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步走进去,正间一片黑暗,感觉比外头还要阴冷。 蔚茵攥着手心,生出几分紧张。傅元承已有近十日没来,那时她的脸还未全好。他救了她,可有时又会让她生出莫名的惧意。 像是刻在骨子里的那种。 不过说到底,他对她很好,给她衣食安定,帮她治伤。对于他,她心存着很深的感恩。 她点了盏灯穿过正堂,到了卧房外,隔着珠帘,便见着窗边隐约的人影站立轮廓。 “公子。”蔚茵唤了声,声音像春日擦过花枝的柔风,轻软温婉。 她站在原地福了一礼,双手托着烛台,烛光映着柔美的脸庞。 良久,里面传来一道微凉的声线:“进来。” 蔚茵挑了珠帘进去,轻步到了桌前放下灯烛,随后退了两步。 几步外,男子身姿颀长,面向窗扇而站,背回的一只手上捏着一张薄薄信纸。暖暖烛光中,指节分明。 能看出他刚来,还未褪下身上的青玉色斗篷,两条淡金色的流苏穗子自他的双肩垂下。 傅元承转过身来,指尖一松,信纸轻飘飘扔在案面上。 他对着她伸出手,嘴角若有如无勾起:“阿莹。” “是。”蔚茵应声。 莲步轻移,裙尾扫过木地板,盈盈而立,微蜷的手伸出去。 下一瞬,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包裹住。 傅元承眼帘微垂:“手这么凉,去哪了?“
第十四章 可分明他的手更凉 蔚茵脸颊微热,染上一层薄绯,身形被面前男子完全笼罩:“逛了会儿院子。” 说她的手凉,可分明他的手更凉。 以前他来的时候,她总会在房中等着,今日是唯一一次,她因为去见郑三叔而没呆在房中。 “嗯,”傅元承听了回答,指尖轻轻落在她右边眉尾处,点着那并不明显的伤痕,“头还疼?” 亲密的举动让蔚茵脖颈一僵,抿抿唇角:“好多了,一直吃着郎中配的药。” 鼻间钻进来微凉的清香,那是傅元承身上的浅淡的月麟香,更偏向于冷清,像染上了冰雪。 烛火微晃,两人投下的影子缠在一起,交叠在身旁的书架上,难解难分。 见傅元承久久不说话,蔚茵稍稍抬眼去看,正好对上他半垂的沉眸,深如古井,明明嘴边有笑意,可又觉得不是在笑。 她赶紧收回视线,垂下眼帘:“别处都好了,只眉边这儿留了疤,大概就是当初撞伤的地方罢。” 不知为何,蔚茵总觉得傅元承身上带着一种压迫,身子会下意识的想缩。分明他对她是好的,这样清新俊逸的一个人。 想到这儿不觉有些好笑,他是救她的恩人,或许身上那点儿感觉,应当是不习惯或是矜持感作祟。 “无碍。”傅元承薄唇轻启,听不出什么情绪。 喷洒出的呼吸落在蔚茵面颊,微微扫动过鼻尖,不禁耳根一热。与傅元承相比,她个头实在算矮,总需仰着头看他。 她在想,或许他透过她的脸在看另一个人,那个他所说的和她相像的女子。 不管如何,替身也好,奴婢也罢,她会报答这份恩情。 “在想什么?”傅元承问,手指缓缓松开。 蔚茵身体一松,小小后退一步,细语柔声:“没有。” 傅元承盯着两人宽开的这一小段距离,一侧眉尾挑了下。没问什么,视线扫了桌面上那页信纸:“上次你说记得一些字,来念念这些。” 说完,他走回桌后,将解开的披风扔上椅背,随后坐进太师椅。 蔚茵捻起信纸展开,凑在烛台下,身子微倾,看着上面两行清隽字体。 这些字想一想也能记起来,打眼一看,应当是哪位郎君写给挚友的信,让人帮忙寻找走失的妻子。 “兄安,吾妻茵娘久无消息,不知生死。”蔚茵顿了顿,垂下眼睫落了一方阴影,接着念道,“如今不同往昔,已经回不得京城,望兄念几分情意,留意一番,致谢。” 她念完,目光落在信纸最末端的落款,抿抿唇:“弟,子詹。” 想着落款没有姓氏,怕应当是那男人的字。 蔚茵读完信,抬眼看去傅元承。而他也正一瞬不瞬看着她,眼眸深沉,单臂撑在椅扶手上,像在确认什么。 她什么也不问,将信纸平稳放回桌上。 “这叫子詹的人要找他的妻子。”傅元承先开了口,身子往前一倾离开了椅背,“他的妻子叫茵娘。” 他盯着蔚茵看,注视着她的每一寸表情。 蔚茵应了声,随即想到了自己:“毕竟是妻子,肯定忧心。” 心中不免拿着自己做对比,是不是家人找不到她,也会拖人四处打听? 傅元承收回视线,抓起桌面上的珠串,掌心微凉:“不错。” 蔚茵猜不明白他这句话中的意思,也不清楚他为何让她读那封信。便看去窗扇,天已经黑下来。再看傅元承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是今夜要留在这里? 以往,他都不曾留宿这边,天黑之前就会离开。 这时,有人在外面唤了声“公子”。蔚茵记得那个声音,是跟在傅元承身边的庞稷,人高高大大不爱说话。 傅元承收起信纸,折好塞进袖中,从座上站起。 经过蔚茵时,他脚步一顿,盯上她的双目:“阿莹,这几日你出过宅子?” 蔚茵一怔,随即摇头:“没有。” “好。”傅元承声线和缓,嘴角勾起浅浅弧度,随后走了出去。 蔚茵站在原处目送人离开,转身瞥见了椅背上的披风,便走过去想挂去衣架上。抬步绕过去,一低头见到地上躺着一枚信封。 想来是方才那信的封皮,她弯下腰捡起来。 信封有些湿意,皱皱巴巴的并不平整,应是被下午的小雨所湿。蔚茵觉得或许傅元承还会用到,就平铺在桌面上,伸手抚着想捋平整。 烛火轻摇,她的指尖一顿,停在卷皱的一角,那里一点不起眼的暗红。 她拿起来细看,像是一滴血,可方才傅元承的手上没有伤。 也没多想,蔚茵收拾好也出了卧房。今晚傅元承留下,她要去看看厨房准备些什么。 外面有下起了雨,白日里没有下透,现在雨丝更急,被风斜刮着像绣花针一样,细细密密。 厨房的位置偏僻静,在宅子的东南角。 家仆给蔚茵递上一把伞,她独自撑着往厨房走。隔着花坛,就见到游廊下站立的傅元承,似乎与庞稷吩咐着什么。 她低下头,踩着石径前行,手攥紧了伞柄,雨滴顺着伞面下滑。 几丈之隔,傅元承也看见了风雨中前行的娇瘦身影,人遮在伞下面,仿佛风一大就会被吹走。 “查到这是给谁的信?”他双手背后,身形笔直。 “那人嘴硬,只说不知道。”庞稷回道,又提醒一句:“若这封信是真的,那就是穆明詹还活着,他会藏在哪儿?” 傅元承收回视线,缓缓转身往前行:“兄?你觉得这个兄会是谁?” “属下想不到,穆明詹交友甚多,只能从今日这人查起。”庞稷跟在人身后。 他并不是不想说出心中猜测,而是觉得傅元承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便知道自己说出来也没什么结果,倒不如直接听命办事。 傅元承并未在意,目光平视前方:“把人关好,别弄出动静。” 庞稷称是,想了想又道:“殿下,属下斗胆,莹娘子留在此处是否不妥?这处私宅隐秘,万一被察觉……您知道盯着的人可不少。”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在明处解决,东宫沾不得的东西,总要有个地方来处理,暗中神不知鬼不觉。 这处私宅就很不错,隐在城南一片普通宅院中。 “这些无需你来管。”傅元承手里转着珠串,脚步亦随之一缓:“庞稷,你跟了本宫两年多,实在不必事事都往那边传送汇报。” 庞稷停在原地,垂首道:“是。” 傅元承眯着眼睛看了人一眼,随后独自离去。 。 雨好像又急了些,水点砸着屋瓦噼里啪啦的响。 这场雨也留下了傅元承,用过晚膳,他有事去了书房。 蔚茵进去送茶水的时候,书斋中只剩下他一人。她是算准时候过来的,来早了会打搅到。 “公子。”她将茶盏搁在书案一角,刚好傅元承伸手就能捞到。 果然,下一瞬男人好看的手边握上了茶盏。蔚茵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又去看了他拿笔的那只手。 “看什么?”傅元承侧过头来,笑着对上她的眼。 蔚茵垂下头,道了声没什么。他的手上没有伤,或许那信封只是沾了点颜色罢:“我回去了。” 她弯了下腰,回身往门边走去。 “留下来罢。”傅元承开口。 闻言,蔚茵折回来,想着正好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她过来的时候,帮着把傅元承的斗篷也带了过来。见他还在写着什么,她自己就静静走到窗边凳子上坐下,从兜里掏出针线。 斗篷上有一处开了线,正好可以趁此补好。 傅元承随意扫了眼,墙边的人安安静静,手中一针一线缝的仔细。 外面雨声滴答,不经意想起了汉安时,明霞观后山洞中。小丫头不会说太多话,但是爱笑,眼里像盛了碎光,璀璨夺目。 屋里安安静静,烛火轻晃,偶尔有落笔与纸上的轻响。 从书房出来,两人沿着游廊往前走。蔚茵跟在后面,始终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目光落在傅元承斗篷上,上面是精致的八穗草绣纹。 “我想之前可能看过《紫亭记》,看了几页就觉得熟悉,翻到最后一页,果然就是我心里想的那个答案。”她有些欢喜的说着。 傅元承脚步一顿,回过身面对她:“还有呢?” 蔚茵摇摇头,心里的那点欢喜很快消散,只是记得几个字,旁的还是什么都没有。 “对了,有东西要给你。”傅元承掏出一个锦囊,手指捏着送出去。 蔚茵双手接过,捧在手心中沉甸甸的:“是什么?” 傅元承抽开袋口,从里面取出一只镯子,即便是暗夜,也能看出它的流光溢彩。 他摁了某处,镯子分开一个豁口,随之他为她套在了左手腕上。 这些就发生在瞬息间,蔚茵抬起手腕时,也就看清了这只镯子,什么材质并不知道,但是感觉很坚实,上头刻着精美的荆桃花,宝石做蕊。 她试着往下脱,然而好像是专门为她的手腕定做,就卡在那儿下不来。 傅元承执起她的手,眼中似乎很满意:“阿莹戴着真好看。”
第十五章 那你想要什么? 檐下的灯笼摇晃着,风卷着雨丝飘进廊中,冷意渐浓。 手腕上多了一股沉甸,蔚茵虽记不得之前的事,但是这镯子一看就不是俗品,仅看那精致雕工就会知道。然而心中生出空虚与不踏实,得到的这些终归是因为傅元承心中的那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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