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小厮们都没法子跟去,在桐油大门外翘首以待,等主子们都鱼贯而入,拐到大殿后,才唉声叹气回京复命。 清岚庵的殿宇不像慈恩寺那般金碧辉煌,大气磅礴,而是古朴素雅,清净幽寂。 青灰瓦片在山顶雾气中凝成墨色,松枝、银杏错落有致,天井里的青铜大钟浑朴古拙。 领头的小尼姑名唤妙圆,年岁不大,人如其名圆头圆脸的瞧着有些稚气,看她们一行人的眼神里满是好奇。 连翘翘瞟一眼妙圆锃光瓦亮的后脑勺,忍不住摸了摸自个儿的头发。 妙圆恰巧回头,见连翘翘的举动不禁笑道:“连居士,您要念一年的经,过了我师父的关,才能剃度出家呢。” 连翘翘赧然,云夫人等人听闻后,皆松一口气,看妙圆生得讨喜,七嘴八舌地问她清岚庵的事情。 妙圆也是个伶俐的,专挑庵里有趣的传闻说了,逗得姬妾们就差赏碎银、金叶子。 再话锋一转,悄声说道:“最近清岚山上可不太平,居士们万万不可随意出庵门,天黑后好生待在寮房为好。” 想起上山途中见着的女尸,连翘翘心头一跳。 云夫人凤目一眯,问妙圆:“小师父,怎么个不太平法?” 妙圆一脸的为难,等走到禅院门口,方才吐露实情:“上个月,庵里的厨娘和她女儿下山后就不见人影,家里人找上门来,我师父才知道她们两个前一天夜里就没回过家。……报官?报过了,没有下文。” 连翘翘噫了声:“我们上山的时候……” “连氏!”云夫人打断她,对妙圆笑笑,“我们省得了,小师父,快回去给净觉师太复命吧。” 妙圆走后,一行人的脸色都谈不上好看。 少顷,跟连翘翘曾同住一座偏院的吴姨娘绷不住,颤颤巍巍发问:“那小尼姑说的厨娘女儿,跟我们路上撞到的死人,该不会是一个人吧?” 连翘翘搂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云夫人啐一口:“危言耸听。你又不是仵作,哪来那么多闲话?山上不太平归不太平,但咱们好端端待在清岚庵里,还能被歹人捉去不成?” 话毕,云夫人赶鸭子似的把人挨个赶进寮房,让她们快些收拾停当,穿好清岚庵的僧袍,一会儿还得去斋堂用午膳,午后要给王爷唱经祈福,一桩桩一件件把一行人安排得服服帖帖。 连翘翘细想也是,她们怎么说也算沂王府的人,哪来的山匪强盗能胆大包天欺负到她们头上? 就算有,听到皇城司雁凌霄的名号,妖魔鬼怪也该歇了心思,找死么不是? 思及此,连翘翘系僧袍腰带的手忽地一顿,抿一抿嘴角,眸间水波澹淡。 她到清岚庵修行,是雁凌霄的安排么? 想也知道,雁凌霄不会那样轻易放过她。沂王府人多眼杂,便是世子也难以在众目睽睽下将父王的外室据为己有。 等到京城外,可就不一样了……
第6章 妙圆 “连居士。” 连翘翘停下擦拭月牙椅的手,仰头看向一身清灰僧袍的云夫人。 云夫人合掌道:“今日是王爷灵柩出京的日子,净觉师太说,午课时要为王爷念经祈福呢。” 她笑吟吟睇向连翘翘,同是灰扑扑长袍,半跪在地,却像一支斜插在砖缝间沾霜带露的芍药,眼底少了几分妒意。 “多谢云居士提醒,我打扫完禅院,收拾妥当就去。”连翘翘扶着有些酸痛的腰起身,拧干抹布,利索地搭在木桶提手上。 她们来清岚庵已逾半个月,日子不算清苦,但与过去锦衣玉食的生活仍相差十万八千里。 丑时过半,天没亮就要起床洗漱做早课。一日一餐,一菜一饭。虽是煮得香稠稠的粟米饭,但对吃惯了精细白面的贵妾们而言,仍是粗粝得难以下咽。 学经坐禅到戌时,还没到京城夜市喧嚣繁华时,清岚山上就已万籁俱寂,她们还得自个儿去抬热水,回寮房洗漱,在瑟瑟秋风中准备入睡。 起初有耐不住的姬妾闹着要百宜羹、银丝碳、羊绒袄子,都被云夫人弹压下去。 连翘翘也过不惯这清苦日子,但在庵里敲木鱼,总好过回去受沂王妃磋磨。净觉师太讲经她从不缺席,庵里分派的洒扫工作,她也回回尽力而为。 “你倒是个好的。”云夫人挽起连翘翘的胳膊,啐道,“昨天轮到吴居士打扫禅院,你猜怎么着?她非说月事来了,疼得起不来床,连早课都给糊弄过去。我回来一瞧,呸,满地的落叶一片不少,吴居士就懒在窗边逗猫!” 连翘翘抿嘴一笑:“吴姨娘……吴居士身子不爽利,这也没办法。” “你听她瞎掰扯,她什么时候来月事,我能不知道吗?”云夫人撇嘴,“以前在王府,人家天天掐算着日子去书房给王爷送汤,也没见她送出个小公子小郡主来。” 云夫人声音不高,却听得连翘翘面上刺挠,悄声提醒:“云居士,斋堂到了。” 午膳时,净觉师太领王府来的居士和弟子们齐念般若经,再由负责斋饭的师父分三轮上菜,都是简单过水焯过的叶子菜。 连翘翘木着脸咽下去,别的姬妾也都面有菜色,苦不堪言。 直到最后一轮,斋堂的师父给她们一人分了块龙须糖,连翘翘方才眼前一亮,咕咚咽一口水,眼睛冒绿光。 “这是沂王府送上山的供品,特拿来给居士们尝尝,以此感念我佛的恩泽。”净觉道。 要在过去,区区一颗龙须糖,连翘翘瞅都不稀罕瞅一眼。她被明月楼当闺阁小姐一样娇养长大,妈妈担心她吃糖会痴肥,素来将糖果、柿饼、蜜饯一类的物事当洪水猛兽。 可是,一连吃了十五日的素斋,那甜滋滋脆松松的龙须糖在连翘翘眼里,无异于蟠桃仙果,珍馐美味。 “多谢净觉师父。” 她净过手,忙不迭从妙圆手中双手接过一圈圈白酥包裹的糖酥。旁的姬妾稍有矜持,也很快虎口夺食一般,取过属于自己的那份。 油润润蜜煎煎的香气涌入鼻腔。 连翘翘没来得及入口,便听到吴姨娘哽咽一声:“就是这个味儿,是王府大厨房蔡娘子做的糖!” 不久,过去的王府贵妾们纷纷开始抹泪,一会儿哭诉沂王爷走得早,弃她们于不顾,一会儿抱怨清岚庵的日子艰辛,起得比鸡早活得比狗累。 连翘翘对沂王府没那么多惦念,两指捏龙须糖,白糖熬浆挂的糖丝稍一用力就扑簌簌往下掉,下雪似的落了一桌子。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云夫人拭泪,听她们还在哭哭啼啼的就来气,瞧一眼净觉师太古井无波的面容,呵斥道:“既然都到了清岚庵,就再不是王府的人,哼哼唧唧的像什么样子?你们瞧人家连翘翘,吃好喝好睡好,气色鲜亮,腰身都圆润了一圈……” “咳咳咳!” 连翘翘拍着胸脯,一颗枣子大的龙须糖卡在喉咙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灌了半壶冷茶才咽下去,好不狼狈。 妙圆见了,忙端上一碗米浆,让她喝下去润喉,边轻拍她脊背,为她顺气:“连居士,喝慢点,别再呛着了。” 连翘翘呛得眼泪花花,连声道谢:“谢谢小师父,麻烦你了。” 妙圆笑嘻嘻的,递给她一条月白绡帕。 连翘翘稀里糊涂接了,擦干净嘴角,瞧了瞧帕子角落绣工精湛的青色凤蝶,为难道:“这样好的帕子,叫我弄脏了。妙圆小师父,等我回头再绣一条新的还你。” “连居士有心了。”妙圆笑道,“一块手绢罢了,不值当什么。” * 后半夜,连翘翘陡然自睡梦中惊醒,新贴的窗纸上树影蹀躞。 她踉跄着爬起来,茫然看了看昏蒙蒙的屋子。 昨日因沂王出殡,接连午课、晚课都跪在大雄宝殿,跟着净觉师太念那份用羊脑笺与泥金写就的《大般若经》,直念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嘴唇发麻。 一回寮房,连翘翘就趴在铺了张羊毛毡的薰笼上倒头呼呼大睡,歪斜着身子,裙摆皱巴着缩到膝上,一双莹莹如玉的小腿在深秋寒夜里冻得发红。 她嘶了声,揉一揉酸痛的脖颈和双膝,哆哆嗦嗦披好斗篷,心想,午膳晚膳时都喝多了茶水,既然醒了不如去净室解手,省得天蒙蒙亮就被尿意憋醒。 连翘翘打着呵欠,趿拉木屐,随意披一身杏白棉斗篷,推开寮房木门。 咿呀一声,在阙静的禅院中仿若狐鸣。 日间浑朴清雅的殿宇,高大粗犷的银杏古树,在夜色中宛如张牙舞爪的暗影,诡谲而恐怖。 屋外北风凛冽,银杏沙沙作响。 连翘翘吹得浑身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她胆子不大,一手扶住冷冰冰的墙面往回廊尽头走去。 相隔一扇扇房门,时而能听到一侧禅房内模糊的呼噜声,磨牙声和翻身的窸窣声。 净房门前黑黢黢的,连翘翘出门急,没带上烛台,此时伸手不见五指,小腹又酸又涨,山上风一吹,她腿就一紧。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十多天前刚到清岚庵时,小尼姑妙圆对她们说起过的故事。 连翘翘不住胡思乱想,又想起上山时撞见的,那位死于非命的少女。明明去京城报过官,可也没有后文。 她跟狗撵似的解手,舀起水缸里的一瓢冰水,急匆匆净过手后,三步并作两步往寮房跑。 清岚庵夜里熄灯,周遭漆黑一片。 连翘翘没走几步,就察觉不对。她来时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么? 心头突地一跳,再用力向下坠去。 连翘翘起了一身冷汗,努力睁大双眼适应昏昧的光线,往廊外一瞧,院子当中的银杏树枝叶稀疏。 呼,连翘翘舒一口气。 居士们所住的禅院是个回字型,她走半天不到,不过是走错了方向,只要穿过院子,经过银杏树走到对角,就是她的寮房了。 “真是,哪有那么多鬼打墙,怪力乱神的事。”连翘翘小声嘀咕,“就是有鬼,也不敢来清岚庵吧。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她大着胆子,斜穿过庭院,走到银杏树下时,忽然瞧见树根虬结处,立着一道黑黢黢的人影。 “什么人?!”连翘翘小声惊呼。 “连居士。”妙圆微笑。 昏暗中,她银盘似的脸上露出纸扎人一样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连翘翘仿若未觉,语气软和地问:“哎,你吓死我了。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 妙圆歪了歪头,大而无神的眼珠子一瞬不瞬盯了她半天,方才道:“算了,我不多问。连居士,你跟我走吧。” “去哪儿?”连翘翘心生疑惑,“我认得回寮房的路。妙圆师父,都这个时辰了,有什么事不如做完早课再说?” 她紧跟着妙圆的步子,路过寮房时想推门进去,却被妙圆捉住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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