔刚才把话说得太让人没有盼头,于是忙改了口道:“你也别这么悲观,说不定沈二郎和谢暎一样,心里已对与你的未来有了周全的安排呢?凭他的条件,你爹娘肯定也不会犹豫。” 姚之如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心中感动,回握住了对方的手,含笑道:“娇娇,你真好。” 两个好姐妹正说着话,姚二郎忽然过来了。 他是听说蒋娇娇在家里,所以特意来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蒋娇娇道:“不用了,我和小姑约好了要去逛晚市。”说完,她就转而同姚之如告了别,又起身向着姚二郎笑了一笑,“姚二哥哥,谢你有心款待,我先走了。” 姚二郎因这突如其来有别于往日的客气,不由愣了一下。 姚之如把蒋娇娇送出了门,转头回来看见兄长仍站在原地愣神,心中默默一叹,走上前,好声劝道:“二哥哥,这么久你也应当看清了,娇娇心里的人不是你。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这份情谊才是最难得的。” 姚二郎垂下眸,没有说话。 陶宜到酥心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他今日本是来不了的,但之前在昭文相宅邸中吃的那顿饭着实未让他咽下几口,所以从那里出来后,他还是为此处的一隅清静过来了。 陶宜进门后便直接走到了正在柜前忙活的琥珀面前,后者抬头一见,忙笑道:“我还以为客官不来了。” “有事耽误了一会儿。”陶宜微微笑了笑,问道,“酒阁可还能用?若仍空着,我便进去坐坐,随意吃些东西就好。” 琥珀放下笔,边说边往外走:“给您留着呢,既是定好了的,我们娘子就不会再放给别人。” 陶宜略感意外。 正在此时,堂中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难掩慌张和怒气地道:“客官请自重!” 接着一个略带了几分酒意的男人声音随之响起:“别家的陪妓也没见你这样吝啬的,摸一下手怎么了?!” 琥珀皱了皱眉,对陶宜说了句“请稍待”,便直接走了上去。 只见她伸手将那满脸通红的女使往身后一拉,向着那醉汉便道:“这位客官,本店并未设有陪妓,这是我们老板正经聘来的劳力,还请您自重。” 那人听了,却是与同桌嗤笑一声,浑不以为然地道:“谁不知你们这食店是个连给丈夫出丧都不愿去的寡妇开的,瞧你们这上上下下全是女人在抛头露面,装什么装?别的酒楼食店至少还摆明了有美人陪酒,你们这叫啥?装模作样?” 说罢,一桌人便哈哈笑了起来。 其他食客侧目而望,窃窃私语。 琥珀没想到他这般出言不逊,气得也涨红了脸,正要开口相讥,身后却突然传来个冷峭的女声说道:“那你为何不照镜子看看,你又凭什么配得上我这店里的这些女人?” 陶宜回眸,恰见一抹丁香色的身影自眼前行过,昂首阔步,如待披荆斩棘。 琥珀等人纷纷让身向着她一礼,口唤娘子。 只见蒋黎径直走到那人面前,眼神轻视地上下打量了一圈,凉凉淡笑道:“当今朝廷为了鼓励女商,尚且特意雇女栏头行事,你却说女子行走在外皆只为讨你等颜色之欢,我该说你一句无知,还是夸你一声无畏呢?要不,你我一道去开封府前分辨一番,如何?” 陶宜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 那醉汉闻言,面色倏然一滞,许是恼羞成怒地道:“本是你这店里招待不周,你竟还倒打一耙,这般赶客!”说罢,回手将桌上的食盘扫落,大喊道,“大家伙看看,这就是她们这寡妇店的待客之道,你们可得小心,这里的酒菜把自己给吃倒霉了!” 珊瑚气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她话音未落,就见那醉汉突然被个破空而来的东西给打中了胸口,随即他脚下便是一踉跄,直接往后撞到了桌子上。 众人一愣,循着他衣服上的墨迹,这才看清了刚才打中他的是一支毛笔。 蒋黎心有所感,回头看去,只见陶宜身披青色斗篷静静站在柜前,面无余色,而他旁边的随侍正满脸随意地在拍袖子。 “叽叽歪歪的烦不烦?”张破石懒眼瞅着那人,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家阿郎就喜欢清静,要找弟子相陪何须来这里?你不习惯就自己滚去别处。还有,我婆婆也是寡妇,你有意见?” 那桌上几人互视了一眼,然后心知不妙地交换了个眼色,接着扶起那被打了的人便灰溜溜要走。 “站住。”蒋黎反应极快地喊了一声。 正好已经赶过来的刘重阳与两个下手便立刻将几人拦住。 “岂有占了便宜白走的?”蒋黎示意道,“把饭钱留下。” 那几人也不敢再多说,忙忙把钱拿出来往刘重阳手里一塞,便匆匆离开了。 蒋黎复又回头看去,却发现柜前已没了人影。 “已往里面去了。”琥珀在旁边轻声提醒道,“娘子,那位郎君就是定了酒酿元子的客人。” 蒋黎怔了怔,旋即生出一种“无怪如此”的了然之感。
第88章 决定 蒋黎走进“梅花里”,便一眼看见了正静静坐在窗前,远眺着河上夜景的陶宜。 几乎是在瞬间,她毫无预兆地想起了先前他身边随侍所言的那句“我家阿郎就喜欢清静”。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男子。 蒋黎笑了笑,领着女使上前,将准备好的饭食摆上了桌。 陶宜循声回眸,摆在自己面前正热气氤氲的赫然便是一碗酒酿元子,但除此之外桌上还多了几碟小菜,以及最后,蒋黎亲手将一个锦囊放在了旁边。 他抬头朝她看去。 “内席定价,原是出自满席。郎君既只点了一碗元子,那我便也应只取这一碗元子的钱,其余的就多了。”蒋黎说罢,含笑解释道,“这几道小菜是我送予郎君,谢过先前相助。” 陶宜看了她须臾,回以笑道:“蒋老板不嫌我破坏规矩,陶某已应是感谢。这钱本是当给的,况往后我或许还有只为一两样小食来占席额的时候。” 蒋黎并不以为意,大方道:“那有何难?陶郎君今日既做了好事,自然就应有好报,往后尽管来便是,也不必拘于什么席额,规矩本就是死的。” 陶宜看着她,顿了顿,而后一笑,颔首道:“蒋老板为人豪爽,那我便却之不恭,就此谢过了。” 蒋黎含笑向他一礼:“那我就不打扰郎君进食了,请慢用。” 陶宜亦垂眸示礼。 “阿郎?”张破石见他看着桌上菜肴,迟迟未有动箸,于是小心地轻唤了一声。 陶宜回想着蒋黎那句“规矩是死的”,沉吟了半晌,说道:“明日替我下帖给殿前司都点检吕明植大人,就说我请他赏花。” 既然不可更改,他想,那便只能从中迂回择取了。 这日,蒋修收到了苗东阳从渠县寄来的回信,打开后下意识地飞快扫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了说苗南风的那句。 ——“姐姐让你们不必担心她,她说她来不来汴京不重要,只当是把这份运气都让给你了,希望你如愿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无论如何我们都支持你。” 他的目光在这句话上停留了半晌,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 好像挺感动,也挺安慰,但要说高兴……不是。 蒋修正沉思着,抬眼见谢暎走了进来。 “善之。”谢暎面带正色地说道,“朝廷颁布了告示,要施新政了。” 蒋修微怔,但旋即便点头“哦”了一声,对此并未太在意:“不是早就有风声传出来了么,官家为了施新政,可能会把昭文相给换了。”只不过他们今年考试策问的题目可能会多半与新政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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