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翘再迟钝,也发觉不对,她用力往外扯,没想到妙圆小小一个女尼,力气比她要大上许多,一手压住她肩膀,一手拽住她小臂,将她整个人制住。 “小师父。”连翘翘哭丧着脸,“咱们以前不认识,我来庵里也没惹过你呀。先松手嘛,好不好?让我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日一醒来,保管什么都忘了,一定不会跟净觉师太告状的。” 妙圆冷哂:“想换个安静地方说话罢了,连居士在怕什么?您闹出这么大动静,招来不知深浅的人,可如何是好?” 话音一落,连翘翘后颈剧痛,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轻飘飘地跌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7章 绑架 连翘翘是被冻醒的。 手脚如同冰坨子,被粗布死死缚住,轻易挣动不得,又酸又麻,几乎失去了知觉。 她腹内空空,猛然睁开眼睛不由头晕目眩,看什么都不大分明。挨过一记痛击的后脖颈,想必是淤青了,头发丝拂过都痛得龇牙咧嘴。 连翘翘怕极了,想哭,想叫人,可她嘴里塞了一块潮乎乎的抹布,哭都哭不出声。泪水哽在喉咙眼,反回来一股子酸臭的霉味。 连翘翘几欲作呕,可又担心秽物会返回肚子里去,紧闭双眼默念心经,方才按捺住反胃烧心的感觉。 湿淋的睫毛颤动,连翘翘强压下心中的委屈,勉力转动僵硬的脖子,环顾四周。 这儿似乎是一间柴房,紧闭的木门朴素得只剩两扇门板,不像在清岚庵。 角落乱糟糟堆着的柴火,地上却不见厚厚的灰尘,粱上也没有陈年的蛛网,想来有人常来常往。 绑她来的人……连翘翘头痛欲裂,呜咽一声,想起昏迷前见到的妙圆。 连翘翘自忖与妙圆无冤无仇,来清岚庵之前更是从未见过,究竟为什么会强掳她至此地? 昏昏沉沉间,连翘翘隐约听到门外有人说话:“爹爹,人我给你带来了,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只是……我冷眼瞧她小半个月,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如同砂纸刮擦树皮:“小姑娘家家的没见过世面,你老子我什么沉鱼落雁没经手过?那位大人……得,你且先回去,天要亮了,别被净觉那老秃尼瞧见。” “女儿这就去。” 连翘翘陡然一惊,这把雀鸟一般轻快俏皮嗓子的主人,不是妙圆又是谁? 爹爹,女儿……门外的男人可是妙圆的俗家父亲?他们父女俩绑她来做什么? 不及细想,柴房的门就被人嘭一声推开。 一位身形佝偻,头戴方幞头,颧骨陡峭,酒糟鼻又塌又扁的老汉迈入柴房。他头发枯黄泛白,秃噜一根脚指头的草鞋每走一步,就会哗啦啦落下一片油屑,走在田野乡间,抑或是市井坊巷里都不打眼。 连翘翘吓得呜呜出声,拼命往后挪动屁股,脚踝上细嫩的肌肤磨到粗糙的砂石,蹭破一层油皮,一丝丝地抽疼。 “连夫人,您别怕。”老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黄牙,“小老儿不会害了您的。” 连翘翘梗着脖子,半个字都不信。 又听那老汉用嘶哑的声音说:“小老儿我姓廖,行当里的人都管我叫廖九。大人听说沂王他老人家的事,想起您还在沂王府,心里头啊,那是七上八下。这不,好不容易打听到您在清岚庵,就叫我家闺女寻个空把您给救了出来。我闺女您也认得,法名妙圆,在清岚庵做事。这回,可多亏了她!” 他上前几步,取出连翘翘口中的抹布。 一股叫人胸闷恶心的焦油味扑面而来。 连翘翘皱了皱鼻子,向后仰脖子想躲,可她人被绑在柴房的梁柱上,退无可退。 廖九焦黄的大拇指抹过她滑腻的下巴,连翘翘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当即哕了一声。 “呵呵,得罪,得罪。” 廖九无赖似的笑出声,半点不在意连翘翘眼中的厌恶,反倒背着手,故意凑在她眼前摇头晃脑。 像这般在烟花之地长大,花重金教养的姑娘,平素是绝无可能给他廖九一人看的。 连翘翘冻了一晚上,花瓣一样的唇蔫巴了,但仍是唇红齿白,跟画里的仙人似的。 廖九也算见多识广,今日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人只能做花魁,等染上花柳病就去做最次等的船妓。有的人却如麻雀飞上枝头,成为沂王爷养在外头的娇妾。 “欸,可惜了。”廖九咂嘴,“沂王走得早,不然,以夫人这般花容月貌,兴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做王府的贵人娘子!欸,欸欸!” 连翘翘干呕半天,胸脯一起一伏,好不容易缓过劲,虚着声音问:“你认得我?知道我是谁,还敢做这大逆不道、目无法纪之事?你,你们父女两个,不要命了?” 廖九哈哈大笑,却不作答,转而问道:“连夫人,大人要的东西,您可从沂王那儿得来了?” 连翘翘茫然:“什么?” 廖九狡猾而精明的眼睛一眯,阴沉沉道:“连夫人,您可想好了再说。” “我真的不知道……” 嗖——啪! 一根不知何时被廖九拎在手里的荆条重重抽在连翘翘身上。 “啊!嘶,疼——”连翘翘惊叫出声,“你敢打我?” 就是明月楼里最严苛的妈妈也从未上手打过她,顶多饿上两顿,不会叫她吃皮肉之苦。 有记忆以来头一遭挨打,而且是被一个泼皮似的糟老头子拿荆条抽,不断逼问她莫名其妙的问题…… 积蓄许久的眼泪哗然而至,一双清泠泠的眼像两汪澄澈的湖泊,眼底满是屈辱,大颗大颗的泪珠止不住似的往下掉。 “我真不知道,嗝,你们想做什么……你要的东西,我也不晓得。王爷赏我的好玩意,去庵里修行前都叫王府的人给拿回去了。呜呜,好痛。您打我,打我也没用。我哪儿知道那些东西在现在在何处?呜哇……嗝。” 连翘翘抽抽噎噎,泪雨滂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廖九一时分不出真假,只好停住手,思忖道,人在他手上,谅连翘翘也不敢说瞎话。大人要的东西既然不在,那还得差使在沂王府的暗桩去打听下落,又是一桩麻烦事。 他嫌弃又垂涎地觑连翘翘一眼,冷笑道:“大人交待的事都办不好,好吃好喝十来年,居然养出个赔钱货。欸,沂王死了,夫人您也没个去处。待在清岚庵那鬼地方实在浪费这副皮囊,不如暂时留在我这儿,再做打算吧。总不会亏待了您!” 廖九几次三番提到的“大人”,连翘翘想破头都想不出到底是谁,更遑论问她要的东西是何物。 但廖九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叫连翘翘听得头皮发麻,她小心翼翼道:“廖九……廖九爷,我寮房里还藏了些私房钱,不如您寻个方便,送我回去,我让妙圆师父把钱给您,算是孝敬您的买酒钱。” 廖九被她一声九爷取悦,咧嘴笑道:“想不到,连夫人还有吃斋念佛的爱好。天天吃素,一点油星子都没有,嘴巴寡淡,活着有什么趣味?您在我这儿,虽说比不得过去,做不了名动京城的花魁,但好吃好喝,相公老爷们赏赐的胭脂水粉钱总是有的。” 连翘翘浑身发冷,她所料不错,廖九做的是比夜夜笙歌的明月楼污糟一万倍的生意。不是没挂牌的暗娼馆,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水月尼姑庵。 她的命运,从被妙圆偷换出清岚庵起,就注定了碾入尘泥。 她张嘴想呼救,下一瞬,被廖九一荆条抽在嘴角。 如廖九这般经年混迹在勾栏瓦肆的龟公,磋磨人使人屈服的法子多的是。他打连翘翘时手腕上用了暗劲,疼得抽筋拔骨,可面上却不见血,养几日便能恢复如初。 连翘翘抿嘴,试图用疼痛来维系岌岌可危的理智。 “廖九爷。”连翘翘求饶道,“我晓得规矩,不会给您添麻烦……我一晚上没喝水了,口干得很,您行行好,给口水喝。” 荆条在廖九手中弯曲,再嗡的一声弹回去。他上下打量连翘翘,眼珠子像沤了三天的油污,恨不能黏在连翘翘身上。 “欸,可惜咯。这般绝品,我却沾不得。”廖九遗憾道,“要水是吧?夫人且等上一等,小老儿我这就给您拿去。” 连翘翘无视廖九令人作呕的调戏,僵着脸道谢。廖九啐一口唾沫,背着手出去。 当啷一声,锁头晃荡着砸在门板上。 连翘翘终于失去气力,背靠梁柱,手脚瘫软滑坐在地,一双清澈的眼睛也随之黯淡无光。 * 直至晌午,廖九都没回来。 连翘翘舔一舔干裂起皮的唇,喉咙干得冒火。大半天没水喝,没饭吃,小腹咕咕作响,五脏六腑焦灼,不住地痉挛。 她依稀记得,在明月楼妈妈们就是用如此手段敲打不听话的姑娘。无论何种秉性刚烈的良家子,断水三五日,等渴到出现幻觉,看来送水饭的龟公都像在看佛祖座下罗汉。 连翘翘不敢再哭,玉人一样斜倚在梁柱下,面色苍白如雪。 她心中盘算,昨日送沂王下葬的车队出城,雁凌霄定然随队扶灵,等他回转,最快也要十日。 唯一的护身符远在天边,连翘翘甚至不敢肯定自己能否支撑到十日后。 即使等到世子爷回京,听说她失踪的消息,好心愿意派人去搜寻,到那时,她说不定已经被廖九的客人糟践了身子…… 倘若如此,雁凌霄还会理睬她么?或许,那双冷漠的眼睛会掠过她,那张薄情的唇会一张一合,道出两个字:“低贱。” 连翘翘越想越绝望,她不想,也不愿落到那步田地。 暮鼓悠悠,连翘翘勉强打起精神,忽而听到远处有报时的行者、头陀轻敲铁片,铮铮有声,中气十足喊道:“普度众生救苦难诸佛菩萨!酉时已到,天降阴雨,小心山崩——” 她顿时坐直身子,后脑勺咚地撞在柱子上。 这负责报时的僧侣,声音是如此熟悉。在清岚山的十几天里,每到酉时就会途经山中大小寺庙、庵堂,以此提醒僧人、尼姑们结束午课,日落而息。 “太好了。”连翘翘喃喃自语。 她还在清岚山上!
第8章 驯服 有了一星半点的希望,连翘翘就如久旱逢甘霖,枯萎的花枝重新绽放生机。 天气阴寒,连翘翘冻出病来,身子发热,嗓子发痒。廖九关了她两日,不给水米,柴房里的老鼠来啃她的鞋袜,她都绷着一股劲强忍下去。 直到廖九确认她已经驯服,不会反抗,也不会犯傻划伤脸,抑或是自尽,方才扣扣搜搜隔着门缝丢进来一只腥味浓重的牛皮水袋,和一块硬邦邦的炊饼。 “谢谢九爷。”连翘翘勉强笑道。 廖九皱巴巴橘子皮一样的脸,挤出个笑来:“连夫人真上道,不像有的人,给脸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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