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 连翘翘刚竖起耳朵,廖九又话锋一转:“再委屈夫人几日,等山路通了,就让城里的木匠上来,给您打一只红木床。” “可是因为山崩,叫碎石泥浆堵了路?”连翘翘打听道。 廖九吐一口痰,呸了声:“见天的下雨,把官道给堵了,耽误我生意。又因为沂王爷的事,京里的富家子都不敢轻易出城饮酒,真是可恶至极!” 连翘翘心中暗喜,没想到,沂王薨逝居然为她挣出一条生路。假如有幸逃出去,她定要为王爷好好上几炷香。 廖九眼珠子一转,忽而生疑:“夫人打哪儿听说山崩的事?” “不是九爷您说的么?”连翘翘干笑几声,捧起水袋灌了几口生水,又笃定道,“您亲口所言,才几句话工夫怎么就忘了?” 廖九红得发亮的酒糟鼻皱了皱:“是么?算了,连夫人好生待着。绳子我也给你取了,要是觉得闷,改日让我闺女来陪你说几句话。” “多谢廖九爷体谅。”连翘翘仔细旋上水袋的木塞子,将之放在老鼠够不到的柴堆上,隔着虚掩的木门朝廖九福礼,“妙圆小师父肯来同我说话解闷,就再好不过了。” 廖九狡诈,说不定她能在妙圆那儿寻摸到机会。哪怕一时半会逃不出去,也能从妙圆口中打探外头的情形。 门外的廖九见她看上去尚且精神,也没多想,挂上锁头,撂下一句:“夫人乖乖等着便是。” * 一块炊饼,连翘翘啃了三日,牙差点磕掉都没能啃完。 廖九不许她生火,只丢来一张不知道多少人用过的旧被褥,让她先用着。 连翘翘哪里肯碰,情愿裹着那条脏兮兮的斗篷,在深秋寒意中牙关咯咯打颤,和老鼠的磨牙声融为一体。 为节省体力,连翘翘总是半梦半醒,睡在柴堆边轻易不挪动。 她本就肤白,两靥因多日低烧染上绯红,下眼睑有两片晕晕的桃红,愈发显得妩媚而柔弱。 妙圆打开门,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少女睡在柴火堆旁,如一捧春雪,一枝新桃。 “连居士……夫人,醒醒。”妙圆推了她几下。 连翘翘幡然转醒,见到妙圆却不动怒,揉一揉眼睛,嗔怪道:“你爹说你要来,怎的这时候才到?等了小师父好久。” 妙圆见状,面露愧色:“连夫人,您不怪我?” 连翘翘眨了下朦胧的眼睛,看到妙圆眼下挂的两弯乌青,轻柔柔地说:“我怎么会怪你,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我知道的,你也是迫不得已。” “我爹他……”妙圆犹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只刚出笼的蒸饼,“罢了,先趁热吃点吧,刚从斋堂里拿的。” 连翘翘眼波流转,荡出一抹抹爱娇的甜意,捧着妙圆给她的蒸饼,喜不自胜:“妙圆小师父,我都不知道该拿什么谢你。” “连夫人不怪我就好,哪敢让您说一个谢子?”妙圆跪坐到她旁边,把人扶起来。 连翘翘眼冒金星,勉强坐起身,没在妙圆面前露怯。 她边小口小口吃蒸饼,边拐弯抹角向妙圆打听:“云居士她们,这些天在庵中过得如何?可有想我?” 妙圆沉吟片刻,捡能说的说了:“一切都好,云居士还请我师父帮您念经祈福。” “王府那边……” 妙圆觑她一眼,小声警告:“昨个儿王府的护院上山找过一趟,不出半日就回去了。” 连翘翘脸色一暗,自嘲道:“这样啊。哎,我一个外室,本就不是沂王府的人,他们这般已是仁至义尽。我也不好说什么,往后好好过咱们自己的就是。” “夫人愿意这么想就好。”妙圆吁一口气,“我爹的性子……不好相与吧?不过夫人可以放心,即使拿到那样东西,我爹他也会把您留在这儿。大人问起,就说您福薄因病去了,总好过回南边再受磋磨,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一席话如同天书,连翘翘着实想问,那样东西,那位大人,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模模糊糊,意有所指的,谁又能听得明白? 可想也知道,一旦问出口,妙圆对她的态度恐怕就不是这般好声好气。 连翘翘别的本事没有,装傻卖乖的本领却天赋异禀。她笑了笑,岔开话头,说起无论闺中少女还是庵堂女尼都喜欢谈的胭脂水粉、茶馆点心,半日下来跟妙圆的关系竟亲近了几分。 日暮,妙圆止住谈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拍拍沾灰的僧袍,说道:“连居士,我该回去了,等风头过了再来跟您说话。” 连翘翘满脸的不舍,二人话别之际,忽然听到门外一片嘈杂,先是碗碟碎裂声,再是一名女子跌跌撞撞跑进院子,大声呼救哀求的声音。 接着,便是廖九骂骂咧咧,啪啪两声,甩了两个响亮的耳光:“不知好歹的贱货!跟你那短命鬼女儿一样该死!” 连翘翘打个冷颤,当即想到上清岚山那日瞧见的女娃儿尸体。她不敢作声,见妙圆神色坦然似是习以为常,更不敢多言语。 “夫人早些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连翘翘期期艾艾道好。 妙圆走出柴房也不忘落锁,重重的锁头砸在连翘翘心头。外头一时间没了别的动静,唯有那女人凄厉的惨叫。 连翘翘稍候片刻,就膝行到门边,扒着门缝往外瞧。 只见廖九怒气冲冲踩在那妇人脖子上,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妇人蓬头垢面,状若疯癫,手指在地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妙圆拦了廖九一把,却被狠狠推开。 少顷,洞开的厢房门内缓缓步出十来位妙龄女子,上至出嫁的妇人,下到舞勺之年的少女。她们身穿半遮半掩的僧袍,禅巾下青丝犹在,一个挨着一个,眼神麻木看着面前的惨剧,看杀人如杀鸡,无人上前阻止。 莫大的恐慌席卷而来,连翘翘不忍再看下去,拼命拍打木门。 廖九果然松开那疯女人,让妙圆扯一根麻绳将她重新捆好,其余女子也顺从地跟在妙圆身后回到厢房。 “连夫人有何吩咐啊?”廖九一转脸,满头大汗,笑呵呵道,“您以后可是小老儿麾下打头阵的主儿,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连翘翘腹内忧惧,声音发颤:“没什么,只是听到外头动静……那位姨娘,可是哪里惹了九爷不快?” 她语气恭顺,讨了廖九的好,愈发拿她当下金蛋的母鸡,礼尚往来道:“小老儿我也不瞒夫人,那臭婆娘是清岚庵的厨娘,教给她女儿一手好厨艺。我本想叫她们母女在院里做事,谁知道这娘俩刚烈得很,拼死也要逃出去。呵,我让她逃!清岚山那么大,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好在有门板阻挡,连翘翘跼蹐不安的神情并未被廖九看到。 她干巴巴笑道:“原来如此,劳九爷费心了。” “哼,夫人真是善解人意。”想到山路修好后,能从连翘翘身上赚得盆满钵满,廖九止不住笑道,“改明儿就把厢房给您挪出来,单独住一间。在老子这儿,只要您肯听话,想要什么没有?” “哦?”一道冷峻如冰,锋利如刃的声音响起,“倘若她想要你的项上人头呢?”
第9章 金笼 世子?!连翘翘先是一惊,再是一喜。 门外的廖九却不知死活,吐口唾沫扭过身,呵道:“你忒娘的谁啊?!嗬——” 下一瞬,只见寒光一闪,鲜血斜溅起飞洒上墙。 廖九脖颈一凉,双目瞪如铜铃,他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脖子,摸到满手的血。 “你是——”廖九看向眼前收刀入鞘的男人,神情倨傲得令人生恨。 汩汩血沫如注般喷涌而出,他再说不出半个字,那双浑浊的眼睛失去神采,轰然仰倒在地。 “开门。” 雁凌霄低声吩咐,杀气凛冽,乃至皇城司的察子不敢应声,手下缩着脑袋蹲下身,麻利摸了廖九的尸身片刻,就从汗巾子内侧翻出一枚生锈的钥匙。 “世子。”察子高举双手,把钥匙呈给雁凌霄。 后者眉头一蹙,察子方才后知后觉,起了一身白毛汗,麻溜打开柴房门。 屋内的连翘翘几乎热泪盈眶,牙根压抑着酸涩,炽热的感激之情如血液般在四肢百骸流淌。 金乌西坠,在雁凌霄身上勾勒出一道溶溶的金光,连翘翘笼罩在他高大的影子中,经日的恐惧一扫而空。 皇城司察子们哗啦啦跪了一地,不敢直视世子爷星夜驰骋前来相救的女子。 打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雁凌霄稍候几息便没了耐心,寒声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还是说,小夫人想叫我抱你出来?” “不,不必劳烦世子!” 连翘翘踉跄起身,扶着墙根往外挪,她多日没吃饱饭,一时间头昏眼花,前脚迈出门槛,后脚就如同乳燕归巢似的扑倒在雁凌霄怀里。 她浑身上下脏兮兮、灰扑扑的,仔细一闻,还有一股发馊的霉味。 雁凌霄一时无语,差点不想怜香惜玉一把将人推开,可连翘翘不识好歹、不知礼数,竟敢抬起两只纤瘦的胳膊,环住他的腰,一张小脸跟花猫一样,一头栽进他胸膛,旋即哇啦一声,嚎啕大哭。 “呜,世子爷,您怎么才来……” 除此之外,院子里鸦雀无声。 无论是皇城司的人,抑或是被他们从厢房内解救出来的妇人,刀锋抵在颈侧狼狈至极的妙圆,都茫然无措地看向被沂王世子护在身前的娇弱女子。 难以想象,世界上居然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连翘翘在雁凌霄怀里拱了一会儿,眼泪鼻涕半点没客气,一个劲儿往那价值千金的缂丝麒麟纹袍子上擦。 过了好一会儿,她好似才觉出丢人,小脸一红,讪讪地问:“这缂丝袍子,能洗么?” 雁凌霄嘴角抽了抽,没搭话,解下袍子把连翘翘整个人连头带脚,包春卷似的一裹,再微微躬身,将其拦腰抱起,一手搂着背,一手搭着膝窝。 “……”连翘翘实在不好意思露脸,斗篷遮面,埋首在雁凌霄肩头。 最后一丝日光没入山头,远处的慈恩寺传来悠悠钟声。秋风如簇浪,吹得人通体寒凉。 雁凌霄掂了掂连翘翘,轻了,瘦了。他淡漠地扫一眼阖院诸人,待看到妙圆时,狠戾的目光一闪而过。 他颔首,站在妙圆身旁的黑衣察子就咧开嘴,应一声“遵命”,高高抬起刀柄。 相隔重重衣衫和人群,连翘翘从指缝中骤然跟妙圆对上视线,惶然间,她似乎能看出妙圆那双黑葡萄眼中已存有死志。 “等等……” 下一刹,妙圆甩开压制她的察子,高高昂起身,义无反顾撞向刀口。 连翘翘身形大震,吓得哀叫一声,瑟缩在雁凌霄怀里。 皇城司接连杀掉两个人,那群活死人一样的女子终于回过神,从漫长的折磨中逃出生天,不约而同跪地谢恩,以头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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