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身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问了声。 “噩梦。”蔚茵哑着嗓子回道,继而动了动身子。 妇人摇摇头,略带怜悯道:“可怜你摔坏了脑袋,把什么都忘了,不然给家里人报个信儿,说不准还能花银子把你赎回去。” 她又看了看坐在墙角的蔚茵,似乎犹豫了一瞬,便从身上掏出一块饼子递过去。 蔚茵抬眼看,颤巍着伸手接过:“谢谢桂姐。” 饼子又干又硬,像块石头。可就算是这点吃的也是不易,需得抢夺来才行。每日铁门只会开启一次,便是看守来送吃食,一只破旧木桶装的哪够这些女子吃?便是只能用抢的。 桂姐摆摆手:“左右也要出去了,你且吃一点儿,还能有些力气。” “出去?”蔚茵抬头,垂下的发丝挡住了半边脸。 这个地窖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能依着看守送饭的次数来算。她醒来的时候就在地窖中,桂姐说她被人送进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昏迷着不省人事,本以为活不了的。 她忘了一切,记得的只是这里冰冷的石墙,难闻的混杂气味。 桂姐身子往墙上倚靠,双手抱着缩进袖筒:“方才来送吃食,那人说了让咱准备好,过晌就出去。” 蔚茵攥着饼子,眼中茫然。她忘了自己是谁,可是出去了又会怎样? 好像看出她心中所想,桂姐叹了一声:“你说你,磕了头连着把一张脸也毁了,这要是找主家,必然有影响的,你还生着病。” 蔚茵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右脸颊,手指碰触到粗糙的血痂,厚厚的盖住了半张脸。 是啊,这样一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谁也不会要她。 “阿莹,”桂姐唤了声,“吃点吧,总归要活下去,去找自己的家人。” 蔚茵点头,她现在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叫阿莹,可能是穆家族里的一个婢女。而且,她摸向自己的腰间,掏出一枚圆润之物。 指尖摩挲着荆桃花形状的竹牌,一下下描摹着上面的字:弟,渝。 她是有家人的,所以一定要活下去。想到这里,她将那块饼子送到嘴边,张口咬住。 “咳咳。”饼子卡在喉咙处上不来下不去,堵得她涨红了脸,眼中盈满泪花。 “瞧瞧你这体格,”桂姐无奈过来,伸手帮着蔚茵顺背,“可怎么办?” 蔚茵抬起袖角,轻拭去眼角的湿润,压下了自己的咳嗽。 有一瞬,桂姐恍惚觉得眼前这女子的举止实在不像是粗使婢女,尽管身上不爽利,但动作总是轻轻柔柔,也不会像别的婢子,动不动就哀嚎出声,粗口骂人。 “桂姐,”蔚茵叫了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在这个地窖里,桂姐算是照顾她,会分给她吃的,和她说话。她从人的眼中能够看出什么,既然找不到主家要,她到底会去哪儿? 桂姐闻言一怔,收回手重新靠上石墙,低下头去藏住脸上神情:“我家小妹和你差不多大的。” 蔚茵嗯了声,这也就明白为何桂姐总会帮她两手,想必是联想到自己的妹子了。 “三条路,”桂姐比划着三根手指,灯影中拉长在地面上,“长相有些姿色的会被送去花楼,就是前日走的那几个。” 她顿了顿,到底年长一些,知道的也多,声音不算高,刚巧两人都能听清:“剩下的咱们一块放出去,运气好会被主家相中,或是被一些人家买回去做个媳妇儿。” 蔚茵看着她,知道前面说的都不是自己,平静的等着人继续说。 “军营,”桂姐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剩下的可能会送去边城军营。” 蔚茵愣住,手里紧紧攥着竹牌。一个女子送去军营还能做什么?更何况以她的状况,怕是死在半路,被一卷草席扔去乱尸岗。 “当啷”,那扇紧闭的铁门被从外面推开。 看守走进来,手里棍棒敲响铁门,嘴里大声吼着:“出来,都出来!” 靠在墙边的女子们一个个站起来,不知所措,又无可奈何的挪着步子。 这些日子熬下来,每个人都没了原先的模样,蓬头垢面。对未知的恐慌,有人已经抽泣出声。 人一个一个的走出铁门,蔚茵身子差,拉在最后。桂姐回头看了眼,不放心转身折了回来。 “阿莹撑住,”她扶着蔚茵的双肩,最后叮嘱道,“撑着活下去。” 桂姐体格不错,出了侯府也能找到别的主家,左右是换个地方干粗使洒扫的活儿,有口饭吃。蔚茵不一样,她毁了脸又在病中,不会有人要她。 蔚茵点头,恍惚的对人扯扯嘴角:“我会的。 ”
第十二章 跟我回去罢 青谷山在距离京城二十多里地的东北方,峰峦叠嶂,群山俊秀,也是皇家猎场的所在。 秋高气爽,谷地平坦的营地中扎着几顶帐子,有兵士正在忙碌,偶尔传来几声马嘶。 傅元承站在一处山腰,垂眸看着营地。山风吹动着他的衣袍,也不知在想什么。 内侍范岭躬身上去,双手托上披风,提醒一声:“殿下,小心着凉。” 没有得到回应,范岭抬眼看过去,瞧到的还是傅元承□□的腰背。他才跟了这位主子一年多光景,始终摸不透这位的脾性,做起事来小心翼翼,多余的话更是不敢说。 就像现在,只能弓着腰等。 “京里现在如何?”傅元承问,并未回头。 范岭赶紧应下,神色仔细地回道:“皇后娘娘派人来过,问殿下这边几时回京?侯府那边,圣上已经收了率王殿下的权,现在全由御林军接手。此时,应当还在侯府细查。” “御林军?”傅元承唇间微动,所以是圣上亲自插手。 由此可见,他东宫这边已经完全插手不上侯府之事。更遑论现在他被派遣在这青谷山,筹备不久后的秋猎一事。强行去做什么,反倒会被有心人察觉。 算了算,仲秋节后,来到这儿已有三四日了。只有事情办妥才能回京。 他转过身,往回走了几步。范岭赶紧小步跑到他身后,帮着将披风搭上。 山路上,一名年轻的将领往这边过来,几丈外被侍卫拦下,隔着一段距离对傅元承行礼。 “下官参见殿下。” 傅元承看过去,脸色淡淡,问旁边的范岭:“此人是谁?” 范岭仔细辨认一番,弯腰回道:“陈校尉,南城军派过来,协助殿下猎场一事。” 京城中有北城军与南城军,皇宫及大臣所在的北城由北城军守卫,南城军则负责京城各处城门城墙。 “定是最近殿下做出许多,圣上看在眼中,将南城军也给了您调遣。”范岭适时地道了声。 负责京城安危的守军,自然不会轻易交于别人。圣上交给傅元承这些,自然也是有些想法。 傅元承挥挥手,范岭弓腰退后。 前面,陈正谊走过来,对傅元承行礼:“下官南城军校尉,陈正谊。” “免礼。”傅元承扫了眼面前的人。 一身轻甲,身形高挑,二十左右的样子,倒也一副精神奕奕。 陈正谊正身,双手送上一卷图轴:“殿下,这是青谷山最新绘制成的地形图。” “好。”傅元承单手接过,垂眸看看图轴,并没有想打开的意思。 他看眼陈正谊,见人还站在原处:“陈校尉还有何事?” “殿下恕罪,”陈正谊双手一攥,再次抱拳作礼,“下官斗胆想问一件事。” 人人都称颂太子贤德,为人处事公正,也因此他有了这个大胆举动。 傅元承嘴角浮出一抹笑意,手中画轴转了下:“校尉想问什么?” “庆德侯府,”陈正谊一顿,这件事确实敏感,遂看了下傅元承的面色,继而道,“下官的表妹在候府没了下落,殿下当初监察这案子,是否知晓?” “你的表妹?”傅元承神色不变,眼角不觉冷了几分。 话已至此,陈正谊干脆全部说出:“家父是陈庆,任职东宫詹事府,我家表妹叫蔚茵,之前刚嫁进侯府。” 一瞬的静默,风刮过来,从两人间穿过,带着秋凉。 “蔚茵?”傅元承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回想。 他看见了陈正谊眼中的期待,以及逐渐绷紧的双肩,心中哂笑。 找表妹?可世上从此再无蔚茵,如何找。 “本宫已不管侯府之事,”傅元承道,平常的语气无波无澜,“不过,陈校尉也也应当知道,侯府千安苑失火,那位二少夫人已经……” 剩下的话不必多说,谁都知道大火后,废墟中有一具焦尸。陈正谊也知道,只是他不信,想要确认。父母都说表妹会回来,突然人就没了。 如今这样,却也算是从傅元承口里得到确认罢。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悲戚,不再说话。 傅元承往一旁走去,踩上下山的石径。走出一段,回头还见陈正谊站在原处,像尊石雕。 范岭自是什么都不会说,低头跟着主子。 “说吧,还有什么?”傅元承问,继续方才未完的话。 范岭手里拖着佛尘,手心冒汗:“蔚夫人醒了,现在还记不得以前的事,再有……” 他不觉深吸一口气:“御林军在侯府细查,殿下留在里面的人怕蔚夫人被识破,给她做了一个假身份,是穆家族里的一个女婢。” “她在哪儿?”傅元承问。 范岭头垂得更低:“侯府地窖。” 他感受到头顶上拿到阴冷视线,不禁瑟缩脖颈。 “废物!” 。 几丝冷风从铁门钻了进来,摇晃着墙上的火把。 桂姐伸手帮蔚茵扫开面前乱发,露出那张小小的脸,颇为遗憾的叹了声:“可惜这张脸伤了,不然还能碰见个买你的主儿。你说当日怎就伤成这样?” 想是听见了她俩的小声说话,前面有人哭泣出声,为着自己未知的以后伤感。这里的每个人都没办法掌握自己,只能听天由命。 蔚茵眼皮沉重,干燥的唇角蠕动两下:“军营有多远?” 有多远?桂姐不知道,大恒朝疆土万里,谁知会被送去哪儿?瞧着蔚茵现在的病弱样子,怕是连城门都出不去,人就没了。 “兴许会有善人救下你,病得那样重都能醒过来,是老天不想收你。”终究还是劝了声。 穆氏一族被抄那日太乱,别说伤了脸,就是丢了命的也不少。 都说王侯将相富贵滔天,真要一朝天塌,那便是阖族覆灭,连带着这些府中下人奴婢也要遭殃,再度发卖易主。 至于哪条路也是看造化。 “啰嗦什么,快走!”看守上来,一把推开蔚茵。 她身子撞在墙上,骨头疼得像碎成了渣。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后面会去哪儿。脑海中时常模糊着什么,就是无法看清。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6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