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正好他休沐,明日就去。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不想见的人,有时候躲也躲不掉。 翌日一大早,左丞相就携礼来了公主府,他在门前下车,整整衣襟让人上前扣门。 公主府的大门迟迟未开,左丞相心里腹诽: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能睡懒觉。 突然,身后响起了一道略带讶异的声音:“丞相大人?” 左丞相虎躯一震,咬着牙转身,不想见的人此刻就在他身后,对面的冯府亦是大门紧闭,所以这小子是刚回来,又好巧不巧的被他遇上了! 左丞相声音带着点气急败坏:“你大早上的不睡觉,在外面跑什么跑?” 冯奕:“……” 他两道眉毛向上挑了挑,看了眼东边天际的朝阳,现在,已经不早了! 冯奕很快就反应过来,左丞相一向不待见他,一大把年纪每每见到自己还是阴阳怪气,他有时候觉得左丞相还十分可爱。 他唇角抑制不住的扬了扬,随即道:“丞相大人是来找平阳公主?” 左丞相扬了扬下巴,“关你何事!” 冯奕看着他下巴上随风飘扬的雪白胡子,忍住笑意道:“公主住在这边,请随在下来。” 有一瞬间,左丞相是想打道回府的,大不了等什么时候公主回了公主府,他再去拜见,可那冯奕,那是什么眼神? 他分明就是“我看你敢不敢随我来”的挑衅眼神! 一辈子呼风喝雨的丞相大人自然禁不起这挑衅,大踏步跟着冯奕回府。 第40章 芷兮并不知道冯奕昨晚留在宫里的值房,昨夜闻人萍发起了热,府上郎中虽说无大碍,但她还是放心不下,直到夜半时分她退了热,芷兮才回房中歇息。 忙活了大半晚,她困倦至极,跌在床上便睡得不省人事。 红缨叫醒她时,芷兮犹在懵然,“你说谁来了?” 红缨边服侍她穿衣边道:“丞相大人,跟驸马一同进来的,现下正在前厅等着公主呢。” 说罢又压低了声音:“奴婢觉得,丞相大人好像与驸马不和。” 丞相进来时,她正扶着闻人萍在院里散步,冯府不算特别大,二人走着走着便到了前院附近,骤然就碰见了脸色阴沉的丞相大人,相反的,驸马则笑容满面。 芷兮挑了双金镶珠翠耳坠带上,随后道:“满朝文武没几个人与他合得来的。” 收拾妥当后,芷兮便带着红缨连同几个女使去了前厅。 远远的,一老一少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两人分别坐在主位之下左右两侧,身姿一样的挺拔端正,一个头向左扭,另一个则向右扭,生怕看到对方一眼。 芷兮整了整衣襟,抬步迈了进去。 冯奕先看到她,他便即起身,对着她一拜:“见过公主。” 芷兮微微点头。 左侧的老人此时也回过头来,他起身,扶了扶自己的发冠,口中呼道:“老臣拜见平阳公主!” 说完人已经额头触地,深深朝她跪了下去,芷兮不由一愣,她到现在为止,还是不习惯有人对她行这么大的礼。 她抿了抿唇,微笑着上前,弯腰扶着左丞相的手臂,温声道:“大人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左丞相虽直起了身,但还是没起来,他接着道:“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比,礼,不可废。” 他这样说着,又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旁边站着的冯奕,冷笑一声道:“掌印大人虽名为公主驸马,但到底君臣有别,你也忒不懂规矩了些。” 又看着芷兮,恭敬道:“公主万不可如此纵容,以免他目中无人。” 芷兮:“……” 她自然听得出来左丞相是不满冯奕方才见她只是微微躬身,只是,这正主就在旁边站着呢,左丞相竟全然不顾吗? 再者,也是她让冯奕不要次次见她都下跪的。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芷兮刚要出声,一旁站立的冯奕这时走到左丞相身侧,干脆利落的跪了下去,行了与左丞相一样的礼。 礼毕,芷兮瞧见冯奕转头看着左丞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记住了。” 左丞相:“……” 芷兮:“……” 平日在朝堂上把他气得快吐血的冯奕,今日怎地如此听话?准备好的大道理无处可讲,左丞相颇有些不自在,一时愣在原地,下巴上的胡须微微抖动着。 芷兮按了按眉心,出声打破一室尴尬:“丞相大人快请起,你也起来。” 左丞相虽身强体健,但到底年事已高,跪了这会子功夫,起身时已有些不利索。 芷兮便要弯腰去扶,冯奕却先她一步弯了腰,搀着左丞相的臂弯,猛得将他拉了起来,嘴上道:“大人小心些,一大把年纪的别闪了腰。” 他的语气里分明带着戏谑,仿佛刚才的恭敬是她的错觉,芷兮顿时不明白了,冯奕对左丞相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老臣今日过府,是特地感谢公主救了舍孙女,若不是公主殿下,蓉儿那孩子恐怕就要让贼人给糟践了。” 左丞相不动声色的挣脱冯奕的搀扶,笑容满面道。 芷兮回道:“丞相大人不必客气,其实本宫也没出什么力,多亏了驸马指给本宫的侍女,她会点子功夫,是以那日才能出手相救。” 左丞相顿了顿道:“公主您过谦了,您的侍女也是因为您才会出现在那,归根结底,公主于我丞相府,还是有恩的,当然公主的侍女也是。” 芷兮心说您这夸张了吧,她真的什么都没做,甚至自个儿也吓得晕倒,怎么就严重到于丞相府有恩了呢。 左丞相指了指厅内放置的两口点漆红木箱子,道:“老臣也不知公主喜欢什么,是以自作主张备了点薄礼,请公主笑纳。” 说着便有左丞相的侍从上前依次打开箱盖,于是芷兮看到了满满两大口箱子的银锭子,刹那间似乎让整个前厅更亮了些。 两大箱子的银锭子,芷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呆呆的张着嘴,眼都不敢眨一下。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冯奕,也错愕至极。 他知道左丞相私下里为人比较肆意,但这出送银锭子的行为,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许久不见芷兮回应,左丞相又道:“还请公主不要嫌弃,这是臣多年积攒下来的,公主放心收下就是。” 芷兮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丞相大人,本是举手之劳的事,本宫实在担当不起如此厚礼,还请大人带回去吧。” “那怎么行?犬子就只有蓉儿一个孩子,若她出事,那相当于要了我们全家的命啊,救命之恩,老臣无以为报,恳请公主收下吧!” 他言辞间情深意切,声音隐约带着颤意,芷兮想到左丞相那个命丧沙场的独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他已经尝过一次,独子唯一的血脉,相比左丞相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芷兮沉吟片刻,道:“不如丞相大人答应本宫一件事,也算是谢过本宫了。” 左丞相也瞧出无论如何平阳公主是不会收下银锭,闻言立刻拱手道:“但凭公主吩咐,老臣定当全力以赴。” 芷兮看了眼冯奕,上前扶住左丞相的手臂,微微躬下身子,郑重道:“那就请丞相大人暂缓辞官,再为我大靖辛劳一二吧。” 她前两日从王奇那里得知,左丞相依然没有放弃辞官的想法,王奇说,他干爹为此事连着好几日愁眉不展,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王奇话虽夸张,但芷兮还是看得出,因为左丞相意欲辞官一事,他的确很是愁苦。 芷兮说服自己,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冯奕,只是不想这朝堂更乱。 第41章 说出那句话时,芷兮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 她是一个遭帝王厌弃的公主,不像靖芷枫有强大的外祖家作为后盾,如今又嫁了一个太监,身份不上不下的极为尴尬,她是不指望左丞相能答应的。 可他却出乎意料的应了,左丞相的目光先是移到冯奕脸上,冯奕回他一个笑,那笑容在左丞相看来,配着笑容,左丞相觉得冯奕真像一只狡诈的狐狸。 他便是因为如今朝政握在司礼监手中,才不想继续在朝中为官,几次三番请辞,均被驳了回来。 他为官几十年,自然知道陛下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辞官的想法,每一次的御批,都是眼前的年轻人所为。 六年了,他始终看不透冯奕想要什么。 陛下又全然撒手不管,左丞相曾经失望透顶。可再如何失望,他还是不忍见大靖江山被毁。 左丞相沉思许久,终是叹息道:“老臣答应公主,不再辞官。” * 冯奕将左丞相送到冯府大门,目送他下了门前的台阶,淡声道:“丞相大人慢走。” 左丞相一只脚已经踩上了车凳,闻言又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冯奕,想说什么似乎又不知如何开口。 冯奕右手下意识摸着腰侧剑柄,含笑道:“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左丞相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老夫问你,一年前让祁兰枢强攻北齐邺城的命令,是司礼监还是陛下所下?” 冯奕挑眉,正要回答,左丞相又道:“老夫要听真话。” 他双眼灼灼的望着冯奕,便让人很难忽视那双眼里掩藏不住的悲伤。 冯奕骤然想起,左丞相的独子曾经便是祁兰枢麾下先锋,而一年前,探子探得邺城内北齐的兵马不足一万,当时祁兰枢认为有诈,迟迟不敢进攻,可陛下背着在外办事的冯奕,一道旨意到了军营,命祁兰枢即刻拿下邺城。 也不知道祁兰枢脑子里想的什么,他居然出兵了。 北齐在邺城埋伏了十万兵马,那场战役最终的结果,就是大靖损失了八万精兵,左丞相之子所在的先锋营,更是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这是因为陛下决策有误,可司礼监却担了这份罪责,替安庆帝背负着天下骂名。 “你说啊!” 左丞相压抑的怒吼声唤回了冯奕飘远的思绪,他抿了抿唇角,道:“是陛下。” “好,好,好啊!”虽早有猜测,可知道真相又是另外一回事,左丞相身形踉跄,连呼三声好,最后上车离开。 冯奕目送着左丞相的马车离开,他很久都没有出声,即便是白日,朱雀大街也一片沉寂,这份寂寥已经陪伴他许多年了。 王奇觑着他的脸色,小心道:“干爹,门口风大,您身子不好,还是进去吧。” 冯奕像是没有听见般,他抬头望着天空,那里有燕鸟成群飞过,矫健矍铄。他苦涩一笑,转身入内。 沿着原路返回前厅,芷兮还在那僵坐着,她眼底满是不敢置信。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难以相信,但左丞相就是应了公主所求。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武安侯府与皇后等人又频频动作,如此节骨眼,朝堂更不能乱起来,有左丞相这个三朝元老在,想来那些个人行事亦会有所顾忌。 他走进前厅,出声打断沉思的芷兮,“公主,左丞相已经离开了,天色还早,您可以回去补个眠。” 观她眼下都是乌青,想来她昨夜同样未睡好,也许马车上发生的事,不止扰乱他一人心境。 他昨夜亦是整夜未睡,一闭眼就是她将手指放在自己额头的那一幕。一整晚,他都捂着自己的额头,说不上是否留恋那点温热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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