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上复又变得冰冷,冯奕眼底几不可察的滑过一抹失望。 芷兮搓了搓手指,神情肃然:“你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又用了什么药?” 他的脸色一向很白,像是那种纯洁无暇的白玉,虽白,但也透着微微血色。然而今日他的脸色却是惨白如纸,嘴唇又带着乌青,整个人往那一站,配上那道阴恻恻的嗓音,活像一具漂亮的尸体。 她刺杀他时才替他诊过脉,那时发现他不过三年可活,今日再看,芷兮只觉他再能活一年也是侥幸。 她是个医者,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即便半个多月以前,她曾试图杀了他。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沉默着,原来她是在替自己诊脉。 芷兮意识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回头吩咐红缨几句,让她带着几个小丫鬟去捡绒花,自己则抬步往冯府走。 “你跟我进来。” 知道接下来她会问很多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冯奕脚步沉重的像是坠着两块千斤重的石头,即便如此,他还是抬起了双脚,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芷兮一路走到了冯奕书房前,手碰到门板的一瞬,她迟疑了下,回头看着冯奕,指了指书房,又指指自己:“我可以进去吗?” 书房毕竟是他的私人领地,即便她清楚她就这么进去了,冯奕也不会说什么。 她自己也好奇,她对冯奕的这种笃定从何而来。 她站在书房前的阶梯上,便比冯奕高了些许,冯奕要仰着头才能与她对视,而她则微微低着头,阳光从她身后撒了下来,像是在她披了一层金黄色的轻纱。 王奇喜欢无事拜拜观世音菩萨,他说观世音可以普施甘露,救苦解难,渡一切灾厄,他还经常不怕死的让自己也去拜拜。 冯奕常笑王奇过于天真,像他们这种行走于黑暗中的人,观世音菩萨是看不见他们的。 可现下仰望着公主,他突然觉得,或许观世音菩萨也是能看见他的。 “这个府上,公主想去哪便去哪,不用征求任何人的同意。” 他听见自己开口,轻易将这个承载着一切秘密的书房向她敞开,无半点犹豫。 第43章 冯奕的书房陈设简洁,一张书案,一把圈椅,临窗搁了一张软榻,榻上铺着厚厚的狐毛毯子,看起来很温暖。 芷兮的目光被书案前的火盆吸引,那里头正燃着通红的炭,整个房间像是一个蒸笼,炙烤着房里的人。 芷兮微微启唇,呼出一口气,拿起手中帕子拭了拭鬓边的汗水,朝着书案走了过去。 案上正摆着一张作了一半的画,芷兮好奇的歪了身子去看,却忍不住叫画上那几只憨态可掬的猫儿给逗笑了。 那几只猫该是一家子,两只体型稍大些的正慵懒的躺在一旁大树下,旁边有四五只小猫,正在无忧无虑的追逐嬉闹。 他画的十分简单,只粗略几笔勾勒,也并未上色,芷兮还是从画里看出了一种羡慕,他是很羡慕这支猫家庭的。 她突然的笑声让冯奕愣了片刻,继而反应过来她是在看自己刚才闲来消遣所画,他不禁汗颜,忙三两步绕到书案后,尴尬一笑,将那张画着几只调皮猫儿的画给收了起来,压在左侧那一摞奏折下面。 冯奕挠了挠腮帮,声音发虚:“让公主见笑了。” 芷兮直起身子,绕到窗前站定,将窗户小小推开一条缝,随口道:“冯奕,你的家人呢?” 正在整理案上笔墨的手一顿,仔细观察便可发现那双修长洁白的双手轻轻抖了抖,像是在害怕什么。 冯奕抬头看向芷兮,静默不语。 芷兮背对他,又道:“之前听说过许多关于你的传言,但从来没听说过你从何而来,你的家人呢?” 书房内很安静,接近黄昏的时刻,光线其实有些暗,芷兮看不清冯奕的脸色,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静谧蔓延到室内的每一个角落,似乎能将人尽数吞没。 冯奕不禁陷入了沉思,他曾经也有家人,有嘴硬心软的父亲,有温婉和善的母亲,有互相嬉闹的兄妹…… 他曾经的家是其乐融融的。 可后来,后来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家人都过世了,这偌大的一个世界,只留下了他一个人,不人不鬼的活着。 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他的家人太自私,为什么要留下他一个人,若是将他一起带走,那该有多好,那样他就不用忍受这种非人的痛苦了。 心脏处一阵抽搐的疼痛,冯奕张开嘴,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突然,盆中炭火燃烧发出一声响亮清脆的噼啪声,将冯奕拉回了现实。 他轻轻一笑,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苍凉:“在下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家人就死于战乱了。” 芷兮未想过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宫里的太监其实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养不起了,便卖进宫里,换几个银钱,他以为冯奕也是一样,却没想到他是个孤儿。 芷兮心中微恸,安慰道:“最起码他们不是故意不要你了。” 冯奕一愣,倒是有人第一次跟他这样说。他蓦地大笑起来,笑了很久,直到胸腹处都传来疼痛感才止了笑,他喘了口气,看着一脸莫名的芷兮,启唇道:“公主说的对,起码我的家人不是故意抛弃我的。” 他们只是不得已。 “好了,回答我之前的问题。”芷兮关紧窗叶,再次走到书案前,忍着令人不适的炙烤感,盯着他的双眼问他,“你生了什么病?用了什么药?” 冯奕下意识的就要逃避,他垂下眼睑,试图用沉默让芷兮放弃。 他的小心思一眼就能看穿,但她既然问了,得不到答案就不会放弃。 她将双手撑在书案边上,声音带上了一点凌厉:“抬头看着我!” 冯奕继续整理着书案,叹息道:“公主何必问这个呢?” “我是个公主,整日无所事事,我有大把的时间陪你耗。” 竟带上了狡黠的威胁,冯奕不由失笑,默了片刻开口:“不是病。” 冯奕的声音没有什么大的起伏,平平淡淡,像是在诉说着别人的事:“年少的时候,我有幸遇到一名西域来的游僧,他见我小小年纪整日在街乞讨,受人欺负,于是心生怜悯,便收我为徒,后又将我带到西域。” “他问我想不想做一个强者,我自然是想的,只是要做一个强者,自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后来,他便花费了一年的时间,替我研制出一颗药来,那药服后,我的身体开始百毒不侵,任何武功心法也是一学即会,自然了,代价便是寿命减短,终年怕冷。” 说完后,冯奕自己倒生出了一股惊讶,原以为自己的过往能说个一天一夜,却原来三两句就没了吗? 他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只除了那一年,他服下的不止一颗药。 多少颗他也记不清了,总觉得有上千颗,他对那一年唯一的记忆便是不停的服药。 那游僧是个亦正亦邪的小人,他并非怜悯他,而是想找一个试药之人罢了。 冯奕起初还以为老天眷顾,终于有人来拯救他了,后来到了西域才发现,那游僧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他喜欢研制各种毒药,但那些药需要有人来试药,于是他就四处游历,诱骗像他这样无依无靠的幼童,带回去日复一日的给他们服毒。 那些毒大部分是没有解药的,于是便死了很多的试药人。 那游僧所住的地方乃西域丛林里的一处断崖边上,他曾经去过崖底,看到了数不尽的白骨。 他其实算是最幸运的一个,到他时,那游僧又爱上了以毒攻毒,他喂给自己各种各样的毒药,有时是一日一两颗,有时一日十来颗,看着他因为药物的缘故而变得面目全非痛苦不已,那游僧就会变得分外兴奋。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一年神智都是浑浑噩噩,疼痛让他片刻也不得清醒,他只记得自己无数次求那游僧给自己个痛快,每次都只得到一句回应:“是你自己说想要成为强者的。” 于是便继续重复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直到有一日,那游僧出门采药,再也没有回来,他才慢慢清醒过来。 自此,他才发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感谢那游僧的,若不是他,自己焉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虽受了很多常人不能忍受之苦,但到底还是给他带来了一点好处。 冯奕平静的阐述完,书房内再次恢复静默无语的状态。 过了许久,芷兮突然出声:“从明日起,我搬到公主府居住。” 冯奕心尖骤然传来一阵疼痛,他无声的勾起唇角,面上浮现讽刺的笑容。 他心道她回公主府住也好,他是一个不祥之人,又即将身死,或许他全身都已经开始散发腐烂的气息,跟他住在一个府上难免晦气,回去也好。 只是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难受得紧。 “从后天开始,你每日必须抽两个时辰,来公主府找我,不论白天黑夜,每日必须两个时辰。” 芷兮没瞧见他脸上神色,语气里带着无比的慎重说道:“你能做到吗?” 冯奕茫然片刻,怔怔的不说话,芷兮又催促了一遍,冯奕一头雾水,但还是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他如今身边得力助手不少,许多事都不必自己亲力亲为,现下安庆帝只让他想办法治好楚恬的疯病,撬开他的嘴,弄清楚传国玉玺的下落,除此之外倒也无旁的事。 安庆帝催的急,冯奕生怕他耐不住性子派别的人去禹州,几番考量后还是将楚恬已然寻到的事告诉了他。 “只是不知公主是要做什么?” 芷兮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岔开话题道:“之前许世安所说的那两桩命案,与你有关吗?” 她问的直接,冯奕满腹的谎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最终如实道:“是我派人所为。” 芷兮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心跳也快了几许,许世安说那两人是被人生生用拳头贯穿了胸背,手段可以说得上是骇人至极。 他身边的闻人萍,杀人喜欢用鞭子扯下头颅,这次又有一个喜欢用拳头掏穿心窝的,谁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喜欢用这种极度吓人的手法杀人的。 那么,他身边的人是这样的手法,他本人呢? 芷兮觉得他若自己出手,只怕会更狠辣,就连想象也会让她呼吸□□。 她有一种直觉,冯奕对那两人动手,极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或者是因为母妃,可不管是因为谁,她都觉得他们罪不至死。 她到底还好好的站在这,没有被送往北齐和亲,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这样的想法刚一冒头,她又觉得自己的不忍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了,毕竟那两人当初做那些事,完全没考虑过她嫁往北齐的下场。 芷兮觉得很矛盾,这种矛盾让她极度不安,说出口的话也变了味:“为什么?他们得罪你了吗?你是不是想杀谁便杀谁?” 她随即转过身,懊恼的咬了咬唇瓣,她不想将罪恶感推给冯奕的。 瞬息的功夫,芷兮又转过身来,冯奕却先开了口:“看不顺眼,想杀就杀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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